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城篇:孤男寡女

清纓護着受傷的唐仲宣一路沒有規律的奔走。

一爲逃脫玄塵子的追殺。

二呢,清纓對瀾城是人生地不熟,實在沒有看到比較隱蔽的地方,被迫四處徘徊。

終於,在她已經完全察覺不到二人內息時,找到了一個隱秘的山洞。

此時的唐仲宣緊蹙着眉頭,滿臉虛汗,手捂着腹部,拼命忍耐着疼痛。但還是時不時溢出一兩聲悶哼。

清纓甚至隱隱約約聞到了血腥味。觀其狀態,似有中毒之態。風采除卻高深的內力,更是江湖傳言:“一手毒蜂尾後針,殺人取命片刻間”的女魔頭。

當務之急,是封住唐仲宣的穴道避免毒素擴散。這一針,萬幸是唐仲宣所擋,若是當時如風采所願,傷到清纓,必是要害之處,恐怕回天乏術。

唐仲宣能撐到此時,也是因爲未傷及要害。一進入山洞,唐仲宣便徹底暈了過去。

清纓一瞬間心慌了一下,平日裡冷靜嬌豔的小臉上布上了自己也未曾察覺到的愁雲,兩彎籠煙眉微微蹙起,一雙明眸凝滿了擔憂。

雖然兩人初初相識,但畢竟唐仲宣如今這一難是爲她受罪。若是因此喪命,她自是十分過意不去。

情況危及,她趕忙給其喂下一顆解毒丸,此時也再難糾結男女大防,清纓必須爲他檢查傷口取出毒針。

褪去外袍內衫,只見唐仲宣白皙光滑的身體上有着深深淺淺的紋理,平日裡瞧着挺拔如鬆的公子哥,給人翩翩之態,略顯文人之風。未曾想內裡如此健碩。

只是醫者仁心,眼中無男女之分,就算有,清纓此時此刻也生不出什麼旁的心思

。她快速的將唐仲宣翻了個身,使其平趴在褪去的衣袍上。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劃開了他中針的地方。取出銀針,放出大部分毒血。

由於傷口不能劃的過於大,避免之後失血過多,危害身體。而中針處還有一些毒血難以涌出,無奈之下,清纓只好俯下身子,以口吸出。

唐仲宣中針的地方略微私密,後腰以下,臀部略上。若是完全清醒時的唐仲宣怕是拼死也不會讓一名女子爲其吸出餘毒的。

此時的解毒丸稍稍起點效應,他處於半醒不醒之間。恍恍惚惚間感受到了後方傳來的溫度,常年冷靜自持,冷若冰霜的臉上悄悄漫上了兩坨紅雲。心情剎時間起伏不定,激動羞愧之間又暈了過去。

清纓吸完餘毒,因條件有限,只好將解毒丸碾成粉末敷於傷口處。扯了自己中裳的下襬爲他包紮傷口,止住血。

等唐仲宣悠悠轉醒時,只見自己躺在一些乾枯的草葉上,旁邊有一堆篝火燒着什麼,隱隱有一股肉香飄來,清纓在不遠處用匕首細琢着竹碗。

當下便明瞭了兩人的處境,從小到大,他從未曾體會過一個人流落荒野的感覺,畢竟是京城風頭無量的貴公子,從小錦衣玉食博覽羣書。

就算想象過自己以天爲蓋以地爲爐的日子,也應當是有好友作伴,有馬車代步,有小侍服侍,賞月對酌,吟詩談古,平添雅趣。哪像如今這般,荒無人煙也罷,孤男寡女也罷,居然還深受重傷,靠女子照顧。

對方井井有條,從容不迫,對比起來他簡直落魄不堪,令人無地自容,暗自羞惱片刻。唐仲宣只好安慰自己即來自則安之,清咳出聲。

清纓立馬走了過來,溫聲道:“謝謝唐公子搭救之恩,清纓實在感激在心,日後必要償還公子救命之恩。”

