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泥人的氣性

墨香在將軍府待了這些年,周氏的性子她早已經摸透。這個老女人雖然迫切的希望白彥章能快點生下一子半女來傳宗接代,卻又不會允許任何女人狐媚了她兒子。

果然,於芊芊纔回朗雲軒,雲晴姑姑跟着便過來道:“芊芊姑娘,從明日起,請你卯時一刻便來落霞苑中學規矩。”

於芊芊不明所以,問道:“我初來將軍府時,不是已經學過規矩了,爲何現在又要學呢?”

雲晴臉上不辨喜怒,沉聲道:“夫人讓你學,自有夫人的道理。”

於芊芊便不再多說,答應一聲,待雲晴走了,她這才坐到廊檐下思考這到底是爲何。

張大娘並不知道方纔發生的一些列事情,她做好了飯食,出來便看到於芊芊直愣愣的盯着前面發呆,不由疑惑的問:“你這是怎的了?”

於芊芊心裡已經跟張大娘十分親近,便將夫人召她過去問話,讓她明日便過去重新學規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給了張大娘聽。

大家都知道張大娘跟於芊芊十分要好,那些不堪的流言自然也不會傳到她耳中。她聽了這話,卻還是覺出不對,正色問:“你這段日子,可做了什麼惹夫人不快的事情?”

她搖搖頭,也是疑惑不解,“沒有啊,我這些日子便一直在屋子裡練字呢。”

張大娘忽然拍手道:“夫人不是特地問了你金釵和學字的事情嗎,興許就是這兩件事情惹了夫人不快呢。依我看,以後你也別去找將軍學字了,另外,你一個廚房的小丫頭,戴着這個金釵確實晃眼的很,你以後也別戴了。”

她本來也沒有多愛戴這東西,不過是不好拂了墨香的面子,這才日日戴着。聞言便將那釵取了下來,又道:“墨香姐姐說這是鍍金的,並沒有多值錢呢,夫人見過那麼多金銀首飾,應該不會看不出來吧。”

聽了這話,張大娘皺了皺眉頭,從她手中拿過金釵看了許久,這才問:“這金釵是墨香送給你的?”

於芊芊點點頭,又將當日的事情講了一遍給張大娘聽。

張大娘將眉頭皺的更緊,正色道:“這釵做工這樣精細,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分明是純金的。”

於芊芊不由愣住,盯着那金釵道:“若是純金的,得要不少銀子吧。”

“少說得要幾十兩銀子。”張大娘疑惑道:“只不知墨香在哪弄的這麼貴重的金釵,還這麼大方的送給了你。”

“她說是她年前打了準備過年戴的。”於芊芊的眉頭不由也皺了起來。

“這就更不像了。”張大娘皺眉道:“你看看她渾身上下,什麼時候戴過這麼扎眼的首飾。”

“那墨香姐姐這是爲何?”於芊芊看着張大娘,實在想不出墨香的意圖。

張大娘到底年紀長,經歷的事情也多些。當下便拍了拍她的手道:“橫豎太太只是讓你過去學規矩,你乖巧些便是。墨香這邊,大娘找個機會幫你套套話。”

於芊芊雖然一向與人爲善,卻也不是軟柿子。當年父親沒生病時,她也是村裡的孩子王,雖然被生活磋磨掉了全身的棱角,初入府時也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只是兔子急了還咬人,泥人還有三分氣性呢。

她拿過金釵道:“自從來了朗雲軒,我也麻煩大娘頗多,這件事情,還是我自己來解決吧,大娘別爲我操心了。”

張大娘還是第一次見她這副模樣,愣神的功夫,她已經往墨香那邊去了。

過去的路上,於芊芊越想越覺得這事蹊蹺。墨香原本待她十分冷淡,就算面上帶着笑,那笑容卻從未到達過眼底,怎的會突然對她如此親熱?

她以前未曾往深處想,如今細細想來,卻覺後背發涼。她不過是想安安分分攢點月錢接濟家裡,怎麼就那麼難!

墨香正在收拾她留在這裡的東西,見了她,便笑道:“你來的正好,我正準備將東西給你送過去呢。夫人找你何事,可是又有什麼賞賜?”

於芊芊並未答話,就這樣直直的盯着她看了良久。她已經可以確定,她每次雖然笑的溫柔,眼底卻一丁點笑意也沒有。

她將金釵交還到墨香手中,沉聲道:“夫人說我不該戴這金釵,還說我不該將將軍給我的玉管筆隨便送人,這金釵還給姐姐,還請姐姐將玉管筆還給我。”

見她態度如此冷淡,墨香心中一驚,以爲她已經知曉。轉念一想,又覺自己事情做的隱秘,便是夫人派人查起來,也查不到她頭上。心中稍安,又笑道:“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夫人爲何會知道玉管筆的事,又爲何會因爲金釵斥責你?”

