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威力堪比天劫神雷的噬滅殺陣。
守,玄門至高的南鬥星術護生大篆。
還有神鬼莫測天地變色的連環三箭。
雞籠道展現出來的實力,足以讓整個修真道都倒吸一口涼氣,可門宗重地之內,卻是一派稀鬆,溫樂陽已經殺上了總壇,救了小掌門劉正,連一個像樣的好手都沒見到。
溫樂陽感覺很古怪,就好像和一個身着重甲、手舞巨斧的武士經過殊死搏鬥,終於把敵人從鋼鐵罐頭裡揪出來,卻發現對方原來只是個沒有一點力氣的嬰兒。
小掌門劉正受傷極重,眉毛疼得直跳,眼神裡卻滿是篤定,趴在溫樂陽背上,把嘴巴湊近他耳邊,一邊喘息一邊低聲笑道:“往前走便是了,根本就沒有什麼高手,咱們先破了雞籠道的法術再說。”
一個大男人對着自己的耳朵喘息輕笑,溫樂陽只覺得上千個雞皮疙瘩從自己身上亂竄,差點把劉正扔出去,趕忙把腦袋躲開,小心翼翼地向着天井走去。
雞籠道積威千年,門宗重地裡一座座神殿首尾相連,從天空鳥瞰鱗次櫛比,宏偉處比着前朝故宮猶有過之、雄渾處遙對着長江震懾天下!
溫樂陽以前去過幾趟大慈悲寺,但是從未像今天這樣從大殿中不停地穿行,感覺自己彷彿成了一隻螞蟻,而隱身在重重陰影中的天尊神官正目露鄙夷,帶着幾分不屑地看着自己,走着走着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
小掌門劉正的眉宇間卻輕佻的很,呵呵笑道:“大是足夠大了,可也顯得造作了,和咱們崑崙道比起來,總是差些道家風度……”
整個雞籠道的總壇,都在溫樂陽的靈識之中,唯獨那一片天井,他的靈識始終無法融透而入。
溫樂陽始終小心翼翼地前行,可劉正語氣輕鬆,他也不好意思太凝重,笑呵呵地回了句:“聽你這話,崑崙道的總壇肯定不如這裡大!”
劉正一臉的不服氣:“修天之道,又不是房子越大就悟道越快……”說着,看到溫樂陽已經深吸了一口氣,擡腿踢開最後一道門,踏步走入了天井中,又忙不迭的提醒:“小心些,別太慌張……”
話還沒說完,溫樂陽低低的怒喝了一聲,身子卻像突然被凍住了似的,凝立當地一動不動。
天井中,正有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來歲的小道士,手挽一盞金黃色的長弓,咬着牙對準了溫樂陽!長弓滿弦卻無箭,一道道金色圍着長弓正不停的流轉,時而發出一聲清越動聽的震鳴。
金弓連珠三箭,溫樂陽心中暗暗地算計着,蛟刺和蛟甲各能擋下一箭,還有最後一箭,便只能靠着自己了!同時一抹黯淡的灰色,從他腳下流轉而出,就像一條蛇的影子,悄無聲息的向着小道士游去。
在小道士腳下,橫着一具乾枯的屍體,看裝束應該也是雞籠道弟子。
另外在他身後,天井深處還有兩件奇特的東西:
一隻和磨盤差不多大小的青銅鼎,從鼎四周引出了十幾條粗大的鐵鏈,另一端斜斜的向着山下蔓延而去,緊緊的繃着,不知在山下縛住了什麼。
一座鐫刻着符文的陣法中,一塊不過棋盤大小的硃紅玉板凌空懸浮,玉板上六點星芒遊弋,正與天空中的南頭星術遙相呼應,與裹環和骨蛟纏鬥。
小掌門劉正突然捏了捏溫樂陽的肩膀,低聲說:“別殺!”隨即又擡起頭對着小道士輕輕的說:“放下,別枉送了性命!”
擎着金弓的小道士臉色彷徨不定,聽到劉正的叱喝之後,整個人都震了一下,心中似乎正翻涌着驚濤駭浪,目光裡滿是猙獰,卻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那份還有些天真的恐懼。
劉正把聲音放得輕柔了一些:“你知道我的身份,五福同氣連枝,我也算你的長輩……雞籠道的事情已經了結,你放下兇器吧。”
小道士似乎強忍着纔沒讓自己哭出來,眼睛通紅的瞪着溫樂陽和劉正:“你們能到這裡,師叔伯他們都已殉道,雞籠道已經沒了!”
