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漸漸停了下來,兩人到酒樓時,包廂裡駱翰,白正,荊陌已經在裡面等候了,駱翰依然是一柄摺扇噙着笑。
“你們兩人,怎麼如此磨蹭,看來這相府的馬腳力不行啊,仲宣兄,下次買馬可以找我哦!”
唐仲宣笑着應好。
白正一臉審視的看着唐仲宣,畢竟他把清纓是當做親妹妹,更是一起長大情誼深厚,對於妹妹身邊居心不軌的臭小子彷彿有天然的磁場感應。
而荊陌則是禮貌的見了一個禮。
清纓上前給大家相互引見了一番。唐仲宣也這才收斂了對白正的敵意,原來也是師兄啊,略微放下心來。
“今日前來,雖說是應翰兄之約,實則也是需要各位出手相助。”
將之前的事情又與衆人細細說了一番。
“自回京以來,我也已經查訪多日,拜訪多府,我朝朝服規制嚴謹,布料繡線薰香更是等級分明。”
“哦!你的意思是說這問題出在朝服之上。可是如此多人,幕後之人怎會一家一戶都安插人手。而且也太過明顯了。”
駱翰不解的問道,各府的衣物皆有專人安置檢查,更何況是朝服,面聖所着,平日裡更是小心檢查,若有問題應該很容易察覺。
“駱兄所言不假,正是 這朝服沒有任何問題,甚至壞就壞在它護養精細,與其說是朝服,不如說是薰香有問題。”
“諸公朝服薰香皆是天竺沈香,諸侯又是天竺薰陸香,這兩者雖同產天竺,但功效大相徑庭,怎會......”
清纓醍醐灌頂,擡頭看向仲宣。
“難道”
仲宣輕輕點頭:“你想的沒錯,我也正是因爲通過朝堂之中更換香爐才查到此條線索。”
“等等,什麼想的沒錯,我怎麼還沒聽懂。”白正一臉疑惑的看着清纓。
“開始我也十分疑惑,排查了府中一盡用物都十分正常,怎會無緣無故就中毒多日,陡然昏迷呢。原來如此,家父列居候位,用薰陸香,若我猜的沒錯,如今朝堂香爐裡燃的該是長春香。”
仲宣難得的露出一個笑容,不愧是清纓啊,一下子就想到了問題的結症。
“正是。而之前用的則是曼陀羅,與沈香也是相沖相剋。兩者同染便會頭痛發燒,昏迷死亡。”
“可是這就更奇怪了,朝中用物禁忌該是更加嚴謹,總會出現如此疏忽。”
“翰兄所言不錯,按理說朝堂之上的薰香應是上品檀香。此人將曼陀羅與長春香製成秘液,染上香爐之身。靠檀香遮掩,日積月累,才使一衆公侯染毒臥牀。一旦發作明顯,說明毒性侵入深重。解毒也愈發困難起來。”
“既是如此,那行事之人可有抓獲。”白正問道。
“人是找到了,但是此人乃是死士。我們的線索便又斷了。”
轉而對清纓說道:“不過清纓放心,一查到消息,我便派人去南海波斯尋找解藥。想必不久便會有消息。”
清纓一聽,安下心來,看來父親的毒是有救了。
“既然如此,想必仲宣今日赴約是要我們如何相幫。”
駱翰輕呷了一口茶,姿態放鬆起來,伯父的毒不用擔心了,心口的大石便落了下來。
“ 江湖中人,講究你來我往,既然你今日幫了我小師妹便是幫了我,有什麼事直說便是。”
荊陌微微頷首,噙着笑,出言說道:“同上。”
唐仲宣像大家行了一禮,才繼續說道:“此事說來也是朝堂之事,按理不該叨嘮各位,只是仲宣在查訪之時,發現幕後之人與江湖牽扯頗深。方纔我所言的那名死士,身上有鳶尾花的印記。”
“鳶尾花,又是剢雲剎。”
駱翰神色凝重了起來,不經有想起了當初在瀾城的事情。
“沒錯,不僅如此,查到剢雲剎之後,我派人在江湖中進行了探訪,發現近日江湖也是風雲四起,不少名門正派都受到了迫害。之後現場會留下一朵血色的鳶尾花。”
“什麼,你說那些滅門慘案與剢雲剎有關,不是天罡之人嗎。”
白正一時激憤起來,突然間想起,當時合雲教衆人血跡染成的正是一朵巨大的鳶尾花。
剢雲剎往年是一箇中立的門派,雖隸屬江湖,但不分正邪,也不理江湖之事,多是消息流轉之地,或做一些拿錢辦事的買賣。他以前也與其打過交道。互不相干,相處也算和睦,如今怎與天罡牽扯起來。
清纓駱翰倒是恍然大悟,也是他們前段時間過得太過舒心,一時之間竟忘了懸崖之事了。如今看來,朝堂江湖一起動亂。
