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發生任何新鮮的事情,也沒有人會意外,因爲所有人都已經默認了,洛陽跟其他地方不一樣。作爲一個交通樞紐城市,洛陽每天進來的外地人不知凡幾,有的時候,他們上一次來看到的,和這一次來看到的都不同。總有一些細小的變化,等着他們去適應。
起初,人們還覺得不方便,總是有些抱怨,洛陽的本地人還去解釋。但是後來,隨着這些改變帶來的好處,讓洛陽變得越來越好,洛陽人也趾高氣昂了起來,不再去解釋,只等你來適應。
旁人不覺得有什麼,但李牧卻心裡明白。
在他的前世,有一位老人,在沿海畫了一個圈。那個圈裡的人們,大致也經過了這樣一個過程。
改革,必須得有試點,這個試點先走一步,其實本質是爲了試錯。但是李牧有着超越前年的眼界,他知道怎麼走是對的,所以就沒有了試錯的過程,得到的結果都是正的,自然能夠加深百姓們的自信感了。
李牧喜歡這種自信感,所以對於這種變化,他選擇的是默許。
……
李牧工作的重心,還是造船的事情。
萬旦船的主體零部件,都已經造出來了。但是卻遇到了一個新的問題,蕭家派人考察了河道,發現河道有部分路段,淤泥過高,普通的船隻,自然是無礙的,但是萬旦船吃水深,有可能會有阻塞的事情發生。
雖說,不是百分之一百發生,但是有這個可能,也冒不起這個風險。疏通河道可是一個大工程,就算現在組織人手去做,至少也是一年以上的工程,這個時間李牧是耽擱不起的。
所以,只能選擇第二種解決辦法,把已經造好的零件,分批運送出去,另選一個海港,再行組裝。
李牧在認真研究過之後,發現這件事還錯有錯着了。相比在洛陽組裝,改在海港組裝,更有很多的好處。
海港不用擔心吃水深度的問題,當年鄭和下西洋,就是從海港出發的。而且萬旦船的體量,也不是爲了河運的,河運用不了這麼大的船。
另外,李牧一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低估了大唐目前的海運。
其實,大唐是有海上貿易的,而且一直很繁榮。只是朝廷對此不夠重視,民間也樂於悶聲發大財,所以鮮爲人知罷了。
李牧是想起了這件事,所以他找到了虯髯客詳細瞭解了一番。作爲南海三十六島的主人,虯髯客對海上的貿易是再瞭解不過了。
其實,中原一直都有海運。早在秦漢時期,便有傳說,徐福東渡帶走了三千童男女,雖說傳說有杜撰的成分,但至少也說明了,早在秦漢時期,就已經存在海運,而且船隻的載量不小。
而能查詢到的確切記載,則要追溯到三國時期。三國時期,魏蜀吳三分天下,吳國的西面,北面,被魏蜀兩個國家封鎖,也是被逼無奈之下,只能選擇發展海貿。
比如說吳國當時曾經派艦隊首先對夷洲(臺)進行了開發,確立了繼續南下的據點。隨後又派中郎將康泰和朱應率海上船隊到了東南亞一帶,到了南海南部一帶。這支船隊回來後還各自分別寫了一本記錄圖志,《吳時外國會傳》和《扶南異物志》,這兩本書,在李泰的文學館都有收藏。
而三國時期的魏國,海上的發展也是不錯的。一休告訴李牧,倭國有一枚魏王賜予的金印,說明早在三國時期,倭國與中原就有了聯繫,而且,這也說明了另一個問題。那就是,三國時期,番邦小國,其實都是以魏國作爲正朔的。
