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一日的早晨,對於念慈而言,再普通不過了。
她醒來,習慣性的摸摸旁邊的枕頭,那枕頭,帶着絲絲涼意,念慈輕輕笑笑,想,挪移又去摘果子去了吧。她眯着眼睛走出房間,她看見寨子門口清幽的湖水,她看見湖水旁邊的鞦韆上,又插滿了鮮花,她看見天邊初升得太陽,那時念慈最愛的景色,念慈看得舒心,她甚至滿足的伸了個懶腰。
而下一秒,一切的美好都破碎了,一聲雷鳴般的響聲炸響在天際,整座千秋林都弱不禁風得戰慄起來,龐大的黑氣源源不絕的從後山伸向天際,像一雙巨大的魔爪,朝着乾坤殿所在的方向抓去。
封印破壞了?
念慈愣住了,怎麼會呢,幾千年以來,她未曾離開千秋林半步,她亦沒有感受到一絲的戾氣,封印封的那麼緊,怎麼可能一時就破了?
而,當念慈確定這個事實時,她腦中首先出現的是,早起出去摘果子的挪移,不知道他有沒有靠近封印出口,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有沒有危險?
念慈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她不顧一切的往封印出口衝去。
待念慈趕到封印口時,念慈一顆提着的心放了下來,她的挪移沒有事,還好好的站在那裡,對着自己微笑。
念慈揉了揉眼睛,一顆眼淚狠狠的砸下來,接着第二顆,接着第三顆。
挪移,怎麼是你?
不對,應該說,挪移,果真是你。
已經用不着問爲什麼了,當念慈看見挪移站在封印口,那一身黑得發亮的鎧甲,已經額頭火紅的魔印已經說明了一切,念慈木訥的看着成千上萬的黑影從封印口衝出來,飛向天際,飛向天界,飛向曾經將魔族封印在此的神仙們。
挪移最後看了念慈一眼,他說:念慈,我多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可是,作爲魔族的首領,我不能忘了我爲何而存在,念慈,若有來生,與我攜手一生,上窮碧落下黃泉,做對平凡的夫妻,可好?
挪移的話似一根根鋼針刺傷念慈的雙眼,世間萬物都失去了顏色,徒剩下無止盡的黑暗,念慈什麼都看不見了,她頹然跌坐在地,她想起這幾千年來,與挪移在一起的每一個片段,只是那些片段怎麼也平湊不起來,念慈艱難的想着,是何時,念慈心血來潮,學着凡間女子般爲挪移做了一件黑色的衣裳,穿上新衣的挪移又驚又喜,只是欣喜過後又多了幾分悲涼,是何時,挪移出門久了,念慈忍不住前去找尋時,撞見了挪移舒心的微笑,挪移說,有你擔心我,真好。是何時,黑夜降臨後的挪移,用了整整千年的時間,
才學會不去皺眉,只是是用擁抱念慈代替,挪移說,念慈,我不怕。
不是沒有懷疑過。
只是總是預感答案不會順心,所以才避而不聞。
挪移,你是誰?
有着國恨家仇的你,是誰?害怕黑暗,卻總是與黑暗搏鬥的你,是誰?突然出現在千秋林,卻又不肯離去的你,是誰?
挪移,你知道麼,我滿腹的疑問,只因你一個恍如家人的微笑,便再不復存在了。
你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害我也好,恨我也罷,有你在的日子,也好過我一個人這般無滋無味孤獨終老。
只是,挪移,你不知道,從我認識你開始,我便是爲你而生了,你走了,我也就活不成了。
那一場神魔之戰,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神族的失敗。魔族計劃良久,又因有着聰明絕頂英勇善戰的首領,這一站,不再是幾百千萬年以來的硬碰硬,而是有計劃有謀略的襲擊,整個三界,到處都是廝殺聲,慘叫聲,一時之間,血流成河,哀鴻遍野。
年輕的魔族首領,揮舞着手中的長刀,黑色的鎧甲閃閃發亮,血紅的眼睛空洞的注視着天地,那般唯吾獨尊的霸氣,那般趕盡殺絕的快感,那般衆望所歸的榮耀,挪移問自己,想要麼?想要麼?
