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中天。
日夜奔騰不息的西江貫穿寧州後,緩緩東去。
在寧州市郊北,有一處風景秀麗的“飛來峽”,寧州人又喜歡稱之爲“西江小三峽”。峽江兩岸七十二峰,峰光險峻,江水曲折回環,構成一幅讓人歎爲觀止的“一水遠赴海,兩山高入雲”的大自然美景,在這裡,你可以親身感受到寧州人常掛在嘴邊的“遊峽不必遊三峽,身邊自有飛來峽”驕傲所在。
只可惜夜晚時分,黑漆漆一片,看不到多少峰景,但可以乘船,在河風中品嚐“西江河鮮餐”。
一艘兩層高的遊船剛剛駛離翠竹碼頭,船上佈置得燈火輝煌,映照在河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船上所有的餐桌座無虛席,要不說寧州人懂得享受呢,在這樣的環境下吃着河鮮,身心愉悅。
在第一層的一張餐桌上,一羣大男人一邊喝着洋河大麴,一邊啃着蝦身蟹腿,一邊高談闊論。
最得意忘形的,要數中間那個頭髮梳得光鋥油亮、長得蠻有女人緣的中年人了,幾杯白酒下肚,整張臉就像抹了胭脂水粉一樣,大紅大紫,手上的動作誇張,扯着嗓子道:“不是跟你們吹,我覺得啊,經過這次香港大動亂之後,黑龍團一手遮天的日子就真的一去不復返了。你們瞧瞧,先是去年吧,接連失去了浙江、福建、江西、兩廣,今年年初呢,剛過完年,眨眼北京也沒了,這回兒乾脆連香港也丟了,黑龍團可真是江河日下啊。遇上了公子黨這個命中剋星,我琢磨着,那位冷血的陶大人現在估計是腳踩着刀尖過日子嘍。”
“傅常,你就吹吧你,都快吹破天了。”其中一個朋友對他的誇誇其談不屑一顧。
傅常穿着一套材質非常好的休閒西裝,右手戴着一隻金光閃閃的戒指,滿手油膩地拿着一個大閘蟹,嘴裡吐出一口蟹殼,桀驁道:“你以爲我信口開河啊?我一個侄子就是混黑龍團的,他跟我說,現在社團裡頭對那位陶大人是怨聲載道。以前多風光啊,一聽說是混黑龍團的,誰都得畢恭畢敬誠惶誠恐的,去酒店吃飯,去夜店桑拿,哪個經理不是堆起滿臉笑容,當八輩祖宗一樣伺候着?可現在呢,短短一年的時間,就丟了大半江山,那位爺卻屁都不敢放一個,像個沒把的娘們,被公子黨摁倒在牀了,都不敢推搡反抗,只會閉眼認命。我看啊,不用多長時間,這位爺就得退隱江湖,不信咱走着瞧。”
“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吧。”那個朋友對於黑龍團這個龐然大物,還是心有餘悸。
“老和啊,不是我說你,你這個建材的小老闆,一年賺個千百萬的不成問題,日子應該過得很逍遙纔是,有精力就多關心點江湖的事兒,不然每次我們幾個死黨出來吃飯,你都插不上話。不過這也不怪你,你別看我大舅是省公安廳副廳長,但有時候很多江湖上的內幕也是後知後覺的。反正這一次啊,公子黨是把黑龍團打怕了,你知道我那個在黑龍團的侄子怎麼說麼?他說現在感覺社團就是靠山山倒,靠水水乾,他要是有門路啊,肯定會去投奔公子黨,不用像現在這樣,貓一天狗一天的。”傅常拿起蟹身,沾了沾醬油,又啃了起來。
那個朋友還沒出聲,就聽見另外一把聲音在後面響起:“你那侄子叫什麼名字?”
傅常一怔,回過頭去,卻看見一個笑得滿面春風的中年人走過來,後面還跟着兩個雄壯保鏢。
“他如果想離開黑龍團,我倒可以幫他。”那個中年人非常和善。
傅常有點發懵,總覺得這個男人在哪見過,就是想不起來,警惕問道:“你是幹什麼的?”