此時的清纓未曾想到,這一恩需要她以身相許,償還一生一世,不過那時也不在乎什麼恩情不恩情了。

“姑娘”唐仲宣正打算寬慰清纓一番,未曾想一開口聲音竟如此嘶啞。

清纓剎時間反應過來,連忙用竹筒盛了一杯水過來“唐公子,先喝口水潤潤嗓子。”說着便將唐仲宣扶了起來。

這是唐仲宣第一次離女子那麼近,雖然兩人打鬥奔波了一天,但是他還是嗅到了清纓身上淡淡的香味,不是那種豔俗的脂粉香,倒像是某種花香清新淡雅。一時之間竟有點慌張,連耳朵都暗暗的紅了起來,調節好自己的心緒。

再次開口道:“姑娘不必因此事愧疚,換成任何一個人,在當時的情況中,定也會做出唐某當時的舉動。再說,如今唐某這條命也是姑娘救回來的,實在沒有償還一說。要說起來,唐某還應向姑娘道歉,那日縣衙門口,實不該猜忌姑娘,不知可否耽誤姑娘要事。”說完又清咳了兩聲。

清纓將其靠在石壁上,又從燒着的石鍋中盛了一碗肉湯過來。石鍋是山洞本來就有之物,定是前人所留,裡面的食物是清纓趁他昏迷時在林中所獵。

“唐公子莫須多言,你餘毒剛清,又受了內傷,需要好好休養,只是此處過於荒涼,我在林中尋了許久,也就幾隻鳥雀,你食用一些,補充一些體力,明日我們也好離開此處。”

“何姑娘所言甚是,只是勞煩姑娘照料了。”

唐仲宣甚是客氣有禮,心中卻覺得些許憋悶,自己好像太過客氣了,明明是禮數使然,他卻突然不想如此陌生疏離,內心深處好像多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情愫。

此後,夜愈發寂靜起來,兩人進食果腹之後伴着篝火漸漸入睡。

翌日一早,兩人是被忽高忽低的搜救聲吵醒的,清纓認真分辨了片刻。

纔出聲呼應:“四師兄,我們在這裡!”聲音裡帶着雀躍。

清纓雖然看似臨危不亂,鎮靜有條理。又兼具野外生存的能力。但其實也只是一個即將及笄小女孩而已。且對瀾城的地形不甚熟悉,身邊還有一個需要照顧的傷患。無人時便只能強撐,現在遇到親近之人,方纔把微懸的心放了回去。

再說,蕭湛和駱翰在昨日清纓帶着受傷的唐仲宣離開之後,因風采和玄塵子兩大頭目也隨即追趕,其他的天罡之人與當時衆人殊死搏鬥也不過是一個勢均力敵。

幸好,秦寧得知黑市動亂,帶着瀾城士兵和太子親衛前來支援,擊退外敵。

之後,駱翰又召集府中家丁,一行人大肆搜尋了一夜,這才找到二人。一聽到清纓的聲音,駱翰和蕭湛連忙向山洞處走來。

只見清纓的白衫上沾染了許多灰塵,面頰上也略有污垢,髮絲有些許凌亂,但整個人還是面色紅潤,灼灼其華。

唐仲宣對比起來就嚴重多了,雖然昨晚經過了簡單的處理,但失血過多,餘毒尚存,內傷未治,又在荒郊野外露宿一晚,甚至發起來低燒,面色更是較平日蒼白了許多,聲音還是有些微沙啞。

“信允,駱公子,秦大人,真是幸苦各位了。”

蕭湛連忙上前扶起唐仲宣“成延,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你隨我出門遊歷,要是出了什麼三長兩短,我怎麼向恩師交代,再說我們從小到大的情誼又何必講這些虛禮。”

駱翰走到清纓身旁,噓寒問暖了一番。

也回到:“唐公子也是代我小師妹受過,此乃我駱某應盡之責。”

