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什麼事情都會有意外。
而意外則會給人帶來兩種後果,一是無盡的歡喜,一是無盡的擔憂。
因爲它的到來太過突然,往往給人措手不及的感覺。
而人是種眼比天高的動物,凡事都希望按照自己預先設想好的劇情發展,對於那些自己無法掌控的事情都心有恐懼,如果它對己有利,那盡然皆大歡喜;如果它對己不利,那就寢食不安了。
所以,古時帝王都喜歡成立特務機構,掌握朝中一切,就是不希望意外的來臨。
劉三爺就被這陣突如其來的的急促敲門聲驚去了三魂,渾身一顫,手中輕握的酒杯微微傾斜,杯中的紅酒灑出了不少。
俗話說,心中沒有虧心事,夜半敲門也不驚。
相比之下,其餘三人則顯得從容淡定許多。
“劉三,你沒事吧?怎麼今晚魂不守舍的,一個敲門就把你嚇成那樣了?”四指大笑着問道,重新點燃了一根雪茄,吐了一口煙霧。其實他並不喜歡抽雪茄,這玩意不能吸到肺,只在口腔裡待一陣子就得吐出來,不能盡興,只是聽龐月明唸叨過,泰戈爾是忠實的雪茄客,他也想附庸風雅一把,就抽上了。
“我能有什麼事?剛纔沒拿好酒杯而已。”劉三爺拿過幾張紙巾,擦拭着褲子上沾有的酒,向着門口閉目養神的中年人喊道,“開門,看看是誰這麼不懂規矩,龐市長在這兒都敢如此放肆。”
中年人聞言,微微睜開眼睛,眼神空洞無物。
擰開門後,外面急匆匆衝進來一個人。
劉三爺又是一驚,來人竟是他四大護衛之一的赤豹!
“三爺,不好啦,會館出事了!”赤豹氣喘吁吁地急聲道,因爲衝的過於猛,他差點撞到桌子上,一個挺身收腹才停住去勢,陰森的臉上寫滿了焦急,這是劉三爺從沒有見到過的,心中的憂慮越來越重。
雖然如此,可他表面仍是那副淡定自若相,城府就是這樣無意間流出的。
真正有城府的人從不需要刻意掩飾內心世界,一切都是如觀音坐蓮臺般自然而然。
他擡頭望了赤豹一眼,稍稍換了個舒服坐姿,慵懶地靠在紅木沙發上,又晃起了酒杯,輕聲道:“平時我是怎麼說的?沒看到這裡有貴賓在嗎?一點規矩也不懂,真是丟盡了我劉三爺的臉。”
赤豹有點委屈,這事真是火燒眉毛,人命關天,那裡還顧得上什麼規矩不規矩的,欲言又止,見到劉三爺的眼中隱有怒意,便不敢吱聲,態度謙卑地低着頭,眼中閃過的遊移眼神暴露了他內心的惶恐。
龐月明依舊安坐如山,對赤豹近乎無禮的行爲視而不見,臉上噙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不急不緩地品着茶,這份度量絕非一日可成,輕聲道:“劉三,不礙事,事急馬行田,可以便宜從事。”
“還不謝謝市長的寬宏大量?”劉三爺冷聲道。
他對於赤豹的心急火燎有些不滿,在市長面前最忌諱說些不能拿到檯面上的事情。
黑龍團依附了市委書記張至清,他們這些老江湖被處處壓着,只能另找靠山,副書記孔南行又是一個外來戶,在寧州少了地主之誼,因此,二把手龐月明無疑是一個最好的選擇。劉三爺十分清楚,龐月明這種老政客,都是老奸巨猾的主,有功自己攬,有禍他人背,最關心的事莫過於政治前途,能和他們幾個黑道人物走在一起,最主要的是爲了寧州的大局要穩,那樣才能做出政績來。
在這個國度,政績意味着前途。
要知道,安定和諧是當今政壇的主旋律。
赤豹內心一凜,躬身道:“謝謝市長。”
龐月明微微一笑,向慍怒的劉三爺揚了揚手,示意他安下心來,放下茶杯,然後緩緩起身,平靜道:“既然劉三有事,那我就先行一步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啊,劉三,家事就不要外揚了。”
他的語氣雖然很平淡,但卻顯得不容抗拒。
劉三爺臉色微變,卻仍然擠出一絲笑容,站起身道:“龐市長儘管放心,我劉三雖然沒什麼多大能耐,但在寧州還是能說上一兩句話的,張書記對寧州作出了這麼多貢獻,寧州肯定將以一個祥和穩定的局面歡送他。”
龐月明微笑點頭,向起身欲送他的三人擺擺手,就此別過。
包房暫時陷入一陣安靜。
青蛇的鶯鶯笑聲忽然打破了沉寂,饒有興致地睨着焦急不安地赤豹,眼花繚亂地轉着那支鋼筆,舞出一片筆花,令人賞心悅目,玩味問道:“赤豹,今天怎麼這麼失神啊?黑龍團踩上門了?”
