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天亮了,又轉眼之間,天又漸漸黑了——
因爲陳浩楠晚要去廣州趕火車,家裡很早就開了晚飯。吃過晚飯,陳家老爺子和老奶奶便把孫兒叫到了他們房間,千叮嚀萬囑咐過後,兩位老人家仍然是一千、一萬個不放心。直到陳孝賢推門進來提醒了一下,兩位老人家這才停止了絮叨,然而老人家免不得又淌下淚來了……
原本陳孝賢和陳孝康兄弟倆是要開車送侄子去廣州的,但是陳浩楠卻堅決不依,這麼一來,他們也就沒了辦法,只得讓他坐大巴了。陳浩楠回雁嶺的火車票是晚十一點多的,而珠城到廣州的車程大概是兩個小時,所以臨出門之時剛好過了七點很合適,坐大巴到了廣州正好還可以在候車室休息一個多小時。
兩位叔叔把侄子送到了客運站,臨別之時,免不得又囑咐了一番。但是時間不等人,大巴的司機連連按着喇叭一再催促,陳浩楠慌忙跟兩位叔叔擁抱了一下,這才戀戀不捨地了車。然而,就在車子一開動,隔着車窗跟叔叔們揮手作別的那一剎之間,陳浩楠禁不住淌下了眼淚……
大巴緩緩地駛出了車站,就像一隻剛出洞的大烏龜,輕輕地,幾乎沒有一絲聲響。然而,陳浩楠的心卻是波瀾澎湃、洶涌不止,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止住了淚水。想想就這麼離開珠城了,他心中難免有了許多感慨和惆悵。
然而,也不知怎麼地,車子一轉一轉的,居然跑到濱海大道來了。忽然間,陳浩楠的眼睛爲之一亮,因爲他一眼就看到了典雅、美麗的漁女像,大海的氣息似乎也一下子就瀰漫了過來。
緊緊地趴在窗口,陳浩楠不忍眨一下眼睛,因爲他知道這次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回到珠城,再看一看漁女像了……
但是,車子很快又鑽進了市區,那漁女像、那大海終究看不見了。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陳浩楠漸漸把心收了回來。然而,他始終不能靜下心來。忽然間,他又想起昨晚臨睡之前,一時興起作的一首小詩——《珠城之戀》。詩曰如下:
再一次悠步而,
我又聽見了海潮的聲音
別了,珠城,但——請你不要哀傷
我想我就像那海潮
——退了還會回來……
迎着輕拂的海風
涼絲絲的,
猶如少女的情懷溫柔着我
珠海,你就是我的女孩……
帶着淡淡的哀愁,捻着幽幽的煩惱
我想在你的海灣裡再走一走
多想對你傾訴、多想摟着你哭
然而,我要走了
匆匆的,我不能留給你什麼
但我卻有一片記憶要帶走……
多想再看一看你的標誌——漁女像
哪怕就是一眼,
興許我眷戀的心也會平撫許多
然而,時間不容我停留和蹉跎
我得走了……
我走了,美麗的珠城
似一縷清風,
如一絲晚霞,
我期待明天的等待……
輕輕地吟誦了一遍《珠城之戀》,陳浩楠禁不住有些激動了,也曾塗鴉過許多小詩,但是他覺得這一首堪稱桂冠了。突然間,他更是感覺這種心境很妙,簡直是妙不可言。可是,車子終究駛出了檢查站,駛過了珠城界,陳浩楠不由地回頭看了看,終於狠下心來跟美麗的珠城揮揮手作別了……
到了廣州,在火車熬了大半個晚,陳浩楠終於回到了雁嶺。久別來歸,他心中感到無比的興奮。然而,剛出了站口,一看到清晨的火車站廣場根本沒有幾個人,顯得是那麼冷清,又天空中飄着淅淅瀝瀝的雨,陳浩楠的心又漸漸平靜了下來。當然,他也來不及過多感慨什麼,隨手招了一輛出租車便往客運汽車站來了。
回到綠町的家中,陳浩楠放下行李便打水洗漱了一番,接着又弄了一點吃的。畢竟熬了一晚的車,吃了東西,他便睡下了。
