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的綏芬河封凍依舊,冰面上覆蓋着積攢了一冬的雪,已經曬的發硬,河岸邊老林子裡灌木交錯,隱藏着野獸與未知的危險。
七輛套着牲口的大爬犁載滿貨物,緩慢向前移動,成山堆起的貨物上則分別坐着押車人。頭一輛爬犁上的中年人警惕的掃視着岸邊密林,焦急而又不安,如果天黑前趕不及到東寧,他們將要在河面上過夜,並且同時面臨寒冷、野獸與老毛子的威脅,可說是九死一生。
兩月前,就是在這條河段,一百多人的商隊生生被老毛子亂槍打死,貨物被搶劫一空,多少人家破財毀,這條商路已經成爲實實在在的死亡之路,往日河面上爬犁行商往來,而今走了一整天連鬼影子也不見半個。如果不是債主逼的狠了,他也不會帶着兄弟們來冒這個險。
此人身裹羊皮大襖、頭戴狗皮帽子,腳穿光板狗皮靴,姓馬名開山,是三岔河子在綏芬河上跑商的大頭把,這七量大車是他與兄弟們的全部家當,有命回到東寧就賺個盆滿鉢滿,如果遭遇不測,活着和死了也沒甚區別。
時近傍晚,太陽西斜,光線逐漸轉暗,眼看着天黑前到不了東寧,馬開山跳下爬犁招呼大夥,準備商議一下該如何辦。岸邊林子裡突然響起了刺耳的槍聲,驚鳥羣撲撲飛起。
“壞了,有土匪!”馬開山緊張到了極點,終於還是遇到土匪。幾個押車人紛紛抽出老洋炮,摘下手套,槍栓拉動,弄的嘩啦直響。
很快河岸一側的密林裡稀稀拉拉走出了十幾個人,都是些高眉深目的大鬍子。
“孃的是老毛子!”馬開山只覺嗓子發緊,吐了口濃痰,他們遇到了最壞的情況,遇上羣狼只要捱到白天便可脫困,如若是本地土匪,也至多劫財留人,可遇上老毛子不但財貨兩空,還得搭上一條命。
同時,另一側也涌出了人,洋土匪們越聚越多。
其中一個押車人絕望了,衝手心吐了口唾沫,橫下心道:“大頭把,橫豎是死,咱們跟老毛子拼了!”
馬開山不到最後絕不會放棄生的希望,催促大夥:“趕緊都趴下藏好,等他們走近了再開槍,蒼老四你給俺回來,別做傻事……”
話音未落,子彈劃破空氣的尖嘯聲自耳邊響起,旁邊未及趴下的年輕押車人一頭栽倒在地,鮮血由胸口的彈孔處汩汩涌出。
“老疙瘩——”蒼老四帶着哭腔喊道,剛起身,馬開山一把按住他。
“活膩歪了嗎?”
抵抗毫無效果,老毛子兩眼冒光,嘰裡哇啦的大呼小叫衝過來,七大車堆積如小山一般的財貨,像磁石一樣吸引着這些惡熊們,越來越近。
馬開山一行人絕望的閉上雙眼。
綏芬河邊另一處密林,幾個身着灰色軍服的中國士兵趴在雪窩子裡,眼看慘劇即將發生,其中一個白麪皮帶眼鏡的瘦子急道:“你們幾個真要見死不救嗎?”
“孃的,咱們只有五個人,怎麼救?”一個胖子不忿的罵道。
爲首模樣的士兵制止了他們的爭吵:“都別吵了,樑馭聰你操步兵炮落點對岸樹林,李求大你架好輕機槍目標俄國人,聽我口令你倆同時開火,其他人各自尋找目標放槍。”
“開火!”
輕重武器同時開火,雖然只有一個班,但其聲勢仍舊不是老毛子土匪們可以承受的,步兵炮炮彈在土匪中開花,頓時死傷一片,輕機槍子彈嗖嗖掃過,更讓他們心驚肉跳。
聚攏起來的老毛子開始四散奔逃,按照以往的經驗,能有如此火力的人馬非軍隊莫屬,和軍隊拼命傻子酒鬼才會去做,財貨隨時可以搶,但命卻只有一條,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胖子幾梭子子彈打出去還不過癮,見老毛子撤了,罵道:“這羣紅毛鬼真他孃的慫,還沒等真打就被嚇跑了。”
白麪皮眼鏡則抹了把臉上的汗,暗道僥倖,如果這些人真打起來,憑他們幾個未必能有命回團部。
爲首士兵站了起來,矮胖子半頭。
“走,去看看受傷的百姓。”
馬開山本以爲這回死定了,半路卻殺出救命的菩薩,見林中走出穿灰色軍裝的士兵,爲首那人摘掉帽子,露出黑頭髮黃皮膚,是中國人,一顆心落回肚子裡。
馬開山爬起來迎上去,噗通跪在地上,帶着劫後餘生的激動說道:“長官,俺給你磕頭了,長官們救了俺們兄弟的命,這七大車貨您拿去四車,就當是小人們的酬謝,剩下三車是小人們留個本錢。”
爲首矮子雖然見過大事面,但這場景還是頭一次遇到,慌忙將馬開山扶起,“這位大哥,我們是北洋綏芬河治安軍的士兵,不拿百姓分毫,這些貨都是你們用命換來的,便更不能拿,此地不宜久留,我們人手也不多,先護送你們回中國境內。”
馬開山雖然久居深山,但多少還是見過市面的,千恩萬謝後,套起近乎:“不知長官是孟督軍帳下還是張大帥帳下?”
沒等矮子回答,旁邊的胖子將麥德森輕機槍抗在肩上,不屑的道:“他們算什麼東西?聽好了,咱爺們是陸軍部直屬綏芬河治安軍吳旅長麾下士官。”
馬開山見他那得意樣,心道:看樣子士官應該是個不小的官。
這矮子正是西北邊防籌備處前總務科長錢銘鈞,現爲北洋綏芬河治安軍上士班長。所有人都沒料到,赴俄第一槍就是這個紈絝子弟帶人打響,並且還趕走了上百老毛子土匪,救下中國百姓。
吳孝良按功行賞,錢銘鈞被提升爲第四營一連一排排長,眼鏡男樑遇春爲副排長。大夥都嫉妒這兩個人運氣好,普通一次巡邏都能白白撿一個大功勞。
治安軍目前暫時駐紮在吉林省邊境縣城東寧,馬開山被護送回東寧後,吳孝良接見了他,向他詳細瞭解了綏芬河沿岸的情況。
馬開山生平第一次見到將軍,戰戰兢兢、畢恭畢敬的回答道:“老毛子打沒了皇帝就開始亂套,洋土匪越來越多,然後西邊來了個孟維克,收編土匪成立了什麼游擊隊,專打雙城子波將金。”
吳孝良聽到這個名字下意識的想到葉卡捷琳娜大帝的情夫,問道:“這個波將金是誰?”
“他是雙城子步兵旅的旅長,心黑手辣,殺了不少咱們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