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一抹脖,便如一夜凜冽冬風,摧殘百花。
董長亭的一身硬功夫並不是從那種能夠把武術秘笈當黃色小說批量送人的世外高人學來的,也沒有向那些確實有點歷史淵源的江浙武術世家學藝,他這一身本事,都是一場場血戰中磨鍊出來的,一旦近身展開搏殺很有泰拳的意思,但真正面對阿清貴這樣的泰拳高手,兩人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便立即顯現出來,敗北也是在所難免。
薛金寶再傻再無知,也明白那個年輕人下的是必殺令,雙目震驚,淒厲喊道:“不要!”
可惜太遲了。
咔嚓!
阿清貴一個欺身而進的飛撲,肘擊砸中董長亭胸口,這位形意拳高手噴出一口猩紅鮮血。
一命嗚呼。
現場很多女人嚇得尖叫着捂住了眼睛,似乎不忍卒睹這殘忍血腥的一幕,心裡頭慼慼然。
楊梓棋則是少有的幾個眼睜睜地盯着毫無還手之力的董長亭吐血身亡的女人之一,本來這樣的恐怖場面,在地下拳館可說是司空見慣,但從周圍壓抑到窒息的全場震攝中,楊梓棋能夠清晰感受出其實大家真正恐懼的,也許不是臺上獅撲孱兔的畫面,而是這個神秘的年輕人所帶來的畏懼,就如同佛家金剛怒目,令羣魔驚恐。只不過她下意識看向蕭雲棱角分明的側臉,眼中看到的,僅僅是一張噙着笑意的英俊臉龐。
她當然不懂,有些人即使微笑,也比一臉殺氣更加讓人戰戰兢兢。
“阿清貴,乾的不錯。”蕭雲拍了拍走到自己面前的泰國人,豎起了大拇指。
“謝謝雲少誇獎。”阿清貴雙手合十道。
“走,跟臺上那條狗的主人聊兩句。”蕭雲回頭,對身後跟着自己的一大羣人笑道。
“不跟你的小情人打聲招呼?”魏銅雀湊到蕭雲耳邊小聲道,用眼神示意後邊的楊梓棋。
蕭雲愣了愣,停下剛想邁出去的腳步,回頭看過去,魏銅雀瞧得真真的,這廝那雙色迷迷的黑亮眸子一直停留在着楊梓棋那不豐滿卻挺翹的胸部上,因爲她低着頭的緣故,曲線柔美的脖子下領口處那一抹雪白的滑嫩便輕易映入他的眼簾,這頭牲口忽然綻放出一抹人畜無害卻偏偏如同惡魔般的笑容,聳聳道:“現在,還不是談論兒女情長的時候。”
魏銅雀看着他前行的背影,偷偷做了一個嘔吐的動作,緩緩跟上,腹誹道:“虛僞到家。”
而楊梓棋哪裡還敢像平時那樣對蕭雲大呼小叫的,一動也不敢動地坐在原處,滿腦子一團漿糊。她雖不是華國財富金字塔最頂端的富家千金,卻也在英國最好的私人貴族學院讀了三年高中,知道這個被稱作“大公子”的男人很有勢力,而且大到遠遠超出她的想象,簡直是不可仰視的超然地位,又怎麼可能被一鱗半爪的女人束縛牽絆?
想到這,她原本心中的焦急驚恐也淡下去幾分,一順頭髮,擡頭看了眼跟在他身邊的魏銅雀。
那個女人是他什麼人呢?看剛纔他們親暱的動作,很可疑!她竟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微微酸意。
“梓棋,你怎麼一副想殺人的表情?”徐子珊很講義氣,陪着楊梓棋一路坐在原位,沒動過。
“有嗎?”楊梓棋驚醒過來。
“是啊,就像被別人搶了心愛的東西,憋着壞要報復對方的隱隱作怒。”徐子珊認真評價道。
“去死!”楊梓棋翻着白眼罵道,俏臉卻不知什麼時候霜葉紅於二月花了。
“你怎麼又臉紅了!”徐子珊驚呼道。
“燈光照的。”楊梓棋都不想理她了。
“那應該是煞白纔對啊,怎麼可能會臉紅?!”徐子珊反駁道。
“徐子珊!你有完沒完?!”楊梓棋發飆道。
“嘖嘖,這下又臉黑了……”
“……”
那邊一對閨蜜在耍花槍,這邊一對冤家在打嘴仗。
蕭雲嘴角噙着些許習慣性的微笑,看着臉色鐵青的薛金寶,輕聲道:“再養過一條狗吧。”
薛金寶沒說話。
“還有,楊小姐是我的女人,你以後不要再去騷擾她,明白?”蕭雲揚起如刀雙眉。
“別得意太早,這幾筆賬,咱沒算完。”薛金寶緊捏着拳頭,幾乎是咬着牙才憋出這句話來。
“唉,我還是勸你一句,閃電總是擊打最高處的物體,所以,做人要低調些。”蕭雲輕聲道。
“滾你媽的……”薛金寶那個“蛋”字還沒說出來,就被蕭雲揚手打斷了。
“有事說事,千萬不要提我媽。”蕭雲微微笑着,卻根本懶得理會這個怒目相視的公子哥,轉身便走。踩人是每個無所事事公子哥的職業,但到了蕭雲這種層次踩幾個蝦米已經毫無意義,連偌大一個北京太子d都被他悍然踩下,香港還有幾個人能夠值得他出手?
