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錐子取百足草、溫樂陽去黑白島,都曾經和月錐後人打過交道。滿月、上下弦三兄弟對他們,並不像其他天錐後人那樣見面就拼命,態度談不上友善,也算不上敵對,曖昧的很。兩次相見之下,不僅沒有生死相搏,甚至在黑白道還救了溫樂陽和錐子一回。
可這次卻不一樣了,三個月錐後人現身時,化境出口之處霍然盪漾起天月一脈的絕頂神通,銀亮如水的月輝霍霍,催魂奪魄!
溫樂陽手忙腳亂,把蛟刺揮舞成了陰森森的一團寒光,嘴裡卻忍不住怪叫了一句:“幹嗎不一起來!”
前三個還沒打完,後三個又來了……
滿月的表情也挺鬱悶:“我們也沒想到你在這裡!”口中這麼說着,不斷盤轉的手印卻毫不留情,一道道璀璨奪目的天月神通在結印之下激射而出!
跟在月錐身後的七個修士,雖然和那些絕頂劍仙比不了,但是每一個放在修真道上,都是足以開山立派。橫掃一方的可怕高手,七個人聯手之下,已經接下了蚩毛糾的巫殺,熱仙姑驚魂稍定,一抖身邊的灼灼火雲,身形晃動就要撲向溫樂陽。
滿月卻惶急的招呼了一聲:“外面已經完事了,不可戀戰!”
熱仙姑面露狂喜,望向溫樂陽的目光,就好像已經把他當成了個死人,在半空裡身形一轉,俯身抄起鐵鏽和數鬥,向着化境之外飛快的退去。
越是猜不透孔弩兒的設計,溫樂陽的心裡就越沒把握,眼看着敵人要撤走,奮力催動全身的生死劇毒,高高躍起之後,在半空中閃電般轉折縱躍,彷彿一頭靈活卻決絕的燕,穿插在漫天跌宕的天月神通之間,向着熱仙姑狠狠撲去!
骨蛟怒嘯長嘶,巨大的身體翻滾擺動,緊緊護在主人身邊,在無數暴烈的神通中轟轟穿行而過,黑洞洞的眼窩中,不知何時已經暴起了猙獰到極點的虐戾神光!
熱仙姑正帶着鐵鏽、數鬥急推,突然頭頂上一暗,擡頭看時嚇得魂飛天外,溫樂陽正從上而下,向着自己迅猛的撲下。
在場之中泱泱萬人,幾乎誰也不敢相信,在三個絕頂劍仙合擊之下,溫樂陽還能衝過去!
熱仙姑又驚又怒,嘶啞的聲音已經跑了調子,怪里怪氣的吼了聲:“找死!”在刻不容緩之際雙臂陡然運力,竟然把鐵鏽和數鬥當成了‘暗器’,重重的向着溫樂陽擲去!隨即雙手結印,輕盈的一翻,人卻哇的悶出了一口鮮血,一字一頓彷彿哀號:“舉火,燒天!”
化境中的萬頃碧空,隨着熱仙姑的天火印,轟然化作無盡的火海!千百道粗大的赤練火蛇,向着溫樂陽吞吐而至!
烈火一脈,散盡全身功力,只求一擊焚天、滅世……
鐵鏽和數鬥被熱仙姑擲向溫樂陽,臉上沒有一絲意外的神情,彷彿事情就該如此。
鐵鏽好像全忘了自己身中劇毒,狂叫了一聲:“金鋼,巨靈!”跟着狠狠一掌扣中了自己的頭頂。
天上驟然爆發起一聲金山斷裂般的鏗鏘怒響,一隻方圓數裡的青銅色手印赫然衝出無邊的火雲,宛若一座大山似的,向着溫樂陽的腦袋重重的砸了下來!
利金一脈,凝結畢生修爲的傾力一擊,天鋼巨靈……
數鬥婆婆重傷垂死,好像隨時都會散架的身體,在半空裡顫抖着翻轉着,張開嘴巴好像還想再怒罵兩句,卻最終哇的一聲,從口中吐出了一枚污濁、噁心的泥丸。
泥丸一出,本就老邁的數鬥,彷彿馬上老了一千歲,不過眨眼的功夫,頭髮從花白變成全白再到枯萎斷碎,全身的皮膚轉眼枯萎全沒了一絲光澤,瞳仁渾濁的好像已經融化在眼白中,變成了渾濁的一片。
泥丸醜陋而骯髒,似乎還帶着老太婆的胃液和濃痰,甫一現身便崩碎成千萬到塵埃,與此同時,萬盞銀星在溫樂陽身邊閃現,即便漫天熊熊燃燒的烈焰,也無法遮掩這份朦朦星光!一道道銀線在星叢之間如電穿梭,轉眼編織成一張閃爍着鋒銳光芒的大網,猛的罩向了他!