隨後中原進入了分裂,朝廷對海運逐漸失去了控制,海運掌握在了地方大族,門閥世家之手。這也是爲什麼,雖然中原連年征戰,門閥世家還能穩如泰山的原因,他們通過海運,得到了所需的物資,悶聲發了不知多少財。
李牧屢屢出手對付門閥世家,他們都能夠退步,而不是狗急跳牆,也與此有關。不管怎樣,只要李牧的手不伸到海上,他們就有退路。
李牧瞭解到這些消息之後,不由大怒,這羣孫子,竟然唬老子,真當老子是傻子不成?你們不想讓我觸碰,那我就必須得試一試了。
當即,李牧又詳細瞭解了,關於大唐目前各海港的情況,大唐對外貿易,如今主要有兩大港口。
其一,廣州港,瀕於南海,地當要會,俗號殷榮。廣州港是天生的港口,它的水陸交通條件優越,又與南洋國家毗鄰,往返於東西亞間的中外海船多以廣州港爲起止點。讓李牧震驚的是,據虯髯客說,廣州港的商貿,竟然可以通往非洲。崑崙奴就是這個航線進來的,李牧還一直以爲,崑崙奴是南洋人,沒想到竟然已經到達了非洲。
虯髯客雖然沒有去過,但是他的手下人隨船去過。航線大體是這樣,從廣州出發,越南海諸島向東南,沿南海的印度半島東岸而行,過暹羅灣,順馬來半島南下,至蘇門答臘島東南部,航抵爪哇島。再西出馬六甲海峽,經尼科巴羣島,橫渡孟加拉灣至師子國(斯里蘭卡),再沿印度半島西岸行,過阿拉伯海,經霍爾木茲海峽抵波斯灣頭阿巴丹附近,再溯幼發拉底河至巴士拉,又西北陸行千里至阿拉伯都城巴格達。由波斯灣再出霍爾木茲海峽沿阿拉伯半島南岸西航經巴林、阿曼、也門至紅海海口的曼德海峽,南下至東非沿海岸各地。
據虯髯客說,這條航線從廣州出發至巴士拉需三個月,往返需半年。一年只需要出去一趟,就賺得盆滿鉢滿,航船泊岸之處盛產之象牙、犀角珍珠、寶石、珊瑚、琉璃及乳香、龍涎香等各種香料,這些東西在當地俯拾即是,只需要一個碗或者一匹布,就能換回一大堆,這些東西運回中國,可都是等價黃金的好物。
另一個大港是揚州,揚州處在長江的出海口,又連接大運河。是東南交通的匯聚點,又是長江物資的總彙之地,地理位置得天獨厚,高句麗,新羅,倭國,都以此爲目的港,算是內陸第一商埠了。
這裡的商業非常發達,因爲它不僅是物資的轉運地,原料集散市場,又有很多能工巧匠,就地把原料加工成商品。這裡的絲織業非常發達,銷往海上的絲綢,大半都途徑此地。越州,洪州等地的瓷器,也多以揚州作爲買賣市場,廣州的商品,從水路運輸,也都是途徑揚州,如果說廣州港的屬性是進出口港,那麼揚州則是交易港。
兩個港口,都有配套的造船業。規模都不小,只是所造的船隻,都沒有萬旦這麼大,但是千旦船比比皆是。李牧查閱了兩個港口的資料,在造船方面,稍加改動,兩個港口其實都能滿足需求,但是比較兩個港口,最適合的港口還是揚州。一是距離合適,再者洛陽和揚州有通濟渠相連,物資轉運十分方便。
李牧當即給李世民寫了一封奏摺,奏請徵用揚州港。李世民的旨意還在路上,李牧的船已經順着通濟渠向下,快到徐州了。
……
船上。
“夫君,該歇息了。”金晨給李牧端來一些點心,輕聲提醒他。但她也知道,提醒沒用,李牧是不會聽話去睡的,最近這幾日,他每天都睡的很晚,拿着錦衣衛送來的迷信,也不知道在研究什麼。
果不其然,李牧頭也沒擡,道:“你和瓔珞先睡吧,我等會兒再說。”
金晨嘟了嘟嘴,道:“夫君今晚睡在哪兒?”
