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復一日,轉眼已經是一年過去。這中間發生很多有趣的事情,不過那種有趣,肯定是普通工人不願見到了。但是沒有誰能阻止這些事,只能看着它發生。彪哥在這一年時間裡,學會了很多。用彪嫂的話說,彪哥三十而立了。
新老闆XX集團是個國有控股的投資集團,這件事兒之前已經講過了。它接手了飲料廠之後,陸陸續續做出了許多新決定。無一例外,都是爲了讓企業和國際接軌。可是這些高標準,對於像彪哥和他的小夥伴來說,卻是一個災難。
當班長技術員聘用制實施以後,接下來又是中層幹部的調動。過了新年之後,又開始針對全體工人,實施了一套名爲純生化的管理規定。由於這個詞很難理解,所以新來的班長大波,給大家開了一個專題會,專門講解了啥叫純生化。在一頓令人昏昏欲睡的悼詞之後,大波自己也有些暈了。
“我就不念了噢,直接說說意思得了,要不大夥也聽不明白。純生化的意思就是,生產線一定要乾淨。乾淨到打死個蒼蠅,都能直接吃的程度。”
嗡!D班兒炸鍋了。原來搞衛生就是個累人的活兒,現在又這麼一搞,不整死人了嗎!那老生產線都十多年了,一個個鏽跡斑斑的,鏈道盒子裡的黏菌厚的跟轉頭一樣。別說純生了,放那兒兩天不轉都能長出蘑菇來。最可恨的打掃衛生是白活兒,一分錢不給不算,還要工人們搭上本來就少的休息日。
“別吵吵了,吵吵有啥用!領導開會都說了,誰覺得幹不來,可以辭職。人家品控部下週開始檢查純生,沒事都收拾吧。這回不光扣個人分兒,有不合格的,連班組跟着扣。”大波也鬱悶了,她剛當上班長沒多久,就碰到這個事兒。
幾乎是實施同時,純生化就給大家改了名字。聽着更貼切些,叫做純牲口化。工人們一個個變得像牲口一樣,每天的那點休息時間,都丟到收拾衛生上了。彪哥還好,有兩個徒弟盯着機器,可以沒事兒抽口煙,上個廁所啥的。班上的女工就慘了,爲了能正點下班,連方便麪都拿到生產線上泡着吃了。
“這在生產線上吃東西可不行,得扣分兒,這影響多不好。”技術部的技術員檢查後說道。
第二天,兩個已經在D班兒工作了好幾年的女工辭職了。原因很簡單,家裡不差這千把塊錢兒。與其在這當牲口,不如回家伺候孩子老公去了。這兩個女工的話,讓大家好生羨慕。這麼一個小鎮上,不差錢兒的人家不多。大家收拾好心情後,都散開了,繼續去給蒼蠅們純生化。
彪哥在收拾的過程中,發現了一個絕好的辦法。並且把這個辦法傳授給幾個小夥伴,大家一時之間都把彪哥視爲天人。由於鏈道上的污垢太厚,彪哥乾脆拿錘子砸。結果發現一錘子下去之後,很多刷不掉的東西,都掉了下去。最連那塊沾滿漿糊的工作臺,都給彪哥一頓大錘搞定了。
“這都是糊弄牲口的招兒,是人都該學着點兒。”彪哥總是這樣說。
不過好景不長,轉眼到了離別的時候。大偉首先出徒了,他被黑龍江一家單位調走,彪哥身邊只剩下小昭了。更可恨的是沒過幾天后,彪哥的搭檔給調走了。小昭現在就是彪哥的新搭檔,和彪哥看着D班兒的貼標機。
“師傅我困了!”每到晚上9點多,小昭就會來找彪哥訴苦。
“回家吧,睡到2點再回來。”彪哥一擺手,小昭就笑嘻嘻的跑掉了。
這孩子家在外地,小鎮上無親無故。連在飲料廠門外的房子,都是彪哥託關係給租的。師徒倆的關係好得很,這也就給彪哥加了另一個負擔。可是要他就這麼看着一個小姑娘在這熬夜,彪哥還真是忍不下心來。
時間就在這種高壓下,一點點的熬着。中間發生的事情,彪哥他現在多以記不得了。唯一令他印象深刻的就是,第二年的夏天。那一年夏天,二條辭職了,回家養魚去了。射箭辭職了,回家賣六合彩了。除此之外,還有多一半的女工辭職了,回家帶孩子去了。
“師傅,你說我一個大學生,咋就給我分到車間了,我那些同學,都分到技術部,品控部啥的了。”
小昭每天都會對彪哥發牢騷,但這孩子嘴笨,就會說這些沒影的東西。技術部那是養大爺的地方,飲料廠那些老總經理家的老婆才能去得上,一個剛畢業的學生想象一下還差不多。
“臭孩子!現在還不牛嗎,上12個小時休息一天。今晚我就讓你呆到生產結束,你等着。”彪哥每回都這麼嚇唬小昭。
“我不是說累,我就說的事兒。大偉現在都是技術員了,我咋還是操作工呢!”
“大偉那不是在黑龍江嗎,你這不是在師傅身邊兒嗎,有我能顯出你來,快收拾衛生去吧。”
和大偉比?人家在黑龍江的大城市裡上班。那邊兒工廠多,招人都難,有點本事自然能爬上去。小鎮上除了這個飲料廠,就剩下一個半死不活的煉油廠。一個破活兒都一百人掂心着,還想出人頭地?做夢都別想了,有口飯吃就湊合吧。彪哥心想着,嘴上可沒說。這種垃圾一樣的經驗,還是不要讓心地純潔的孩子們知道的好。
“師傅,我調令下來了。”三個月後,小昭拿着一張小紙條對彪哥說。
原來是品控部有個大姐生孩子,找人替崗。彪哥看了一下,就還給了小昭。“這回換好活兒,開心了吧,臭孩子?”
晚上9點,彪哥早早來到了貼標機,趕跑了小昭。看着那孩子抹眼淚,彪哥心裡好笑。天天盼着走,這下走了反而哭了。簡單的安慰了一下,彪哥把小昭打發走了。
第五天,彪哥再次來到貼標機,卻發現小昭正在機臺上,笑嘻嘻的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