剢雲剎也是居功至偉。衆人都正色起來。
“江湖之事我恐怕不及各位熟悉,爲今之計,只有門派與朝堂聯合起來共同制敵。只是江湖獨立慣了,不受朝廷管轄。我屢屢受挫,因此今日相約各位,共商一個萬全之策。”
說完又是行了一禮。
白正,駱翰當即應允。
清纓更是義不容辭。
荊陌看着眼前朝氣蓬勃,鬥志昂揚的少年們,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解毒的藥材還沒有到,中毒的人卻已經快熬不住了。
唐仲宣上侯府拜訪的時候着實驚到了何府衆人。
何陽修這幾日經過清纓的調理已不至於昏迷臥牀,雖說毒素未清,但好在發現及時,抑制得當,如今已經可以下牀走動幾步,只是身子孱弱了些。
清纓來時只見正堂上的父親因身體虛弱略微靠着椅背,左手撐在椅扶手上端正着身體。語氣和煦的跟唐仲宣講着話,時不時的清咳兩聲。
下座的唐仲宣一身一件雪白的直襟長袍,衣服的垂感極好,腰束月白祥雲紋的寬腰帶,其上只掛了一塊玉質極佳的墨玉。器宇軒昂,與父親對比鮮明。
清纓不禁偷偷白了他一眼,眼神中帶着一絲埋怨。卻不料剛好被唐仲宣看了個正着。索性不在掩飾,秀眉微蹙,櫻脣微抿。直截了當的透露出自己的不高興。
唐仲宣當即會意,只怪自己太過心急,忽略了何父的身體。“侯爺只管放鬆姿態,都怪侄兒考慮不周,突然登門拜訪,打擾了伯父好生將養,實在罪過罪過。”
“無妨無妨,賢侄多慮了。”
輕呷了一口清茶連忙將清纓喚了過來:"纓兒,快來見過武安公世子和唐公子。”
清纓這纔看見了唐仲宣上首的男子。
鏤空雕花的金冠束着頭髮,一身黑衣袖口祿口也綴着明黃緞邊兒,意氣風發,只是眉宇間夾雜着幾抹憂愁,五官端正,皮膚呈古銅色,握着扶手的手全是多年習劍的老繭。
上前見禮過後,樑致禮貌的起身回了一個禮,才向清纓再闡明一次來意。
“原來這位便是仲宣所說的那位醫術高超何姑娘啊,家父中毒日久,身體每況愈下,請遍名醫皆素手無策。某今日前來,是想請何姑娘能去府上爲爲父診治。憂思深重,突然到訪,準備倉促還請侯爺和何姑娘見諒。”
方纔父親派人來請她時也略說了一下狀況。人命關天,清纓不敢託大,但醫者仁心清纓也不會見死不救。
“世子言重,清纓盡力而爲。 ”
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着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面龍飛鳳舞地題着四個大字“武安公府”。
門前的石頭獅子,雌雄各一,分列在大門兩旁以壯威勢。門的正前方,隔着街道立有影壁一座,作爲大門的對應。
走過旁門,歷經大堂,路過曲折遊廊,踏過石子甬路,周遭門樓牆壁有精緻的雕花,屋頂的雕花更爲精緻美麗,整個建築裡有一套貫通的水系,再加上綠樹成陰、假山呼應,讓人感覺置身仙境。
只是今日周遭的景色無人觀賞,三人直奔廂房。
府中的女眷大多在門外候着,裡屋裡一位鬢髮如銀的老太太坐在桌前,綰着素色掛珠釵,身上穿着縷金深褐洋緞窄襖,外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着玄色撒花洋縐裙。
牀榻旁的中年美婦 一身藍色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淡藍色的翠水薄煙紗。
纖纖玉手緊握着牀上武安公的手,秀眉緊蹙,滿眼含淚,盈餘眼眶彷彿下一秒就要滴落下來,又不得不強忍着。
牀榻一旁還候着幾名醫者看着裝服飾大相徑庭,應是御醫,府醫,遊醫俱在。人未到,聲先聞。
“祖母,母親,孫兒回來了。”樑致連忙掀開簾帳,大步走了進去。
屋中人的眼神齊刷刷的掃了過來,看盡清纓的眼神帶着一絲不確定。
“致兒,這位就是何姑娘,這也太太......”