“雷鋒。”中年人笑着道。
“啥?”傅常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這不爲你排憂解難來了嗎?”中年人微笑道。
“我們幾個朋友在閒聊,礙着你什麼事?”傅常冷下臉道,分明是準備趕客了。
“真不記得我了?”中年人似乎沒有自覺離開的意思。
“我說你這人還真奇怪啊,咱們哥幾個聊得正好呢,你一上來就插科打諢,還有臉問記不記得你,你馮鞏啊?幹嘛呀這是?找茬呢?”傅常拍着桌子站了起來,滿臉怒容道。說真格的,他仗着大舅是省公安廳副廳長,平時就好結交一些江湖上的狐朋狗友,由於今晚這些個都是他生意場上的朋友,所以他就沒帶那些打手出現,但不代表他就會認慫。
“沒有,只是想問問,你上次那個在望月樓被踢斷腳的手下怎麼沒來?”中年人笑得平和道。
傅常整個人一震,猛然想起了面前這個中年人,臉色霎時蒼白,哆嗦道:“他今晚沒空。”
那幾位朋友很好奇地見到常常自詡天不怕地不怕的傅常一副老鼠見貓的孫子樣,靜靜看着戲。
“剛纔我好像聽到你說,黑龍團不行了?還說對陶大人很不滿,對吧?”中年人揹着手問道。
“有嗎?沒有啊,不信你問問他們,怎麼可能說這些?”傅常矢口否認道,心裡直嘆運氣背。
他孃的,還真是對幸運的人來說,條條大路通羅馬,對點背的人來說,條條大路進深坑啊。
“沒有就好,我耳朵挺靈的,所以別隨便在背後妄自菲薄。”中年人輕笑道,領着倆人上樓。
傅常一直站着,直到那個身影消失在了樓梯口,噤若寒蟬的身子才放鬆下來,嚥了咽口水。
“這人,誰啊?”那個叫老和的朋友訝異問道。
“黑龍團,臧青酒。”傅常頹然坐下來,剛纔那股口若懸河的興致早不知道了非洲哪個國家。
臧青酒走上二層後,往船頭的位置走去,那一桌,低調地坐了三四個人,其中一個戴着墨鏡。
誰能想到,高山仰止的黑龍團副團長陶黑石竟然會屈尊來到這種地方,吹着河風吃着河鮮呢?
“黑爺,這種地方,人蛇混雜,還是少來爲妙。”臧青酒坐在了陶黑石旁邊,自顧自倒了茶。
“我又不是深宮後院裡的皇帝,還怕這個?”陶黑石嘴角淺笑道,手旁不出意外一朵白玫瑰。
“現在外面的風言風語很多,聽到了,心裡總歸會不舒服。”臧青酒爲陶黑石夾了一塊魚肉。
“裝聾。”陶黑石笑着吃下那一塊魚。
“沒那麼高的道行。”臧青酒苦笑道。
“那勸你一句,沒有四兩撥千斤的命,就別得鹹吃蘿蔔淡操心的病。”陶黑石笑着放下筷子。
“黑爺,話經三張嘴,長蟲也長腿啊。如果咱不採取點行動,真壓不住了。”臧青酒憂心道。
“你有安排了?”陶黑石眼睛雖然看不見,但耳朵卻彷彿能聽到人內心深處的獨白。
“南宮青城與遲隨筆找過我。”臧青酒小心試探道。
“這倆人真逗,似乎跟那個年輕人不死不休了。”陶黑石樂了起來。
“積怨較深。”臧青酒不敢說得太多。
“既然你們都商量好了,就這麼着吧,回頭把詳細的計劃跟我念念。”陶黑石平靜道。
“好,黑爺,您放心,這次我有十成的把握,替咱黑龍團扳回一城。”臧青酒躊躇滿志道。
陶黑石卻是笑而不語,如同桌面的那朵白玫瑰,靜謐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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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銀狐強硬的態度起了作用,跟許子衿吃完晚餐後,蕭雲就從帝品御廚搬出來,回家。
推開門時,林紫竹正雙腳盤起窩在沙發裡,低頭認真翻着一本書。她把一頭很讓女人羨慕的瀑布長髮歸攏到一邊側臉,露出一隻晶瑩可愛的耳朵,一根殷紅如咒的絲線,繫着茶花瓣鈴鐺,圈在她右邊纖巧的腳踝上。此刻的她,清新淡雅,恬靜溫婉,冰清玉潔,似一朵靜靜綻放的紫羅蘭。
興許是戴着耳機聽音樂的緣故,蕭雲進來的動靜,她竟一點也沒發現。
直到發現有人摘了她的一隻耳機,她才驚醒過來,剛想尖叫,卻看見了一抹清淨如竹的微笑。
“看什麼書呢?”蕭雲惡作劇般地摘了她的一隻耳機,坐到了她的身邊,但隔了一定距離。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林紫竹呆呆看着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腦筋似乎還沒完全轉過來。