老太婆乾脆斷絕了自己的生機,一枚本命泥丸,千重星幕殺陣……
在熱仙姑、數鬥和鐵鏽同時發動捨命一擊的同時,三個月錐後人各自退後了一步,上弦在西,下弦站東,滿月守住中關,各自盤結手印。
上弦:“生殺予奪!”
下弦:“浮光掠影!”
滿月的身體抽搐着,聲音也隨之顫抖,讓人分不清他是在哭還是在笑,可那聲怒吼,彷彿要把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從嗓子裡噴出來:“殺……影啊!”
溫樂陽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突然消失了,繼而,無邊的黑暗悄然卻快如閃電的從大地上猛的涌起,一下子把他和骨蛟盡數吞沒!
火行,舉火燒天!
金行,金剛巨靈!
天星,星幕千重!
天月,殺影!
四支天錐後人,四支殺天神通!
從四面八方,同時擊中了溫樂陽!無數觀戰修士最後看到的,是半空裡那條兇狠醜陋的骨龍在無數可怕的神通之下,陡然綻放出慘慘的幽冥鬼氣,身體盤轉蜷縮,把溫樂陽緊緊地護在其中……
隨即便是一蓬足以刺瞎所有人的光華,炸碎在天地之間!一道百仞氣浪捲揚而起,帶着戳碎耳鼓的嘯叫,轉眼橫掃全場!
蚩毛糾目眥盡裂,再也顧不得和敵人糾纏,怪叫着撲起來想要去救人,雙腳剛剛離地就被那股毀天滅地的巨力重重的拋開。
漫天塵埃,瀰漫了所有人的五感、靈識!
稽非老道抱着娃娃,和化境裡的修士們一樣,被神通炸碎揚起的巨力推成了滾地葫蘆,亂七八糟的向後摔去,臉上沒有了一絲血色……他心裡唯一的一個念頭是:媽了個巴子!
比起另外兩個先前就受傷的天錐後人,熱仙姑的狀況是最好的,雖然全身功力盡散,但還沒受什麼傷,眼看着溫樂陽被連串的神通吞沒,她的眼裡閃爍着無比的興奮,散功她纔不怕,只要不死,再重的傷也沒關係,他們還有百足草,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盡數恢復。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三個月錐後人還站在原地喘息,熱仙姑、鐵鏽和數鬥正晃晃着從半空摔落……
眼看着四年裡每一思之便咬牙切齒的仇人被碎屍萬段,數鬥老太婆人已將死,還在半空墜落,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可就在她乾枯的嘴脣剛剛挽起一個弧度,還沒來得及笑出聲音的時候,突然一個人影,從漫天的塵埃之中衝了出來!披頭散髮、衣裳襤褸、渾身披血、神情猙獰……,嘴裡嗷嗷的不停發出嘶啞卻毫無意義的音節,彷彿一頭瘋了的獸,更像一尊宛如承天之怒的煞神!
骨蛟被砸碎、蛟甲被焚盡、蛟刺被斬斷,可就算失去了所有的法寶,溫樂陽還有一身劇毒凝練的經脈、筋骨、血肉!
四道神通足以毀天滅地,卻衝不垮溫樂陽這十年之間爲了家人喜樂、爲了心上人平安、爲了追尋師祖爺下落、爲了保住萇狸、錐子的性命而試過天下至痛、吃盡世間最苦才磨練出來的一身銅皮鐵骨。
毒身,雖未成聖,卻也不是他們這些想要捉拿萇狸、想要殺光拓斜弟子的仇人能抹殺的!
數鬥還沒來得及把笑容換做驚駭,就覺得腳腕一緊,被溫樂陽牢牢地抓住。數鬥已經瀕死,卻被眼前這頭瘋了的怪物嚇得嘴脣顫抖,幾乎是哭着說了一聲:“饒我……”如果數鬥老太婆能有哪怕半秒的時間來思考,她都絕不會求饒,甚至還會破口大罵,可一切都發生的太快,思維已經徹底停滯,取而代之的是求生本能的反應。
半空裡血光暴現,數鬥慘聲長呼,佝僂枯萎的身體被溫樂陽狠狠的從半空甩向了地面。
轟的一聲巨響,數鬥把地面砸出了一個深深的大坑,可她的半截腿子,還被溫樂陽握在手裡……溫樂陽把她掄向地面的時候,卻並未放手!
溫樂陽扔掉了斷腿,又向着已經快要嚇瘋了、淚流滿面卻渾然不自知的鐵鏽撲去。
幾乎與此同時,叱喝聲大起,胖子滿月全身裹滿月輝,流星般迅猛可怕的把自己砸向了他!