清纓不由的看向駱翰,這般瞧着,倒是頗像個人樣了,心中暗暗腹議。

秦寧更是受寵若驚:“罪臣真是擔不起唐公子這一聲幸苦,皆是下官失職,才使衆位遭了此難,微臣實在是難辭其咎。”

“清纓也在此謝過各位,當務之急,我們還是速速離開此地,唐公子的傷可不能再耽誤了。”

一衆人浩浩湯湯的趕回驛站。

清纓隨駱翰回了府邸,第二日一大早兩人就來到驛站看望唐仲宣,身爲醫者,又第一時間處理了患者傷情,對其狀況可能比一般大夫更要了解。

昨日因爲太過勞累,只好回府整歇,晚間又查閱了一些醫書。心中更是有了幾分篤定,才上門拜訪。

“駱公子,何姑娘,你們是來看望成延的吧,快隨我來。”蕭湛見到二人,雖然欣喜,但卻帶着一絲愁緒。

清纓正是有些不解,見到唐仲宣卻剎時明瞭了。

只見牀榻上的人,依然是棱角分明的冷峻,高挺的鼻樑上卻泛着虛汗,眼睛緊閉,眉頭緊鎖,嘴脣發白,領口處有泛黃的藥漬,似乎比昨日的狀況更不好了。

牀榻旁有一灰衫中年男子正在給他把脈。

蕭湛一見此人就有些許惱怒:“你不是瀾城最有名的大夫嗎,爲何成延的情況愈發糟糕了。”

雖然他知道不該遷怒大夫,但是唐仲宣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兄弟,如今病危,束手無策,語氣自然就不好了起來。

“大人息怒,鄙人得此名號,實屬是鄙人善外科,不善內科也。唐大人深受內傷,鄙人才疏學淺,愛莫能助啊!”

清纓看此狀況不由的憂心起來,暗暗埋怨自己當時就應該選擇留下。

駱翰一見清纓皺眉就知她心中所想,率先言道:“蕭兄有所不知,令妹甚善岐黃之術,雖說男女男女授受不親,但醫者眼中無男女,不如便讓令妹一試。”

蕭湛如今也不會在乎這些,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唐仲宣的性命。

清纓看過中年大夫的藥方,見其開的皆是散熱退燒之藥,略有解毒之效。但是此方,光能解表,不能醫裡。於唐仲宣而言並無效果,整整耽誤了一天。

清纓把脈觀其陰陽脈象紊亂,三部九候略微錯亂。既要解毒,又要醫裡。開了三副復原活血方柴胡,每日一副,一副早晚各煎一次。又開了兩劑固元解毒湯。

本人更是留在驛站,煎藥喂藥親自操勞。只等到深夜,唐仲宣退了燒,面色也紅潤了些許才放下心來。

天邊露出一點魚肚白 ,淡青色的天空還鑲着幾顆稀落的殘星,破曉的晨光喚醒了沉睡的生靈。

唐仲宣睜開眼時,看到了趴在牀邊的清纓。

肌膚白皙吹彈可破,玉腮微微泛紅,一縷靚麗的秀髮落在了秀挺的瑤鼻上,螓首蛾眉,半點朱脣淺淺呼吸,陽光透過窗牖照了進來。

唐仲宣看的愣神,視線飄忽到了清纓耳後的紅痣上,此刻只覺得,連這枚痣都生的圓潤精緻,嬌豔欲滴。

此時的清纓也悠悠轉醒,看見甦醒的唐仲宣,驚喜萬分:“你醒了,身體可還有哪裡覺得不適。”

說着柔荑便探上了他的額頭,見燒已經退了,輕呼出一口氣來,總算安然無恙的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刻。

唐仲宣看着眼前的女子一時不知是在夢裡還是現實,被突然的碰觸更是驚了一下,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離女子如此之近