挪移機械的揮舞着長刀,所到之處,倒下的生靈,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這多像上古時後那出爲爭奪天下的神魔之戰,那時的神族,不是也如今日一般對魔族趕盡殺絕麼,有多少無辜的魔民慘死倒下,那一片,由魔族之血染紅得大地,神族們看在眼中可否覺得刺眼。
成王敗寇!
是啊,成王敗寇,可是如果不讓爾等也常常敗寇的感覺,我又怎能甘心。
挪移想着這幾千萬年受過的苦,已經記不得時間年歲的折磨了,只記得帶着魔族的身軀隱藏在千秋林深處,那如火般的仙靈之氣把身上的幾乎一塊塊腐化掉,直到變成一絲白氣,挪移是上古魔主,不死不滅,時間久了,便習慣了這般煎熬,靠着自己不滅的毅力重新修得肉身和一身修爲。幾千萬年過去,他早已沒了一絲戾氣,也正是因爲如此,明察秋毫的念慈,纔沒有發現他的身份。
其實,最初的想法是,見到念慈,便殺了她,然後專心破封印,釋放封印的魔族。
可是,那女子的一個微笑,竟然讓他動搖了。
爲什麼?
因爲,那千萬年的孤寂,他也曾備受煎熬,因爲,那時間彷彿靜止的恐懼,也從來不曾離開他一步,因爲,他也想過一點,有顏色的生活。
於是,縱容自己。
就待幾日便好,反正破封印也需要些時日。這樣一日推一日,不想,竟然就過了幾千年。封印破了,復仇開始了,可是,也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只是,怎麼才幾時不見你,那比獨自一人面對黑暗更勝過千倍萬倍的恐懼又襲來了?
殘陽如血,天宮洗劫一空。
挪移看着自己親手製造的場景,那種枯死一般的絕望,真的是比世間最美的風景還要美上幾分。
他看着不遠處依然站不穩的四大上古之神,當年,便是這四個人,帶領神族滅了魔族,也是這四個人,毀了他一生的幸福啊,挪移突然失控的笑起來,那笑聲,劃破雲霄,惡魔般張揚。
也罷,便讓他親手結束了這一場悲劇吧。
你知道,什麼都沒有時失去,只是一種失落感,可是,當得到所有了,卻又平白無故的失去了,纔是悲哀麼。
挪移舉起長刀,把全身的靈力都聚在這把早被鮮血染紅的鋼刀上。
這便是最後一刀了,這一刀下去,什麼都結束了,很好,很好。
一曲清脆悅耳的笛聲穿破雲霄而來,輕輕地,動人心脾的,感人肺腑的。
刀光劍影都停止了,神魔兩族都緩緩放下手中武器看着乘着祥雲緩緩升起的白衣女子,女子白皙的臉上有着淡淡的笑意,脣瓣親啓,一管細長骨笛噙在脣邊,悅耳的曲子緩緩流出,似行雲似流水。
時間彷彿靜止了,唯有這個女子妙曼的身影,她緩緩飄上天際。
那曲子,譜出點點血紅,在天幕中一一書寫:千年一續,飛花夢影,狂妄一笑,浮塵飄零,紅塵渺渺,韶華逝去,上窮碧落,生死別離,念慈之咒,吾愛之斯,輪迴再守。
那一行血紅的血跡鋪成一曲天籟,只是這天籟,只爲挪移。
血紅的曲子飛速飛向挪移,像一根血紅的繩子,將挪移層層圍住,越勒越緊,而那血珠越來越多,漸漸將挪移包裹住,然後越縮越小,直到慢慢消失不見。
天地安靜了,像是下一了一場血雨,原本破印而出的魔族們,驚慌失措的四處逃竄,隨着漸漸變淡的女子身影,一管白色骨笛像有引力般把魔族重新吸回千秋林,封印重新封上。
而那個奏出念慈之咒的女子,卻隨着最後一滴血珠消失不見了。
有誰聽見,那時男子的一聲嘆息。
有誰看見,那時女子欣慰的爲榮。
念慈,若有來生,與我攜手一生,上窮碧落下黃泉,做對平凡的夫妻,可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