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放你回家

他面上的這絲笑意叫於芊芊終於不再發抖,只是卻仍舊不敢看他。

梅花餅剛從熱鍋裡拿出來,熱騰騰的十分誘人,他拿起一塊,彷彿不怕燙似的一口便咬掉一半,接着又是一口,便將一整個梅花餅吃完。

見於芊芊低着頭不敢看他,他心中不知怎的生起一股無名火,強壓着火氣道:“這餅不錯,看來讓你去小廚房倒去對了。”

“是,多謝將軍。”

於芊芊將頭低的更低,回話的聲音更是如幼貓一般。

“你很怕我?”

他終於失去耐心,聲音中透出幾分不悅。

“沒,沒有。將,將軍……”

沒想到自己竟然又惹惱了他,於芊芊怕的不知如何是好,說到後面聲音裡便帶了哭腔。

見狀,張大娘趕緊打圓場:“將軍莫生氣,這丫頭年紀小,以前也是家裡的寶貝呢。因家裡窮的揭不開鍋了,老子娘實在沒辦法了,這纔將她賣了出來,這不就到了咱們府上,說起來也是緣分。只是她從小沒見過多少生人,難免膽小些,等她待久了就好了。”

聽了這話,白彥章心頭的那股怒氣又緩緩散開,又吃了一個梅花餅,才道:“你們自去忙吧。”

聽了這一聲,於芊芊如蒙大赦,低着頭便快步退了出去。

出了飯堂,她這才深深的吁了一口氣。

見她嚇的厲害,張大娘一面撫着她的後背幫她順氣,一面好笑的說:“你這丫頭還真需要練練膽子,將軍久在戰場待着,身上難免有些煞氣。你若是每次見了他都這樣,還不把自己嚇出個好歹來。”

待腿不抖了,於芊芊才悄聲問:“大娘,咱們院裡有沒有什麼活是不需要在將軍跟前露臉的,我實在害……嗝……”

話還未說完,竟然打了個嗝。她連忙捂住嘴,又快步往前面跑開些,生怕被白彥章聽到。

張大娘難得的嘆了聲氣,膽子這麼小,偏偏還被老子娘賣了死契,這幸好是賣到了將軍府,若是賣到那些有腌臢事的府裡,只怕一月都活不過。

張大娘快步追上她,心中已經決定要幫她練練膽子。

他們回去趕着將下人的伙食做出來,待衆人都打了飯菜後,兩人這才坐下來吃飯。待吃完,張大娘便洗了一碟冬棗遞到於芊芊手中,正色道:“這是將軍每日都要吃的,你現在給他送過去。”

於芊芊端着盤子,只覺如燙手山芋一般,呆呆站了半晌,方纔不好意思道:“大娘,能不能您將冬棗端過去,我來洗碗。”

張大娘摸了摸腿,齜牙咧嘴道:“許是方纔陪你摘梅花走多了路,我的膝蓋疼的很呢,回去還得讓青哥兒給我按一按。”

既是這樣,她就算再不願意,也只能咬着牙去了。

待她出了小廚房,張大娘這才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口去看,忍不住偷偷笑起來。

白彥章此刻正在書房看書,他進了書房,一向是不讓人打擾的。

於芊芊壯着膽子端了水果過來,遍尋不到人影,又不敢高聲呼喊。正不知如何是好,卻猛然聽到書房內有腳步聲。

她心中一喜,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才輕聲道:“將軍,張大娘讓我送了冬棗來。”

他此刻正在書架上找書,白日裡同袁文昭探討了一番城防問題,雖覺酣暢淋漓,卻覺兩人探討出來的方案仍舊不夠成熟。因此他準備查查這方面的書,看有沒有可借鑑之處。

聽見她貓兒般細弱的嗓音,又想起她跟張大娘說話時,嬌憨上揚的尾音。他沉吟片刻,還是道:“進來。”

推開門,於芊芊目不斜視,將冬棗放到桌上便要離開。白彥章卻將她叫住,沉聲問:“你今年幾歲?”

“十二歲。”

不知他是何意,於芊芊仍老老實實的回答。

方纔那股怒氣又縈繞到心間,這回卻是有些無奈,母親竟這麼着急了,連這麼點小的丫頭也往自己房裡塞。

想到張大娘說的關於她家裡的事情,他又問:“你可是自願出來做活?”