赤豹冷瞥一眼青蛇,卻不敢有多少不滿的表情,這女人發起瘋來,比任何人都要癲狂,向劉三爺行了一禮,深深吸了一口氣,穩穩心神,慢聲道:“三爺,會館的兄弟剛纔打來電話,說有人踩場,死了50幾個兄弟了!”
“什麼?!”劉三爺心頭巨震,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猛然起身,杯中酒盡然灑出。
四指和青蛇也是臉色大變,像聽了發現飛碟之類的荒唐事,不敢置信。
在寧州敢如此明目張膽地闖入百家會館已屬另類,就算黑龍團也要掂量掂量,如果劉三爺拼命的話,怎麼說也會造成殺敵一千而自損八百的局面,除非黑龍團的兩大絕頂九品高手百里孤舟和簡易行親自出馬,不然想輕易滅掉劉三爺的勢力,那是癡心妄想。
“知不知道是哪路人馬?”劉三爺臉色陰沉,眼神中燃起八丈怒意。
“不清楚。”赤豹的雙手從接到消息那一刻起就開始顫抖,此刻顫抖得更厲害。
“有多少人?”劉三爺拳頭暴起青筋。
“也不清楚,三爺,兩位公子還在會館呢!”赤豹心急如焚。
“走!”劉三爺低聲吼道,掩不住其中的怒意。
四指沉默不語,抽了口雪茄,忽然想到了一個典故:脣亡齒寒,如果這事是黑龍團乾的,想對所有不聽它那支笛的人來個逐一擊破,那就完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他急忙衝着向門外走去的劉三爺高聲喊道:“劉三,要不要我派人過去?”
劉三爺停下腳步,卻不回頭,沉聲道:“四指,給我設法弄一批槍。敢在老子頭頂上動土的人,只有死人一種。”
說完,他和赤豹急匆匆地離去,閉目養神的中年人緩緩跟上。
————————
百家會館,院後別墅。
蕭雲手裡的冷刃不知揮灑了多少次,唯一清楚的是,每一次清冷刀鋒的划動都會帶走一條生命。
他優雅地穿梭在黑衣男子當中,那道白色身影讓人心醉。
三步殺一人,心停手不停,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他就像婉約派的詩詞,委婉傳情,悽惻動人,離歌一曲,動人心魄。如同歌伎舞女們在花間、樽前,輕歌曼舞中彈琴吟唱,一曲之後,餘音繞樑,沁人心脾。
他又像一枝握在書法大家手上的毛筆,筆隨心動,落筆驚風雨,揮灑自如若游龍,起勢頓勢似嬌鳳,如此的美妙,如此的俊朗,如此的飄逸,如此的灑脫。
他眼神冰冷無物,嘴邊卻始終掛着一抹醉人微笑,猶顯詭魅。
青蓮居士高吟: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
沒有人能夠還手,卻也沒有人在臨死前感到恐懼,因爲那抹清冷刀鋒是如此的溫柔,似一個閨秀,只是輕輕的吻了一下他們的喉部,就讓他們永遠地閉上了眼睛;那道白色身影是如此的優雅,似一個貴族,當他們還陶醉在那種藝術感的時候,他們的生命也隨之遠去。
很久以前,蕭雲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曾經對他的敵人說過:“我不是聖人,也非君子,我只不過是個殺人的人。可我殺人的時候,絕不讓任何一個人感到痛苦,像禽獸般死在我的刀下。”
一曲清歌,休作斷腸聲。
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比死更有魅力?
這個世界上,除了“死”之外,還有什麼能讓一個人死呢?
如果“死”裡沒有一種魅力,怎麼能讓人去死?
死的魅力,是不是一種忘記?