他不理睬,不等於對這件事情不計較,身後的馬飛燕就好似懂得了他的心思一樣,等到他轉身就走時,似乎永遠都平靜祥和的馬飛燕便伸出右手,在薛金寶的額頭處停下,這位飯桶衙內就像被點了定穴一樣,不敢絲毫動彈,馬飛燕僅僅是伸出食指一彈啵!薛金寶的額頭便迸出一股血箭,倒飛出去好幾米,要不是坐在後面的那些小弟們機靈反應快,齊齊接住,恐怕就要摔個四腳朝天了。
寸勁。
這一下的赫然出手,令全場震驚,就連那個自詡甚高的泰國人也心生膽寒。
而絕頂高手馬飛燕也不去看那躺在地上像死狗一樣的廢物,像是沒事人似的,靜靜跟着蕭雲。
敲山震虎。
薛頂看着自己兒子這樣被欺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卻不敢流露出半點的不滿,死死低着頭。
14K坐館黎枝葉沒理會這個小插曲,迎着蕭雲往場館外走去,態度恭敬而謙卑。
陶妲己看着蕭雲消失的背影,若有所失,也跟着魯若愚離開,向花強帶着人也退場了。
意興闌珊。
這時,其他在香港黑白兩道都算有頭有臉的人物纔敢如履薄冰走出拳場,一出拳場,忐忑不安的情緒才漸漸消散,一個個都吐故納新地鬆了口氣,卻發現每個人背後都是汗水,這一路幾百米的路程,絕對是驚心動魄。他們當中很多人都對華國武術有着盲目的崇拜,並不知道怎麼樣的武術纔是真正的霸道,偏偏覺得很多繡花枕頭就是強悍,今晚才真正認識了,什麼人是班門弄斧的酒囊飯袋,什麼人是深藏不露的武術大家。
小隱隱於林,大隱隱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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灣仔中環廣場,共78層,爲香港第三高摩天大樓。
黎枝葉所開的私人俱樂部雍福會,就位於這幢大廈的第50層,主要面向香港高層商界人士。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不管這社會姓資也好,姓社也罷,人類確實有所謂的層次和圈子。
在14K這層保護傘的光環下,這些香港的富豪大鱷、金領精英們不僅可以在這裡與外界保持絕對的安全距離,也可以尋求一種圈子化的認同感。無論是誰,都需要友誼和羣體的歸屬感,尊重與被尊重,需要彼此的同情、互助和讚許。雍福會最有特色的,莫過於其360度的環形迴廊,迴廊將這家4300平方米的頂級私人俱樂部包圍起來,站在迴廊上俯瞰香江萬丈繁華,巧妙地將物理高度與會員們的心理高度嫁接在了一起,那種君臨天下的尊貴感覺頓時油然而生。
虞綠衣已經提前讓人在雍福會小心翼翼地安排好了一桌臨窗位置,名茶洋酒點心都悉數備上。
黎枝葉引着蕭雲進來,讓他第一個在那一桌坐下,然後把自己的那些保鏢跟班全都攆了出去,站到外邊,並且囑咐這一桌附近十米內不許再坐人,如此一來蕭雲也就沒臉皮讓魏銅雀和李佛印保衛小組留下,最後,臨窗這一桌只剩下蕭雲、黎枝葉、納蘭錦玉,還有一個交叉着雙手置於腹部、靜靜站立在蕭雲身後的馬飛燕。
而虞綠衣這位14K名義上的二老闆,則毫無怨言地扮起了服務員的角色,添茶遞水等等。
“蕭公子,不好意思,人老機器壞,我這心臟出了點小毛病,剛吃了幾片舒降之,這酒我就不能喝了,以茶代酒吧,這第一杯,是因爲廟街爆炸案的,我正在讓人全力做事,一定給你個清清楚楚的交代。”黎枝葉一口飲盡,虞綠衣適時在一旁添滿,他端着茶杯,誠懇道,“這第二杯是因爲剛纔薛金寶對你冒犯的,這孩子是我看着長起來的,個性有點要強,總體還是好的,對自己人沒話說,忠心耿耿,他可能不知道你的身份,一時火遮眼,大水衝了龍王廟,你別介意,我替這不懂事的孩子向你道歉。”
又一杯茶落肚。