“我卻不知道是爲何。”於芊芊一瞬不瞬的盯着墨香,似笑非笑的道:“我也想知道呢,我贈筆給姐姐,不過是咱們倆私底下的事,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怎麼夫人就知道了。另外,姐姐送我的這副金釵,本就是純金的吧。”

墨香本以爲她一個鄉下丫頭沒什麼見識,怎麼也不會知道這金釵的貓膩,見她竟然識破,不免笑的有些尷尬。

半晌卻又道:“原是怕你不願意收,所以才騙你說是鍍金的。只是這金釵也並不點眼,我實在沒想到夫人會爲這個說你。”

她方纔的尷尬於芊芊早已看在眼中,見她還不肯承認,她也懶得再跟她糾纏,開門見山道:“我不過是一個燒火丫頭,只想攢些月錢接濟家裡,並不會威脅到姐姐朗雲軒掌事的位置。姐姐同我是雲泥之別,姐姐是雲,我是泥,希望咱們以後能夠井水不犯河水。”

她將話說的如此直接,墨香面上的笑容便有些撐不住,還想轉圜,於芊芊卻冷聲道:“金釵我已經還給姐姐了,請姐姐將玉管筆也還給我。”

墨香露出一副受傷的模樣,紅着眼眶看了於芊芊一眼,這纔將玉管筆取了出來。遞給於芊芊時,她還不死心的道:“妹妹對我定是有什麼誤會,我相信清者自清,總有一天妹妹會了解我的爲人的。”

於芊芊接過毛筆,卻是看也沒看她一眼便快步離開。

墨香盯着於芊芊的背影良久,幾乎將一口銀牙咬碎。她一個鄉下丫頭敢在自己面前這麼橫,無非是仗着將軍的寵愛罷了。

次日一到卯時,於芊芊便早早的到了周氏門口等候。到了卯時一刻,雲晴這才掀簾子出來,冷聲道:“跟我進來。”

屋子裡鴉雀無聲,周氏卻還未起身,雲晴端了一盆熱水遞給她,讓她在牀罩外站着,“你端着水在這裡候着,若是水冷了便去換一盆熱的,待夫人醒了,隨時伺候夫人洗漱。”

旁邊分明有放水盆的架子,雲晴卻讓她用手端着,擺明了是要磋磨她,於芊芊卻一句話也沒說便接了過來,喜鵲在一旁看了,卻急的不行。

一直到卯正三刻,周氏這才醒了過來,於芊芊已經記不清自己換了幾次水,胳膊更是酸的幾乎沒有知覺。

喜鵲幫周氏拉開簾子,她便端着水躬身道:“請夫人洗臉。”

周氏瞧了一眼她發抖的雙手,面上毫無表情,不緊不慢的洗了臉,這才由雲晴伺候着擦臉梳頭。於芊芊這纔將水盆放下,兩條胳膊卻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周氏梳妝完畢,又換好了衣裳,雲晴這纔對於芊芊道:“你跟着去飯堂伺候。”

到了飯堂,周氏誰都不用,從盛湯到佈菜,全都讓於芊芊一個人伺候。於芊芊起的早,連水也沒來得及喝一口,如今空着肚子做這些也罷了。偏偏周氏一會要這一會要那,幾乎將她折騰的暈過去。

周氏吃完了早飯,便說要喝茶,雲晴立刻便道:“芊芊,你去泡茶。”

於芊芊只得又去茶水間泡了茶來,她端着滾燙的茶杯,周氏卻不接,而是等她的手指被燙的通紅,看着茶也涼了,這才道:“一點茶香也無,如何下口。”

雲晴便道:“重新泡一壺來。”

如此循環往復,直到她的手上被燙滿了泡,周氏這才接過茶杯,卻一口也未喝便放到一邊。

見她還算乖覺,周氏心中的怒意這才消了些,居高臨下的看着她道:“下人便該有下人的樣子,你可明白?”

於芊芊點點頭,態度十分謙卑,“奴婢明白,多謝夫人指教。”

周氏盯着她光溜溜的雙丫髻看了一會,這才滿意的道:“行了,今日便到這吧。喜鵲,送她出去。”

讓喜鵲送她出去,便是讓喜鵲跟她說處罰她的原因了。

喜鵲領着她出了周氏的屋子,便急急的拉了她的手腕道:“我屋裡有治燙傷的藥,先過去擦點藥再細說。”

喜鵲細細的給她擦了藥,又用乾淨的白布包好,這才道:“你可知太太爲何要罰你?”

於芊芊搖搖頭,“不知道呢。”

喜鵲嘆了口氣,又問:“你昨日頭上戴的金釵,可是你讓將軍送你的?”

夫人果然是爲了金釵罰她,她咬了咬牙道:“不是,是墨香姐姐送我的。”

喜鵲聽了卻是一驚,“她爲何會送你這麼貴重的東西?”

於芊芊便又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給喜鵲講了一遍,喜鵲聽了,只覺十分氣憤,當場便義憤填膺的將她們當時聽到的流言將給於芊芊講了一遍。

話說到這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一切,都是流言惹的禍。可是,這些流言,又是誰傳出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