聽到這句話,李牧的臉上纔有了神采,他看了眼金晨,湊近她耳邊,小聲說道:“睡在你那兒。”
金晨羞赧地抿了一下嘴脣,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魏瓔珞拿着一疊卷宗進來,放在李牧的案頭,道:“都整理好了,江南士族的資料。”最近幾天,李牧通過了各種手段,收集揚州‘地頭蛇’的資料,現在所有的訊息,都彙總在這裡了。
“讓我重新捋一下。”李牧接過資料,從頭看了起來。
江南望族,現在提得起來的,一共有十二家。分別是會稽四姓,吳中四姓,以及衣冠南渡留下來的四姓。
吳中四姓,顧陸朱張,會稽四姓,虞魏孔謝,加上琅琊王氏,陳郡謝、袁,蘭陵蕭氏,合計十二大望族。
江南的門閥,與五姓七望這樣的門閥還有不同。江南的門閥,相對而言,更加的內斂。甚至很多世家,並不想以門閥而自居。與五姓七望內在的野心不同,江南的士族,因爲遠離政治中心,很少有野心膨脹到想謀奪天下的,當然,這也與他們的實力有關。
江南的士族,錢有,但是在武力方面,則根本不具備謀奪天下的實力。唯一一個比較出挑的,就是蘭陵蕭氏,但也在大唐揮軍南下的時候,幾乎沒造成多大的難度,就被李孝恭給收拾了。
但是,不能從武力上的孱弱,就否定江南士族的實力。江南十二大望族,在經濟方面的總體體量,並不在五姓七望之下,如果算上遠洋的貿易,甚至要比被李牧禍害得夠嗆的五姓七望高上一層。
這十二大望族,在航運方面,多多少少都有涉獵。但也不是所有世家,都需要李牧擔心,他勾勾畫畫,最終只剩下了四家,需要他費點心思。
這四家分別是,吳郡顧氏,吳郡朱氏,會稽虞氏,琅琊王氏,其實還有第五家,就是蘭陵蕭氏,只不過現在蘭陵蕭氏已經跟李牧綁在一條船上了,不需要去費心。
吳郡顧氏是江南土著士族,越王勾踐的後人。勾踐的十三世孫搖,擔任過閩越族的首領,幫助劉邦擊敗項羽有功,得封東海王。他的兒子被封爲顧餘侯,自此繁衍顧氏。顧氏的真正崛起,要追溯到東晉時期,聯合琅琊王氏輔助司馬睿上位,得到重用,在隋末大亂的時候,受到波及很小,憑藉雄厚的經濟基礎,在江南士族之中,仍屬於上位圈。
吳郡朱氏,則是李牧最想要拉攏的望族。吳郡朱氏是武將世家,尤善於水戰。三國時期,正是得到了朱氏的幫助,孫堅才得以平定江東,奠定後面三分天下的局面。最重要的是,朱氏掌握着航道圖,當年正是朱氏先輩朱應奉命開闢巷道,《扶南異物志》便是朱應所作。
會稽虞氏,不顯山不露水,但是歷代無論江南怎麼易主,朝代怎麼更替,虞氏在朝中都是重臣。現在的禮部尚書虞世南,便是出身會稽虞氏。
琅琊王氏,西晉末年衣冠南渡之前,爲天下第一門閥。南渡之後,擁戴司馬睿達到鼎盛,當時傳言,王與馬共天下。但隨着東晉破敗,琅琊王氏的實力也一再削弱,但是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實力仍然不容小覷。
這四家領頭的,如果不出問題,基本上就沒有什麼問題了。李牧在心中謀算了一番,心裡有了計較。
……
李牧這邊在研究江南望族,江南望族也在研究他。顧園,吳郡顧氏族長,顧思之的府邸。今日高朋滿座,但在座的客人表情都不是很好,個個眉頭緊鎖,似有無限惆悵。桌上的酒菜也無人動筷,彷彿裡面被人下毒了似的。
今日顧思之做東,邀請了江南望族共聚。蕭家也接到了請柬,但是蕭家沒派人來。這個舉動,無形中也算是表明了立場了。
“李牧已經到了徐州,不日就到,咱們該怎麼辦,諸公可有見解?”眼看着衆人都不說話,顧思之作爲召集人,只好先出聲了。
“見解?”說話之人冷笑了一聲,正是琅琊王氏大公子王瑞,道:“李牧是什麼人,諸位沒有不清楚的吧,除非狠下心來,一起動手把他除了,否則他想做什麼,誰攔得住?”
“不可胡言!”吳氏長老吳清斷喝一聲,斥道:“王瑞,你是想把大家都害死麼?李牧若死在揚州,後果什麼樣,你想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