這下於芊芊更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了,卻還是一五一十的道:“是自願的。”

白彥章點點頭,見她低垂着腦袋,一對長長的睫毛如扇子般遮蓋雙眸,雖看不出情緒,卻顯得有些可憐。

沉吟半晌,他沉聲道:“你若是想回家,我可以放你回去。”

沒想到他竟會如此說,於芊芊猛的擡起頭,一雙水葡萄般的眼睛怔怔的望着她,一時說不出心中到底是什麼感受。

她自然是想回家的,可是回了家,便不能攢錢給爹爹看病了,弟弟們也無法吃飽飯了。

她咬了咬脣,搖頭道:“我不想回家,我想留在府裡,攢錢給家裡。還請將軍不要打發我出去,我一定會好好幹活的。”

這次,是她面對白彥章時,最鎮定的一次。

既然她不願意,他也不再強求,擺擺手道:“行,你下去吧。”

出了書房,於芊芊的眼眶卻忍不住紅了,鼻子也控制不住的發酸。若不是生活所迫,誰願意爲奴爲婢呢。

便是往日在家裡洗衣做飯,偶爾挑水劈柴,母親每每看見了,仍舊會心疼的掉眼淚,不許她在幹這些粗重的活。

她其實,很想家呢。也不知道爹爹的病有沒有起色,母親手上的凍瘡可有好些,弟弟們這個冬天有沒有穿上新棉襖?

墨香撩簾子出來,看到的便是噙着一汪眼淚的於芊芊。她心中一動,看了看書房的方向問:“你是從書房出來的?”

不防會迎頭碰上墨香,她快速的將眼淚逼回去,輕聲道:“是呢,張大娘讓我給將軍送冬棗過來。”

白彥章的書房一向是不許人進去的,平日裡她也只是每隔十日進去打掃一次,心中不禁有些狐疑,又問:“看你眼睛發紅,可是因你誤闖書房,將軍責備你了?”

“沒有。”於芊芊搖搖頭,帶了幾分羞澀道:“許是剛剛我揉眼睛用力了些,倒叫姐姐擔心了。”

於芊芊雖沒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卻也不想讓自己顯得太矯情,這才扯了個謊。

見她不願意說,墨香便不再多問,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卻帶了幾分探究。於芊芊此刻心情低落,卻沒有發覺。

張大娘見她一直不回,索性出來到廊檐下等她。見她耷拉着腦袋,走近了,又發現她眼圈還是紅的,不由擔心的問:“可是又惹怒將軍了?”

對張大娘卻可以說實話,她搖搖頭道,“沒有,就是有些想家了。”

眼看着天已經沉黑,張大娘安慰她一番,便催促着她趕快洗了睡覺。

她被調到小廚房後,墨香便將她挪到了張大娘隔壁,也是單獨一間屋子。雖不如先前那間好,對她來說也是好的。

回到自己房中,她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罐子,將裡面的銅錢都倒出了數了一遍。

如今她已經進府四個月了,周氏想將她給兒子做妾,每個月便給了她一吊錢的月錢。現在她在朗雲軒中只是個燒火丫頭,一個月只能得半吊錢。

她掰着指頭數了數,等到過年回家時,也能攢下三兩銀子了。

將銅板小心翼翼的放回罐子裡,她又算了算日子,還有不到一個月便要過年了,她不是府裡的家生子,三十那日定是能放她回去在家呆幾日的。

想到這些高興的事情,她面上露出一絲笑意,很快便睡着了。

於芊芊睡的高興,自她走後,白彥章卻沒了看書的興致。他在書房坐了半晌,便去了周氏院中。

髮妻過世這件事,他因着心中慚愧,這些年,便很少踏足周氏的院子。明明是親母子,倒有些生分了。

周氏也知道他的心結,因此這些年,便都由着他去。

她本以爲時間會將這些事情慢慢沖淡,誰知道一年一年的過去,他卻連個侍妾也不收用,這讓周氏難免擔心起白家子嗣來,這纔出此下策。

周氏此刻正親手爲他縫製冬衣,一擡頭見了他,面上立刻便露出喜色,一面招手讓他過去坐,一面高興的對喜鵲道:“快泡一壺好茶來,再將冬棗洗一盤端上來,阿虎最愛吃的。”

阿虎是他的小名,他幼時偶爾哭鬧,周氏便抱着他,一聲一聲輕喚他的小名。

兒時的記憶忽如泉涌,他在周氏身邊坐下,有些不忍傷他的心。陪着她坐了會,喝了杯茶,這才道:“母親,我今日來,是爲您送過去的那些婢女。”

周氏面上的笑意立刻便頓住,半晌才問:“可是那丫頭伺候的不好。”

“跟她無關。”白彥章看着周氏的眼睛,正色道:“我只希望母親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無用功,我如今實在無心這些事。”

周氏眼圈一紅,立時便落下淚來,“我知道你心裡爲當年的事怪我,只是你也該爲我想想。白家的子嗣本就凋零,你爹去世的早,咱們白家只有你一個孩子,當時那種情況下,你又在戰場上,爲娘實在是沒有辦法。”

“當年的事,母親不必再提。”白彥章看着周氏面上的淚水,不忍的別開頭,卻還是道:“您若是再送人過來,我一樣會發賣出去。”

話落,也不多坐,起身便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