樑夫人見清纓如此年輕,又有各大名醫在前,一時間內心大慟,只覺夫君的毒怕是無望了,但是多年來的教養不至於讓她在這麼多人面前崩潰。
還是樑老君抱有一絲希望,前有宣平候中毒之後是唯一一個可以下牀活動的,再有各大醫師皆是束手無策。更何況如今的狀況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這就是宣平候的二姑娘吧,真是個標誌的孩子,老身的孩兒還要麻煩姑娘。”
“ 老太君言重,清纓自當竭盡全力。”
清纓上前看着牀榻上的武安侯,眼下青黑,嘴脣烏紫,面色發白,兩頰凹陷中毒之症明顯。
又切脈診斷了一番,數脈息間常六至,陰微陽盛必狂煩,浮沉表裡分虛實,這中毒之相已深入肺腑。
數比平人多一至,緊來如數似彈繩,數而時止名爲促,數在關中動脈形。
出言說道“數脈爲陽熱可知,只將君相火來醫,實宜涼瀉虛溫補,肺病秋深卻畏之。”
周圍的大夫聽到此言,心中感慨這個女娃娃還是有幾分本事。
但是又似是不是表面如此簡單,清纓掀開武安公眼皮觀察了幾瞬,取出銀針往虎口處紮了一下,逼出幾許黑血。
再重新把起脈了,一旁的醫師看見此間動作,眼神纔不一樣起來。
聽到清纓之後所言:“舉之遲大按之鬆,脈狀無涯類谷空。不對,不對。孺形浮細按須輕,水面浮綿力不禁,濡爲亡血陰虛病,髓海丹田暗已虧,汗雨夜來蒸入骨,血山崩倒溼侵脾。原來如此,看似已入心肺,其實是侵入脾臟。尺傷精血虛寒甚,溫補真陰可起痾。”
清纓細細把來,心中已經有了八層把握,說來她從小修習醫術,不若說她從小修的是毒術。
此前毒症曾在師叔鬼醫收錄的絕跡中拜讀過。要不今日她恐怕也會像衆醫師一樣被表象所惑。
長舒一口氣,清纓提筆寫下藥方,遞給醫師們檢閱。
“老太君,侯夫人,儘管放心,清纓觀武安公的毒症還有緩解的餘地,按此方服用幾劑,雖不能根除,但等仲宣的藥材一到,解毒便指日可待。”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小姐的藥方真是絕妙啊,着實令老夫汗顏,只是不知小姐師承何人,小小年紀便有如此造化。”
一旁的御醫不禁讚歎起來,更是說的樑夫人與老太君內心安定下來,連忙吩咐下人下去熬製。
“實在不敢當,醫術毒術看似同宗,內裡偏差極大,清纓也不過是更精於毒術而已,其他方面怕是還要向各位多加請教。”
三人見清纓如此謙遜,心中更是暗暗讚賞。隨後清纓又細細叮囑了一番注意事項。
待武安侯飲下第一碗藥,面色回緩才起身回府。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馬車徐徐駛過,聲音寂寥而單調。清纓一日奔波,稍顯疲憊,閉着眼假寐起來,沒曾想竟真的睡了過去。
仲宣聽着清纓均勻綿長的呼吸聲,精緻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動,無比可愛,小腦袋一點一點的,下一秒便要磕下去時,千鈞一髮之間,微涼的大手托起精緻的小腦袋。
唐仲宣看着清纓香甜的睡容着實不忍,也不想顧及這麼多男女大防,又像是要滿足自己私心一樣,將自己的肩膀微微的靠了過去。回家的路程似乎比來時更快了,不一會兒便到了宣平侯府。
唐仲宣看着肩上的女子,沒有動作,夜愈發深了起來。
清纓一個姿勢太久有一些略微的不舒服,蝴蝶似的眼睫毛一閃一閃,朦朦朧朧的眼睛睜開,一瞬間不知道今夕何夕。
擡起頭來,嚶嚀一聲:“仲宣,你怎麼不叫醒我。”
看着眼前女子明亮美麗的雙眸在顧盼、流轉中顯露出一股媚氣,在這昏暗的月色中,櫻脣依舊水潤嫣紅。
剛剛睡醒散發着自然的慵懶,一下子就晃到了唐仲宣的心神,在面前人兒愈發明亮的眼神中,彷彿所有的心思都被勘破了一般,唐仲宣難得語塞,耳畔升起了紅暈。
半餉纔回到:“我看你睡得香甜,不忍叫醒你,所以,所以......”
往常冷靜自持,處事大方的男子變得磕磕巴巴起來。
清纓也覺得周圍的氛圍不一樣起來,只是她還來不及多想,就傳來一道嬌俏的女聲:“小姐,你回來了啊”
夕竹見小姐久未歸府,不免有些擔心,打算到府前等候,沒想到如此湊巧,就碰到了小姐回府,連忙迎了上來。
氣氛被破壞掉,唐仲宣又恢復到自持得體的模樣,“天色已晚,清纓快快回府休息吧,今日真是麻煩你了。”
“無妨,仲宣也快些回府吧,多謝你送我回來。”
一瞬間兩人尷尬的客氣起來。清纓反而覺得略微不自在起來,連忙下了馬車。
夕竹上前服侍清纓下了馬車,車輪轆轆的聲音響起,馬車在月色中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