溫樂陽模棱了一下牙齒,九頂山大難臨頭,他這一路殺上雞籠道的時候,遇到阻攔便全力出手,他的錯拳和生死毒,憑着雞籠道弟子的修爲,的確是中者立斃。
小道士早已方寸大亂,但心智未喪,這座天井中便是雞籠道所有霸道法術的啓發之地,敵人能衝進來,除非所有同門都死絕了。
劉正臉上掛起了淡淡的笑容,語氣認真而凝重:“只要還有一個雞籠道弟子活着,雞籠道便還在。雞籠道法博大精深,以你的資質從此精心參悟,百十年後便能重振這千年大宗,莫說成爲一代宗師,便是望天得道也未必不可能……”
他的話還沒說完,小道士那一雙稀鬆的眉毛陡然倒聳了起來,怪聲的大笑了起來:“雞籠道滿門慘死,我還想着修天?劉正,你太小看雞籠弟子了!”說着,他勾住弓弦的手倏然一鬆!
溫樂陽大驚失色,手中的蛟刺猛震,身子閃電般向後退去,可讓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弓弦嗡動之中,並沒有神通箭矢激射,只有一聲淒厲的慘叫,狠狠的劃裂天空。小道士滿眼的厲色盡數變成了失望,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了。
啪的一聲,金弓摔落在地,跟着在沙沙的輕響中,小道士的皮膚迅速乾枯,轉眼變成了一具乾屍,被風一吹輕飄飄的摔倒在地,就像一盞燒製失敗的陶器,嘭的四散粉碎!
小掌門劉正猝然長嘯了一聲,聲音裡充滿了悲涼,甚至讓人分不出他是在哭還是在罵:“青鳥,你只想報仇,卻辜負了紫雀真人的一片苦心!”
最後一個雞籠弟子,已經摔碎了。
溫樂陽皺着眉頭沒說什麼,更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正費力的從溫樂陽背上爬下來,倚在一棵粗大的柱子上:“這把金弓是早已失傳的兇器,名曰‘齊鳴’!”
齊鳴神弓自古便兇名卓著,是件早已消失了的寶貝,這把弓子連珠三箭的威力自不必說,它最出名的地方就在於:哪怕就是個不懂道法的普通小孩,也能引弓而射。
可不管是誰使用這把弓,無論修爲高低,都會被‘齊鳴’弓吸盡元陽,變成一具乾屍。
說到這裡,劉正輕輕嘆了口氣:“這把弓本來叫做‘棄命’,可後人嫌這個名字難聽,就取了諧音,改成了‘齊鳴’。”
棄命弓和所有凌厲的仙器一樣,每次啓發之後都要間隔上一段時間,這把弓每七天才能用一次,剛纔小道士強用此弓,也不過是盼着能有一絲奇蹟,讓自己用命換來哪怕一箭,替滿門師長報仇。
劉正一直不讓溫樂陽動手,也是想留下這個小道童一條性命,結果還是徒勞無功。
溫樂陽心裡不是滋味,生生死死之間,似乎各有堅持,卻又好像全都沒什麼道理!
劉正苦笑着,把話題從棄命神弓上引開:“雞籠道的這些法術,只是源自幾件厲害的法寶,他們的道法,並沒有什麼精進的。”說着,伸手指向天井深處:“那個鼎子,引發了噬滅雷陣,那副星盤,引發了南鬥星術。用錯拳便能破掉了,有什麼事一會再說。”
溫樂陽精神一振,二話不說已經把身體撲到了那方鼎子上,隨即噹噹的巨響震徹山谷,方鼎在錯拳下紋絲不動,沒有絲毫的變化。可那些從鼎子裡引出的鐵鏈卻漸漸變了顏色,好像正在被烈火燒灼似的,從沉甸甸的黑色漸漸發亮、變紅。
越發通紅的鐵鏈甚至開始滴下濃濃的鐵汁,直到天色大亮,鼎裡突兀的爆發出一聲悶雷似的轟鳴,所有鐵鏈都在顫抖中被熔斷!
溫樂陽長出了一口氣,回頭望向劉正,正在把玩金弓的劉正對他點頭笑道:“這就成了,再破了星盤……”說着他又皺起了眉頭:“要不……把星盤留下?雞籠道屹立千年,現在變成了這樣……以後難保不會有宵小之輩上山。”
雞籠道已經覆滅,劉正心裡惦念着故人之情,不願以後有人上山竊取寶貝褻瀆了這座名門,想要就此留下南鬥法陣,永鎮雞籠山。
溫樂陽有些戀戀不捨的看着星盤,這件寶貝要是能運回溫家來守山再好不過。
劉正可沒想到溫樂陽結婚之後就變得會過日子了,愣了片刻纔回過神來,笑着罵道:“這座星盤,蓄力百年,發動千年,中途打斷了還要重新蓄力,便是被你拿走了,一時間也沒有什麼用處。”
溫樂陽還有些不信,劉正哈哈大笑道:“你家裡都是老妖怪,我可不說那種用不了就被拆穿的謊話!”