是的。
這話看起來很玄,其實不然,芸芸衆生恐懼的東西不勝枚舉。
你走進一間狀況未明的黑屋子時,會感到莫名的害怕,但等開燈之後卻發現原來只是一羣朋友在爲你慶祝生日,你會比平常更加感動,因爲你害怕的事,終於已經過去了。
而別人要拿冰塞入你脖子時,你也會覺得很害怕,但等到冰水已流在你的身上,你反而會覺得有一種殘酷的愉快之感,彷彿得到了一種解脫,因爲你害怕的事,終於已經過去了。
歸結到一點,人們恐懼的不是事物的本身,而只不過是對那件事的想象而已。
人畏懼死亡,也只是因爲沒有了解死亡之神秘,所以纔會對“死亡”這件事出生許可怕的想象。然而,人一旦體會到了死亡的那種魅力,卻再也無法向別人描述,所以死亡就愈加顯得神秘,人們就愈加恐懼。
生者爲過客,死者爲歸人,應作如是觀。
蕭雲終於停下,如一天神靜靜地站立着,修長手指輕輕揉開眉頭。
他悠悠地環視一圈,只有他一道身影站立,在夜色中無盡的落寞,別墅內外橫七豎八地躺着所有負隅頑抗的黑衣男子,也許他們沒有聽過“螳臂當車”的典故,整個別墅一樓沒有一絲聲音,死寂得陰森可怕。
二樓的一間客房內,正放着重金屬音樂,宛如身處迪廳,每個音符都震撼人心。
一個黃髮青年慵懶地躺在牀上,頭部枕在一個模樣清秀女人的白嫩大腿上,閉目蓄銳,享受着女人力道正好的頭部按摩,右手沒有閒着,遊走在女人傲然挺立的胸部,嘴角噙着一絲淫笑。
“劉剛,我給你說多少遍了,最近少出去惹事。每次惹完事,都要我給你擺平,你要不是我弟弟,我早就一刀把你砍了。”說話的是一個青年,斜坐在桌子上,右眼下的傷疤猶如一條蜈蚣,毛骨悚然。
這青年自然是劉三爺的大公子,寧州有名惡人,劉慶。
“哥,今晚這事兒純屬意外。”劉剛依然閉着眼睛,調整了一下躺姿,讓自己的右手行動起來更方便些,無所謂道,“都怪呂彪那傢伙,說要介紹一個極品的校園美女給我,沒想到卻是一個烈女,我還沒爽完,丫的就發了瘋似的抓我臉,要不是我拿刀捅了她,我都快被毀容了。”
劉慶冷哼一聲,強忍怒意,沉聲道:“劉剛,我也是人,不是神仙不是妖怪,不是萬事都能點石成金的,這次算你好命,惹到了一個沒背景的酒吧女,下次要是遇到一個有背景的,我會替你買好棺材的。”
“哥,你不用唬我了,就憑咱爸在寧州的地位,誰敢不買他的賬?你等着吧,我找個機會,把張寶和孔陽那兩個傢伙給教訓一頓,讓他們知道誰,纔是寧州的真正頑主!”劉剛坐了起來,冷冷說道,眼中閃過一絲狠意。
“沒出息的傢伙。”劉慶罵了一句。
劉剛還想說什麼,卻霍然聽到一聲巨響,房門騰空而起,直愣愣地砸在了那套上萬的組合音響上,煩囂的重金屬音樂戛然而止,這個變故發生的太過突然,房裡的三人誰也沒反應過來。
萬籟死寂。
一道白色身影出現在門口,淡然寧靜地站着,不矜不伐,似萬頃碧波中的一枝白蓮,出淤泥而不染,眼神乾淨空靈,不沾半點人間俗氣,只是手中的那把冷刃寒氣逼人,讓人心生恐懼。
蕭雲靜靜看着房內的人,俊逸得讓人妒忌的臉龐忽然揚起一個迷人弧度,清淨如竹。
劉慶早在房門凌空而起的那一瞬間就已經退到了牀邊,死死地盯着門口的那道白影,眼神流有兇狠之意,但更多的是凜然。眼前這個來歷不明的年輕人竟然能安然上到二樓,證明他已經突破了手下們的重重封鎖,那可是80多人啊,而且都是以一當十的能打之人,百家會館的精銳!他居然能夠突圍!
震撼!
無比震撼!
劉剛龜縮在他哥的身後,滿臉驚恐地看着來人,渾身顫抖不已。論欺負人,他敢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但論武功,他從來沒超越過倒數第二。那個清秀女人更是如驚弓之鳥,顫巍巍地躲進了被窩裡,似乎這樣就可以遠離此刻的夢魘。
“你是什麼人?”劉慶畢竟見過世面,強勢壓着內心的驚惶,佯裝平靜道。爭兇鬥狠的事他沒少幹,他曾經率着30個弟兄闖入城北的瞎子強地盤,砍傷對方60幾人,將瞎子強徹底地趕出了寧州。
劉剛總感覺眼前這個年輕人很熟悉,應該在哪個地方見過,卻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蕭雲瞭然輕笑,平靜道:“十里清揚的吧員,蕭雲,蕭瑟的蕭,白雲的雲。”
一半憂傷,一半明媚。
“你是我酒吧裡的人?我怎麼沒見過?”劉剛有點疑惑,探出了半個身子。
“貴人多忘事,即使見過,也忘得一乾二淨了。”蕭雲微笑道。
“我真沒見過你。”劉剛盯着那張陌生的臉龐很久,記憶中實在沒這人的影子。
“沒關係,都過去了。”蕭雲輕聲道。
“那你來這幹什麼?”劉剛看着那把冷刃,早已猜測出他的意圖,卻強裝鎮定。
“你說呢?”蕭雲揚着如刀雙眉。
“哼,我管你有天大的事,你既然是我酒吧裡的人,就應該懂規矩,這裡是我家,是閒雜人等的禁區,你竟然敢貿然闖入,吃了豹子膽了?”劉剛此刻勇敢地站了出來,心裡的恐懼消減了不少,冷聲道,“你知不知道得罪我和我哥的後果是什麼?不是死就是殘廢!你今天留下一隻手,我就放過你。”
“劉剛,你能活着,不是因爲別的,只是因爲我還沒有殺你。”蕭雲輕輕說出一句。
一語出,泣鬼神。
(歸來,更新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