躺下這麼一睡,到了下午一點多鐘,陳浩楠方纔醒了過來。不曾想,他剛一下樓來就被他的二爺爺陳榮森看到了,老爺子二話沒說,忙就拉着侄孫子去他家吃飯。陳浩楠不好推辭,只好跟着去了……
也不知怎麼一回事,陳浩楠考R大的消息在村裡面傳開了,又聽聞他從珠城回來了,周邊的許多鄉鄰都趕過來道賀了。所以呢,陳浩楠整個下午就陪着衆位爺爺奶奶輩份、叔叔嬸嬸輩份以及大哥大嫂輩份的鄉鄰閒聊着。雖然有些無趣,倒也能打發時間,一個下午很快就這麼悄悄地過去了。
陳浩楠的晚餐照例是在二爺爺家吃的。看到侄孫子回來了,又見他取得如此好的成績,陳榮森心中滿是暢快,特意讓他的妻子多燒了幾個菜,他還從冰箱裡取了好幾瓶啤酒。陳浩楠自小跟二爺爺就比較親,看他老人家高興,他也就不那麼拘束了。於是乎,他們爺孫倆就笑着幹起杯來了。
有些暈暈乎乎地回到自己家中,陳浩楠看了看錶,見已經九點多了,他慌忙衝了一個涼便爬樓來了。當然,臨睡的時候,他還不忘給手機充電。這個手機是叔叔和嬸嬸送的,也是給他獎勵。臨回雁嶺之前陳浩楠把電話號碼告訴黎萍了,倘若歐陽伊雯回來了,他叮囑她儘快通知他……
然而,一連等了兩天,陳浩楠卻沒能等到黎萍的電話。這期間他還給黎萍家裡打了幾次電話,但不是沒有人接,就是黎萍沒有在家。這讓陳浩楠心裡特別着急,他不知道黎萍到底在搞什麼鬼,他更加不知道歐陽伊雯什麼時候回雁嶺——她是不是動身了,那她現在又在哪呢?然而,沒有人能夠回答他,他只能這麼等着,任憑心中怎麼慌亂,他只能靜靜地等着。
這是陳浩楠從珠城回來的第三天了。
早九點,陳浩楠還躺在牀沉沉地睡着。昨天晚,他看得很晚,又後半夜風雨大作,他輾轉反側着,折騰了老半天才漸漸睡下了……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忽然聽到有人敲門,還伴着叫喊的聲音。陳浩楠迷迷糊糊的,他以爲還在夢裡,也就沒管那麼多了,轉了個身他又睡下了。誰曾想,敲門的聲音越發大了,叫喊聲也更加急了,陳浩楠這才清醒了許多,他慌忙爬了起來,仔細一聽,才知道是有人在樓下敲自家的門。忽又聽到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那聲音似乎很熟悉,陳浩楠不敢再耽擱了,跳下牀他便衝出了房間,跑着下樓來了。
下了樓,陳浩楠一邊跑着一邊還連忙開着玩笑喊道:“來了,來了,我來了,別敲了呀,再敲門就散架了!”
“浩楠!……浩楠!……”門外連連又傳來了聲音。
這個時候,陳浩楠聽出來是李東林和徐子傑的聲音了,他連忙一邊高聲喊着“東林、阿杰,你們倆怎麼來了呀?”,一邊忙就把門打開了。
“哈哈,終於等你開門了呀!”看到陳浩楠出門來了,李東林立即笑着說道,他忙又跟他的老夥計擁抱了一下。
徐子傑則笑着拍了拍陳浩楠的肩膀,嚷叫着叫道:“你小子怎麼那麼久啊?——是不是想拒我們於千里之外呀?”
“哪能啊,”陳浩楠憨笑了一下,連忙拍了徐子傑一把,說道,“正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有好朋來訪,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能拒你們於千里之外呀!”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啊!”
“既然好還這麼傻站着呀,走,趕緊樓坐去!”陳浩楠伸手便在徐子傑的肚子輕輕地拍了拍,“哈哈,你小子才一個多月不見,肚子長了不少啊!——老實交代,禍害了多少雞鴨魚肉呀?”
“沒辦法呀,我喝點涼水都長膘了!”徐子傑連連笑了笑。
“走,進屋!”又拍了拍徐子傑的肩膀,陳浩楠忙又招呼李東林道,“東林,走、走、走,進屋,樓坐去!”