溫樂陽也笑了,星盤不要了,方鼎和金弓可要帶着,揹着劉正拎着鼎子就此下山,出山之後收了石塔與骨蛟,稽非老道不知道從哪又冒了出來,摸出手機笑嘻嘻的遞給溫樂陽。
九頂山那邊果然雷法盡散,溫樂陽徹底放了心,這才騰出心思問劉正:“到底怎麼回事?”
一個月前雞籠道突然給溫不草下了通牒,劉正心裡還顧及着五福之間的情分,勸住了恨不得到雞籠山大開殺戒的萇狸等人,隻身趕往雞籠道,想要暫時壓住青鳥的復仇念頭。
結果劉正無論如何沒想到,他踏上雞籠山之後剛剛通報了姓名,山頂上就射下來了連珠三箭,第一箭便擊潰了他的崑崙劍陣,第二箭將他重創,好在第三箭只是圍着他轉了一圈,就射入了遠處的一座小山,雞籠道對他饒而不殺。
小掌門劉正傷得極重,根本無力反抗,只能任由雞籠弟子將他擒拿上山。
說到這裡,劉正苦笑着搖頭:“青鳥真人……他已經有些瘋瘋癲癲了!
雞籠道當年在九頂山受挫,重傷之下怒血攻心,不久之後又被小兔妖善斷強施法術抹去了一部分記憶,這幾年裡越修煉越是心浮氣躁,漸漸的有些癲狂了。
青鳥指揮弟子擡着重傷的劉正,得意洋洋的給他顯示了總壇天井內的幾樣厲害的法寶,劉正這才明白,雞籠道的依仗究竟在哪裡。噬滅雷鼎、南鬥星盤和棄命神弓,這三件法寶除了威力無窮之外,都還有一樣極大的好處:啓發它們的人,並不需要什麼高深修爲,其中雷鼎和星盤還稍微麻煩一些,需要佈置個小小的法陣,棄命弓乾脆就是誰都能用。
隨後小掌門劉正便被囚禁起來,一直到溫樂陽上山救他。而雞籠道也從此灰飛煙滅,一個弟子也不剩了。
溫樂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這一夜衝殺,便是百多條人命!直到踏入天井之前,他始終以爲雞籠山上還有着修爲絕頂的敵人會伺機偷襲。出手時只顧着小心戒備,只要眼前出現敵人必定全力以赴……事出惶急也好,情有可原也罷,可無論如何,他以前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
劉正拍了拍溫樂陽的肩膀,有些莫名其妙的岔開了話題:“金猴子千仞下落不明,紅壺始終未能恢復功力,算來算去,所有和你有交情、和溫不草有淵源的高手,也只剩下我、旱魃、萇狸、錐子,還有你媳婦和兩個傻叔叔。”
溫樂陽剛從十萬大山裡回來,只在家裡待了一天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錐子的前生、孔弩兒本尊和三個分身的往事上,聽小掌門劉正提到這纔想起了其他人,苦笑着問:“千仞和秦錐還沒有找到?紅壺也沒能恢復功力?”
四年之前,溫樂陽新婚之夜,金猴子千仞帶着秦錐逃走,從此就失去了消息。不久之後錐子按照紅壺的指點取回仙草,其他幾位重傷的妖仙立竿見影,很快就痊癒如初。唯獨蛤蟆紅壺,百足草的效果對它小的可憐,當年叱吒風雲的巨惡大妖,現在的修爲比着老兔妖不樂還略遜半籌。
劉正大概交代了一下之後,嘿嘿的笑道:“另外,錐子在取仙草的時候也出了些意外,這個回頭再說。”跟着又把話題拉回到這次雞籠山做法襲擊溫家的事情上:“你算算現在九頂山的實力,這三件寶貝,可是恰到好處了!”
