修玉素日自在慣了,相熟的也都是些男妖精,突然多了一名人類女子做鄰居,一時有些不適應,雖然她看不見他。
她的到來也並非一點好處沒有。比如那些時常讓修玉煩心的筍蟲,就每每被她從竹尾拖出來,烤得香噴噴地吃掉。
她似乎不願意回到自己曾經的村莊,頂多在山林與村莊的交界處,久久地站立,眺望着故鄉。
十年後的一天,她不知從哪裡抱回了一個女娃。那女娃尚在襁褓中,每日只知啼哭。
好在山裡有野土豆、野紅薯可以挖了做主食,或將野莧菜、松茸、香椿、蕨菜、地衣、馬齒莧煮成糜粥,運氣好時能抓到一條魚或泥鰍,不至於餓死。
那小女孩和她一般生命力頑強,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下去。
初時她一個人在這裡,修玉從她臉上只能看到悽苦的表情。自從女娃娃來後,她的神情變得極爲溫柔,眸子裡透露出暖暖愛意,不再憤恨,不再哀傷。
爲了照顧女孩,她不得不更加勤快地採摘野果,甚至爬上峭壁去摘靈芝。她終於邁出那一步,回到人間的集市。
她再次回來時,手裡提了滿滿的物品,有布匹,有碗筷,甚至還有一隻老母雞。
小女孩一天天長大,學會了說話、走路,穿上了她做的小花裙,吃上了燉雞蛋。
修玉這才發現,這個可愛漂亮的小女孩,竟然是盲的!
然而又有什麼關係呢?女子早已把女孩當做了親生骨肉來疼愛,教她走路時目光既透露出心疼,又飽含着堅毅。
她給女孩起了個名字,就叫小花。
小花非常聰明,雖然看不見,她依然學會了用竹篾編各式各樣的提籃、籮筐、甑子、蒸籠、簸箕。
孃親拿了她的竹簍去換生活品,往往還會給她帶一個糖人。小花捨不得自己吃,總會讓孃親先咬掉一塊。
母女倆穿着粗麻衣服和草鞋,戴着最簡單的木簪,修玉卻每每看得呆了,只覺得那纔是世間最耀眼的顏色、最美麗的容顏。
修玉讀過許多書,和前輩論過許多次道,卻從不曾這麼近距離地注視着人類最簡單的幸福。
小花五歲時,女子又抱回了一個男娃娃,和小花來時一般大。
修玉趕緊湊過去看,竹葉在眼前晃動,小娃娃伸出手指想抓住葉子,笑得樂不可支。
還好,這一個總算不是盲的了,修玉想。
小花雖然看不見,摸着小娃娃柔嫩的小臉蛋,笑着說:“孃親,弟弟好可愛啊!就是太瘦了,咱們得給他好好補一補。”
多了一口人,日子更加緊巴巴了,但是女子的笑容愈發燦爛。
小男孩下了地,修玉才發現,他的兩條腿不一樣長!
女子叫男孩小草。
小草長得很快,男孩子天生調皮,上樹掏鳥蛋、下河摸螃蟹,無師自通。
女子沒少爲他擔心,鬧得太不像話時,還打了一次,自己的淚卻先流出來。
小花聽出母親的哭腔,淚就不由自主地留下來。小草看見孃親和姐姐都被自己氣哭,立刻流下愧疚的淚水,發誓再也不下水了。
母子三人抱在一起,互相擦拭眼淚。
修玉坐在竹林裡,只覺得眼眶也有些溼了。
小花、小草幫着母親修葺了房屋,還用籬笆圍出一個院子。
這院子裡漸漸多了雞鴨,女子從集市換了菜籽,自己種菜。小花還墾出一塊花壇,種上小草帶回來的花草。
倘若時光一直這樣靜靜地流淌,確是一幅極美的畫卷。修玉想,即便看他們這般過一輩子,也不會膩。
十年過去了,小花已經是十五歲的妙齡少女,脣紅齒白,出落得愈發清秀可人;小草也成長爲一個十歲的小男子漢。
這日,天突然電閃雷鳴,下起滂沱大雨。孃親去集市換東西了,小花和小草都在家裡等着她回來。
“姐姐,今天的雨下得真大,不知道孃親會不會被淋到。”小草擔憂地說。
小花也有些擔心,卻裝出輕鬆的語氣安慰弟弟道:“放心吧!這是陣雨,下一會兒就會停的。孃親會找地方避雨,而且出門時孃親帶了傘的。”
下雨了,竹子恣意地汲取水分,伸展着葉子,綠得發亮。修玉卻蹙了眉頭,焦急地伸長脖子,期待她的身影出現。
直到天快黑時,女子才踉蹌着回到家,推開門後一頭栽在地上。
她起初用手帕包了香灰按在頭上,手垂下來後,額頭赫然現出一個被石頭砸破的洞。
她全身都溼透了,血水混着香灰水從額上留下,看着煞是恐怖。
小花和小草一邊哭,一邊爲她擦拭,給她換上一件乾衣服。
女子的額頭燙得嚇人,嘴裡也開始胡言亂語,似乎在乞求着饒她一命。
“姐姐,孃親發燒了,怎麼辦呀?”
小花還記得,小草小時候發過一次燒,孃親說發燒不及時診治,會要人命的。於是孃親連夜抱着小草去村裡看了大夫,吃了藥纔好。
“不行,不能等到明天。外邊雨已經停了,你拿上燈籠,咱們揹着孃親去村子找大夫。”
小花和小草都從未去過村裡,但是聽母親提起過出去的路。那條路女子走過許多次,早已踩出了一條小道,並不十分難找。
小花揹着女子,小草打着燈籠爲她指路。兩個孩子咬着牙,在漆黑的山林裡匆匆行走。
剛下過雨的地面,泥濘難行。小花摔倒了一次,小草趕緊撲倒,墊在她和母親身下。
修玉一路隨行,憂心忡忡地陪伴在他們左右。他只恨自己平日不去修煉高深的法術,不能出手相救。
還未到村口,修玉便感到一股強大的阻力,讓他再難前進,每一步就像走在刀尖一般。或許曾有一位高僧在村子周圍佈下結界,以使這個閉塞的村落免受妖怪的侵襲。
罷了,就陪你們到這裡吧!修玉在那裡站了一整夜。
第一次,情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