“回來好幾天了,之前有點事兒處理,就沒回家。”蕭雲微笑道,探身從茶壺裡倒了一杯茶。
“別喝,涼了,我給你去添點熱的。”林紫竹柔聲道,放下那本書,匆忙起身去廚房倒熱水。
蕭雲看了一眼這妮子的背影,嘴角微揚,隨手拿起她翻看的那本書,卻是《喬姆斯基傳記》。
“給。”林紫竹在廚房忙活了一陣,給蕭雲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綠茶。
“這喬姆斯基是誰?玩音樂的?”蕭雲接過茶杯,好奇問道。
“不是,玩語言的。”林紫竹推了推眼鏡,微笑着解釋,順手壓了壓睡裙,坐下來,輕聲道,“他在1957年出版了《句法結構》,創立了生成語法,沖垮了結構語言學的支配地位,是近年來最具影響力的語言學家之一。呵呵,是不是覺着很無趣?因爲最近回到家比較無聊,又不想開電腦,就隨便翻翻紙質版的書,看着玩的,之前剛看完周作人的《苦口甘口》、嚴歌苓的《霜降》和妹尾河童的《窺視印度》。”
“挺好。”蕭雲微笑道。
兩人好久不見,一時竟沒有了話題,就這樣安靜坐着,唯有蕭雲手中那杯熱茶飄起嫋嫋白煙。
實在受不了靜得詭異,林紫竹便打開了很久沒使用過的電視機,拿遙控器漫無目的地換着臺。
由於林紫竹穿着一身棉質睡衣,領口有些寬鬆,蕭雲坐過來時,她用手輕捂住領口。客廳裡只開着一頂壁燈,蕭雲看着她蜷腿縮在沙發裡神態慵懶,身邊躺着一隻大布絨老鼠,便伸手抓過來輕輕地拋了拋,打破沉悶的局面,笑着問道:“你不會抱着這隻大老鼠在看書吧?多大的人,跟小女孩一樣?”
林紫竹俏皮地努努嘴,探身就將布絨老鼠搶了過來,可探身時倒忘了抓着領口,蕭雲這大流氓眼尖,瞥眼就看見一對玉搓雪捏的白乳在睡衣裡晃盪,心魂一蕩,趕緊將視線移開。林紫竹在那瞬間也意識到了在蕭雲眼前露了光,臉色一紅,抓着布絨老鼠貼胸抱着,很不自然的扭過身子,眼睛盯着屏幕,故作輕鬆道:“這是七月份我去美國出差買回來的,準備讓你送去香港,給夭夭。”
“沒問題,反正我過幾天就會去香港,到時候幫你給她。”蕭雲抿了一口熱茶。
“這麼快又走?那你……這次回來的目的是?”林紫竹似乎有些於心不忍地問道。
“後天就是9月9號了,我們結婚一週年紀念日,也是我們離婚約定的日子。”蕭雲輕聲道。
“哦……”林紫竹竟然出乎意料地沒有了以往的喜悅,低下頭,一頭瀑布青絲隨即傾瀉而下。
氣氛再一次陷入了僵持。
“這次在香港,給你帶了一份禮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歡。”蕭雲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錦盒。
林紫竹心頭一顫,擡起頭,把精美錦盒接過來,搖了一搖,扯起笑容問道:“什麼?”
“你打開就知道了。”蕭雲微笑道。
“哇!是tiffany的鑽石項鍊!”林紫竹眸子一亮,驚喜道。
“喜歡不?”蕭雲問道。
“喜歡!”林紫竹堅定點頭。
“我給你帶上吧。”蕭雲站起身。
“嗯。”林紫竹羞赧地將鑽石項鍊遞給蕭雲,一手挽起青絲,露出如天鵝般的脖子。
蕭雲替她將這串價值連城的項鍊戴上,霎時覺着完美無缺了,鑽石配美人,恰如寶劍賜英雄。
“謝謝!我非常喜歡。”林紫竹撫摸着那顆讓女人爲之瘋狂的鑽石,笑容代替了剛纔的氤氳。
“喜歡就好。”蕭雲嘴角微翹,他似乎跟林紫竹心有靈犀似的,誰都沒再有提離婚那件事情。
“老公,爲了這串項鍊,你可以提一個要求,但不能過分哦。”林紫竹嫣然而笑。
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蕭雲一愣,隨即輕笑而起,摸鼻子問道:“老婆,你燒洗腳水了嗎?”
“嗯,這樣不夠浪漫,你應該這樣問,老婆,我給你燒洗腳水去,好嗎?”林紫竹輕聲糾正。
“啊?”蕭雲啞然失笑,這究竟誰給誰提要求呢?
“我還沒說完呢,然後我就說,老公,我已經爲你燒好了,這樣顯着多好?”林紫竹嚴肅道。
“好吧,那老婆,我給你燒洗腳水去,好嗎?”蕭雲照命令問道。
“嗯,去吧。”林紫竹纖手輕輕一揮。
“……”中了圈套的蕭雲張口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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