一路笑着把兩個好兄弟領到了樓,又讓他們倆在沙發坐下了,陳浩楠忙又吩咐着說道:“你們倆先坐着啊,我去給你們弄點水來喝……”
“浩楠,”李東林適時把陳浩楠叫住了,“你先別忙,我跟阿杰一起過來,是、是有點事要跟你說的……”
“有事要說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呀,我去去就來,馬就好!”
“浩楠——”徐子傑立馬也高聲喊了一下。緊接着,他連忙起身走到陳浩楠跟前,在他肩輕輕地拍了兩下,他便有些吃力地說道:“浩楠,你、你先別忙,我們兄弟幾個先聊聊……”
“哈哈,你們這是怎麼啦?”陳浩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禁不住高聲笑了兩下。但是,一見兩個好兄弟的臉神情都有些不對勁,他忙就一把抓住徐子傑的肩頭,急着問道:“阿杰,你倒是說呀,到底怎麼了?出什麼事啦?”
但是,這一下,徐子傑卻不由地低下了頭,沉默不語,他只是連連嘆了幾口氣。看到徐子傑這個樣子,李東林也悶不吱聲的,陳浩楠心裡更加着急了,他幾乎吼也似地嚷道:“你們到底是怎麼啦?怎麼變得婆婆媽媽的,有什麼事你們就痛快點說啊!”
李東林慌忙也起了身,他一把拉着陳浩楠在沙發坐下了,立馬就連連說道:“浩楠,浩楠,你先彆着急嘛!來,你先坐下來,聽我和阿杰慢慢跟你說……”
這時,陳浩楠有些煩躁起來了,他看了看李東林,立馬又瞄了徐子傑一眼,便用央求着的語氣喊着:“那你們倒是說呀!”
“浩楠,我們可以跟你說,但是——但是你一定不能着急、不要衝動啊!”徐子傑前也坐下了,急急地說道。
深深地舒了一口氣,陳浩楠慢慢地說道:“你倒是說呀,這麼磨磨蹭蹭、吞吞吐吐的,還不讓我更加着急嗎?”
“浩楠,你一定要——”
“阿杰!”徐子傑正想補充說兩句,但是李東林一下子把他叫住了。他看了看他,立馬就說道:“還是讓我來跟浩楠說,這事我們不能瞞他,遲早要說的……”
“那好!”徐子傑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陳浩楠心裡慌亂極了,連忙央求道:“東林,那你快點說呀!”
“伊雯她出車禍了……”忽然間,李東林幽幽地說出了這麼幾個字。
“什麼?——伊兒出車禍了?”陳浩楠一把抓住李東林的手,急着追問道,“那她現在怎麼樣了?怎麼樣了啊?”
看到陳浩楠這般着急,李東林再也說不下去了,他緊緊地咬着嘴脣,不由地就掉下了淚水。
“浩楠!”突然間,徐子傑輕輕地喚了一聲,便慢慢地說道,“伊雯從海坐飛機到長沙,再轉坐大巴回了雁嶺,不想換了車剛一出市區就出了車禍,她、她坐的車突然失控了,一下子就衝出橋面,掉進了河裡……”
陳浩楠起身一把抓住徐子傑的肩膀,咆哮似的問道:“那伊兒到底怎麼樣了?她有沒有受傷啊?——她受傷了沒有?”
“浩楠,”徐子傑擡頭看了看陳浩楠,忽然間他一下子撲進了陳浩楠的懷裡,哽咽着說道,“伊雯坐的車是突然發生事故掉進河裡的,河水又深又急,根本就來不及救援,他們一車二十多個人全都被淹死了……都死了……”
“死了?死了?都死了?”良久,陳浩楠才慢騰騰地吐出這麼幾個字,他呆呆的,像是失了魂一般。又猛然間,他一把推開徐子傑,歇斯底里地喊道:“爲什麼啊?這到底是爲什麼啊?我等了那麼久、盼了那麼久,爲什麼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爲什麼,伊兒,這到底是爲什麼啊?”使勁地晃了晃頭,淚水一下子就模糊了陳浩楠的雙眼,他忽然發瘋似地跑下樓去了,嘴裡還連連喊着“伊兒”,那聲音讓人感覺是那麼悽悲、那麼哀傷……
“浩楠!……浩楠!……”李東林和徐子傑二人不敢停留,慌忙就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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