“言重了,黎叔。”蕭雲擺擺手,也跟着喝了兩杯茶,輕聲道,“這些事都過去了,咱不提。”
“謝謝蕭公子大人有大量,其實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想聽聽嗎?”黎枝葉問道。
“想。”蕭雲配合道,探身放下了茶杯。
“我一直在想,人怎樣活着才更開心。呵呵,是不是覺着太哲學了點?但這是到了我這種年紀所必需思考的一個問題,逃避不了。我小時候家裡窮,沒上過幾年學,都是有了點家底之後,靠自己一點一滴自學才認識了倆字,學的知識越多,越覺着打打殺殺這些力氣活太髒。我前幾天剛看了一本書,《印度墨》,裡面有一句話,讓我記憶深刻——‘我提着一個袋子,邊走邊拾,一路上拾起無數我不想要的東西。當我遇到我真正想要的東西之時,袋子已經裝滿了。’我想,是時候將我袋子裡的東西扔出去一點了。”黎枝葉意味深長道。
蕭雲霎時皺起了眉頭,剛想開口,就被黎枝葉攔住了。
“蕭公子,你不用勸我,這個想法,在我腦海裡不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不說年輕那會兒,就是換作10年前的我,都壓根不會有這種想法。但人一上年紀吧,很多東西都會看輕,也會認同一些個講得很玄乎的道理,譬如看的是書,讀的卻是世界;沏的是茶,嘗的卻是生活;斟的是酒,品的卻是艱辛。以前覺着是屁話連篇,現在卻奉爲了處世銘言。”黎枝葉輕笑道。
“可這個社團離不開你。”蕭雲平靜道。
“沒啥離得開離不開的,地球缺了誰都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總要適應變化,不能刻舟求劍。我剛來到香港的時候,年輕氣盛,仗着一身功夫到處跟魯白頭的和勝和過不去,他受過傷,我也受過傷,手神經被砍斷,左手大拇指被削掉,臉上有三道刀痕,其中胸背部兩處刀傷深達肋骨,結果呢?幾十年過去了,我們倆現在還會偶爾相約一起打高爾夫球呢。”黎枝葉敲着桌面道。
“問渠哪得清如許?爲有源頭活水來。”蕭雲淡淡道。
“哈哈,就是這個理!做了那麼多年的人上人,我真的看開了,都說世界是一本書,不旅行的人只看到其中的一頁。出去走走,看看不同的風景,接觸不同的人和事,你會發現,你的煩惱原來是那麼微不足道。世界,會讓你更加熱愛生活。我是北方人,在香港呆久了,雪都快忘記是什麼顏色的了,很懷念以前在北方過冬天的時候,圍爐煮茗,或吃涮羊肉,剝花生米,飲白乾的滋味,也時候回去嚐嚐了,順道去探望一下將軍他老人家,真的好久沒跟他見過面了,仿如隔世啊。”黎枝葉百感交集道。
禪讓!
“黎叔,那社團這邊怎麼辦?”虞綠衣忍了很久,終究沒忍住,憂心忡忡道。
“蕭公子不是在這嗎?把社團交給他,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黎枝葉微笑道。
蕭雲既沒表態贊成,也沒表態反對,眼觀鼻、鼻觀心,心無旁鶩,扮起了得道的高人。
“他……蕭公子能鎮得住下面那些人嗎?”虞綠衣不屑地瞥了一眼裝得高深莫測的蕭雲。
“大海架不住瓢兒舀,只要有人作了表忠心的榜樣,自然就會有人跟着。”黎枝葉自信道。
“會嗎?”虞綠衣懷疑道。
“綠衣,你是第一個。”黎枝葉命令道。
“可四大金剛……”虞綠衣欲說還休。
“虞小姐,是不是我說服了四大金剛,你就肯效忠於我?”蕭雲忽然開口道。
虞綠衣一怔,瞧着他那一抹沐猴而冠的微笑,心裡非常鄙夷,面上卻咬牙應道:“是。”
“這就好辦了。”蕭雲揉了揉眉心,轉頭望向窗外的萬家燈火,嘴角弧度趨向深謀遠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