溫樂陽幻想過以後會對上孔弩兒,殺得日月無光、自己渾身浴血……可他做夢也沒想到過,自己這輩子竟然還能享受一次華山之巔、一羣妖仙圍攻大鬍子的待遇。
雖然合擊威力比起那次要差了不少,可氣勢上卻一點也不差,溫樂陽是瘋了,不過不是氣的,是嚇得……
不過不管是被氣的還是被嚇得,但是的的確確是瘋了,眼前還有無盡光弧閃爍、耳中還有隆隆巨響跌宕,腦子裡徹底變成了一片空白。
唯一剩下的,便只是因爲溫不草世代狠戾,而種在他骨子裡的那份你死我活:我沒死,你便不用活了!
溫樂陽不躲不閉,四肢大張狠狠的抱住了滿月,錯拳跌宕中生死毒洶涌咆哮,巨力與劇毒盡數向着對方身體狠逼了下去,滿月也調運全身真元,如驚濤駭浪般的衝擊溫樂陽的胸口,兩個人在無數修士目瞪口呆的注視中,從天上抱着,一起直挺挺的摔落在地,這才同時分開。
兩個人好像喝醉了似的搖搖晃晃的爬起來……喉嚨裡一起發出了咕嚕咕嚕的悶響。
滿月雙手撫胸,臉色蒼白到了極點,眸子裡都閃過一絲絲黑白糾纏的生死劇毒,低下頭大口吐血。
溫樂陽卻雙手握拳,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中都擠出了血珠,把他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血人,他也嘔血,不是吐,而是仰天噴起了一口血霧!
四道神通,溫樂陽就已經身受重傷,此刻又毫無花哨的和敵人以真元對衝,就算不死,也只剩下半條命了。
蚩毛糾眼角都已經瞪裂,在他身邊長出的每一條長藤都發出悽銳的尖嘯,仿若怒海般撲向敵人,上弦下弦同時低吼着迎上了他。
除了巫蠱之外,蚩毛糾也像個木偶娃娃似的,笨拙卻迅捷無比的捏動着身體,嘴裡時候發出一聲鼠齧,時而唱幾聲鴉啼,和上下弦打在了一起!所有人都知道,蚩毛糾瘋了,他是巫者,縱然蠱戲厲害,近身和絕頂劍仙拼命也討不到好處!
剛剛從外面衝進來的七個修士根本不管眼前的慘戰,展動身形把另外三個妖仙抱起來向着化境之外撒腿就跑!
屠米、侏儒老道這些好手的眼裡盡是無奈,他們被巨力衝擊,雖然沒受什麼傷,可真元震盪之下,一時間難以恢復戾氣,沒辦法再施展神通攔截敵人……
一聲痛徹心扉的悶哼,蚩毛糾踉踉蹌蹌的摔開幾步,一對一他或許不怕,但是以一敵二卻無論如何也不是上下弦的對手,可就在蚩毛糾跌倒的同時,溫樂陽突然抻了抻脖子,把最後一口想要噴出的鮮血又吞回到了肚子裡,像個暈頭轉向的狗熊似的,原地轉了半圈,又搖搖晃晃的跑向了滿月胖子。
胖子的下巴上都是鮮血,看見溫樂陽又衝過來,哭着喊了一聲:“你不是人!”跟着步履蹣跚,拔腿就跑……
就在這時候,隨着一聲幽幽的輕嘆,一個渾身都裹在白袍中的人影,從化境之外飄然而入,穩穩地攔在了溫樂陽身前:“止步,我不想你死於我手!”
溫樂陽根本分不清自己在哭還是在笑,完全下意識的回了句:“去你媽的!”跟着雙手張開,一把抱住了對方,錯拳、生死毒,勉力催動,而剛剛恢復了一點心智的腦海中,卻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聲音有些熟悉,鼻端飄進了一抹蘭香,懷裡的身體嬌小柔軟。
白袍人又是一聲輕嘆,一枚沉沉的無奈,隨着她的嘆息摔落在地,濺起的是一蓬不知所謂的寂靜。
溫樂陽鬆開了她,對方的修爲,或許比不上萇狸、錐子,但絕對超過那幾位天錐後人,現在重傷之下的溫樂陽,根本沒辦法把毒力攻進她的身體,白袍人只是屏息凝立,並沒有催動真元反擊。
白袍人對着上弦下弦兩個人叱喝了一聲:“住手!”跟着伸手在臉上一抹,對着溫樂陽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意。
溫樂陽已經醒過來了,眼睛發直的看着白袍人,過了半晌才結結巴巴的說了句:“怎麼是你?”
一字宮,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