溫樂陽明白劉正的意思了。
方鼎引發的雷法噬滅雷法,足以拖住兩個妖仙;星盤的護生大篆也能夠穩穩擋住兩位妖仙的合擊之力,再加上那把避無可避只能硬扛的棄命神弓……如果不是自己恰巧回山,現在旱魃五哥恐怕已經死在了神弓之下,慕慕和兩位傻叔叔被南鬥星術困住,萇狸和錐子也會在幾天之後力竭而亡。
溫樂陽始終有一件事想不太明白,望向劉正問道:“我上山之前,有人發動棄命神弓……”
劉正爲人聰明,不等他問完就笑着回答:“你沒有真元之力,更沒有元神可言,神弓的箭意鎖不住你的身形,要想射你必須目力所及纔可以,當初煉製棄命弓的那個人可不知道,以後天下還會出一門肉身成聖的功法!”
在修士眼中,沒有真元的普通人,根本沒有防備的必要,棄命弓堪稱仙器,煉製它當然不是爲了對付普通人。
小掌門劉正的笑聲有些森然的清冷之意:“噬滅雷鼎,南鬥星盤,棄命神弓,無論哪一樣都是失傳了千萬年的仙家至寶,多少修士找了幾輩子都徒勞無功,卻被雞籠道一下子找到了三件!”
“是孔弩兒安排的?”溫樂陽再不聰明,此刻也能想明白,是有人給了青鳥這三件寶貝,假雞籠道之手來對付他們溫不草。
天下間能一次拿出這三樣厲害寶貝、又和溫家有宿怨的人,溫樂陽想來想去就只有孔弩兒一個人了,可是他還想不明白,就算孔弩兒自己不出手,也犯不着去找上已經半瘋了的青鳥,華山之役後,奉他爲仙師的天錐後人也都安然離開了。
劉正想的和溫樂陽一樣,微微皺着眉頭搖了搖頭:“一是孔弩兒自己有手下,二來,孔弩兒又怎麼可能把九頂山的實力算的這麼準。”
這時候跟在他們身旁的稽非老道突然冷笑了一聲:“不是孔弩兒,是蛤蟆紅壺!”
溫樂陽愕然,既不懂紅壺爲什麼要對付自己人,更捉摸不透稽非老道怎麼會這麼篤定。
劉正也大吃了一驚,脫口問道:“不太可能吧,你怎麼知道的?”
稽非老道雙眼微微眯起,仙風道骨隨着風直飄……直到半晌之後,他賣足了關子,才淡淡的笑道:“四年之前,溫樂陽新婚之夜,柳相真魂來襲,當時紅壺吐了,把他一肚子的寶貝都倒了出來。這三件寶貝當時都在……”
小掌門劉正一輩子好脾氣,現在也忍不住勃然大怒,他和溫樂陽似模似樣的分析了半天,全沒想到老道早就知道答案,沒點好氣的罵了句:“認出來了還不早說!”
當時溫樂陽被真魂控制,劉正喝醉了,他們哥倆誰也不知道蛤蟆都吐出來過什麼。
紅壺要對付九頂山?
這下,主謀之人沒法親自出手說得通了,紅壺是孤家寡人一個,至少棄命弓用不了;他能算準溫家現在的實力也能夠解釋,可他這麼做到底是爲什麼?
幾個人誰也琢磨不透這件事,也不再多瞎猜什麼,好在紅壺現在修爲有限,一時間還掀不起太大的風浪,等回村之後匯合了萇狸等人之後再抓它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有稽非老道在,回程無疑方便了許多,一切都安排的無比妥帖,就是找車的時候費了些周折,司機一看他們帶着個比司母戊方鼎還大上兩號的鼎子,都不敢拉他們……
一路上小掌門劉正都精神萎靡,也沒再多說什麼,兩天之後溫樂陽就回到了九頂山。
溫樂陽回村之後,才知道家裡這幾天着實來了不少人,噬滅雷法引動靈元,着實驚動了不少高手,大慈悲寺的人提前就來了。
前幾天溫樂陽剛從十萬大山回來的時候,溫家就派人趕赴苗疆,二孃,小蚩毛糾現在也在村子裡。
一字宮的老熟人們也是有熱鬧必到。
就連鵝羊道三味的分身也來了,直到此刻溫樂陽才知道,三味的那個武癡分身說什麼也不捨得轉生成人的阿蛋,在九頂山賴了足足兩年,最終得償所願,帶着阿蛋去鵝羊山修行去了。
另外老顧也帶着非非,小沙來了,老頭子在和萇狸說話的時候唯唯諾諾,但是一見到溫樂陽回來立刻來了精神,滿臉嚴肅的說:“那麼多雷,連着好幾天,領導們都急了……”
然而最讓溫樂陽和劉正意外的是,紅壺赫然坐在村子裡的一張石頭桌子上,正義憤填膺的大吼着:“小小的雞籠道,竟敢來找咱們的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