向來冷靜自持的唐大公子,面上竟浮現幾抹羞澀。

清纓見他愣神,以爲又是如同當初在山洞時一般,喉嚨沙啞說不出話來,連忙從桌上沏了一杯茶遞給他“你剛醒過來,先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唐仲宣接過茶杯,一口清茶入喉,纔回過神來,瞬間意識到自己剛剛看眼前的女子發呆,耳後根不禁又泛起了紅,此時的他才真真正正的像一個擁有七情六慾的凡人,斂去了一身仙氣。

“清纓,不,何、何姑娘,怎會在此。”

唐仲宣脫口而出“清纓”二字,又覺得太過唐突,一時間更慌亂了起來。

清纓不由的輕笑出聲,只覺得初見時咄咄逼人的男子,此時多了幾分可愛。

笑着說道:“我與唐公子也算是出生入死過的朋友了,喚我清纓也無妨,師兄弟們也時常如此喚我。”

“昨日我來驛站拜訪,巧遇爲你診斷的大夫,連大夫獨善外科,你所受之傷他着實頭疼,清纓略懂岐黃之術,因此斗膽一試,萬幸,唐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又繼續解釋其中的緣由。

“如此說來,仲宣又要多謝清纓姑娘救命之恩!”唐仲宣現在倒恢復了幾分冷靜,笑着拜謝。

又繼續說道:“清纓也喚我仲宣便可。”若是蕭湛在此,看到唐仲宣臉上的笑容,怕是會比之前更加震驚。

清纓喚了小廝進來伺候唐仲宣洗漱,自己去偏房收拾了一下便去煎藥。

來到藥房時見到了前來道謝的蕭湛,紅衣黑髮,肆意張揚,眉眼間沒有了昨日的愁緒。

一雙桃花眼盛滿了多情,厚薄適中的薄脣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腰繫玉帶,手持象牙的摺扇,姿態幾多風流,不知多少姑娘會忍不住淪陷其中。

“清纓姑娘,蕭某特來致謝,成延這傷,多虧了姑娘才能好的這麼快,時間倉促,我們實在來不及準備禮物,日後一定加倍補上,還望海涵。”

蕭湛一早起來得知唐仲宣甦醒的消息,連忙趕去探望,二人閒聊了一會,言語之間多次提到清纓。

蕭湛不像唐仲宣是個愛情白癡,他從小生活在感情最爲複雜的皇宮中,見過了太多的兩情相悅時的甜甜蜜蜜,也見過了太多的一廂情願兩看生厭。

對情感十分敏感的他隱隱察覺自己對清纓不單單只是欣賞。

無論是縣衙門前殺伐果斷的她,還是黑市中大義凜然的她,更或是救死扶傷的她,越瞭解一點,就越多一點喜歡。

所以便迫不及待的趕來見她,甚至連託詞都是臨時想的,說出口後才發現自己思慮不全,空手而來,甚是尷尬。一時間多了幾分手足無措。

只是眼睛還是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生怕錯過她的一絲表情。

清纓沒想太多,以爲他只是單純的來感謝而已。“蕭公子,不必如此多禮,此事說到底也是因我而起,救治仲宣實乃我分內之事。”

“仲宣,清纓姑娘何時與成延如此熟稔了?”雖然是笑着問的,帶着調侃的語氣,但其實蕭湛心中酸澀極了,好像二人經此一事親近了不少,而與他還是如此生疏,下意識的便問了出來。

清纓淺淺一笑“我與仲宣也算是共患難的朋友了,因此決定少講一些虛禮,皆以名字相稱 。”

“既是如此,我與清纓姑娘也是因緣結識,蕭某早已將清纓姑娘當做朋友,不如與成延一樣,我們也以名字相稱,如今身在江湖,大家隨性一點,以後便喚我蕭湛如何。”

清纓溫聲應好,之後便開始專心煎藥,蕭湛有心作陪,但又怕打擾了清纓。

恰逢秦寧上門,只好前去前院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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