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時,兩個傻叔叔和慕慕才認出了溫樂陽。
兩個傻叔叔大聲的歡呼着,臉上還是那副憨憨的傻笑模樣,一左一右拉住他不停的問這問那。
慕慕手握長針,整個人就像個泥胎似的呆立原地,張着紅豔豔的小嘴,不敢置信的瞪着他,過了半晌眼圈倏地紅了起來!
四年不見,慕慕幾乎沒什麼變化,依舊是一襲紅衫,迎風時彷彿一抹跳脫的火焰,還是初見時那麼俏麗,甚至在功力精進之下,倒顯得更年輕了些,大大的眸子比着星月還要更明亮。
這時溫家的老少也聽到叱喝,紛紛從家裡出來,在見到溫樂陽之後無一例外的愣住了片刻,隨即爆發出一陣歡呼,大爺爺哈哈大笑着,領着其他幾位家長和大伯等人快步向着他走來,阿爹阿姆強忍着淚水,臉上也積起了歡笑。
慕慕這時候纔回過神來,帶着幾分哽咽的歡呼了一聲,伸手抹去眼角亮晶晶的快樂,卻轉身跑向了他們的新房,慕慕講義氣,喊小易去了,並沒像溫樂陽一路上遐想的那樣,不管不顧的一頭扎進他的懷裡。
現在倒有個人扎進了他懷裡,旱魃。
在最初的震驚之後,旱魃發現囡囡沒和溫樂陽在一起,父女連心,五哥也顧不得臉紅,一把抓住溫樂陽的衣襟森然的問:“囡囡呢?”
溫樂陽趕忙回答:“囡囡沒事,跟我一起出山之後回秦嶺去找你了。”
旱魃的神情這才舒緩了下來,臉上又浮起一層尷尬,訕訕的放開了他的衣服,嘴巴動了動自己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乾脆裂開嘴巴對着溫樂陽做了個難看之極的笑容。
旱魃現在四肢俱全,四年前的重傷已經盡數痊癒,不遠處的萇狸也神色飽滿,上次施展‘斷妖身’時崩裂的胳膊也重新長了出來。
而村子中央那座小小的石頭屋已經熱浪氤氳,時隔四年,我服了還在作繭,既沒有化蝶,也沒有死掉。
這時溫家衆人終於圍攏了上來,個個拉着他噓寒問暖,不過說的問的都是些讓溫樂陽摸不着頭腦的話,大抵都是些:這次修煉功力精進如何、毒功練到了什麼境界、比着幾位妖仙前輩如何之類的問題。
溫樂陽稍一琢磨也就明白了,萇狸等人設計把自己困住十年,這事當然不能和溫家人說,隨便找了個諸如他又有奇遇正在修煉之類的藉口來敷衍溫家老幼。
溫樂陽隨口敷衍着家人,萇狸和錐子生怕問的多了西洋鏡會被拆穿,趕忙擠進人羣,臉上假笑燦燦,拉起溫樂陽又和衆人應酬了幾句之後,便向村後的僻靜處走去,其他人都知道他們有事要談,暫時也就散去了。
這時候突然嘭的一聲門響,小易的神色驚喜,腳步還有些踉蹌的從新房中跑了出來,在她身後還跟着個三四歲的娃娃,溫樂陽開始還以爲是阿蛋,但是再仔細一看,娃娃長的又黑又瘦,遠沒有阿蛋那麼水靈。
雖然娃娃又黑又瘦,頭大脖子細,可溫樂陽一看之下,心裡還是猛地一跳,一時間連呼吸都彷彿變得無比沉重,小易根本不顧身後的娃娃,和慕慕一起奔向溫樂陽,四年之後,小易已經全全蛻去了少女的青澀,依舊如水般的清澈,可那份柔美已經變成了濃濃的、入骨的媚!
兩個媳婦一出來,萇狸和錐子也不好意思再拉住溫樂陽不放,對望着嘻嘻一笑,趕忙閃開了。
此刻小易的眼中,早就沒了其他人,整個世界都被她的男人擋在了身後!這時跟在她後面一個勁傻跑的娃娃腳底下一絆,眼看就要摔倒,溫樂陽心疼的不行,趕忙迎上去,在娃娃的大腦殼砸到地上之前一把抱起了他,就在這一個在瞬間裡,溫樂陽真就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他甚至能清清楚楚的感到,娃娃的心跳聲、娃娃的頭髮默默生長的欣欣向榮、娃娃血液流動時那份親切到了極處的生命力!
本來應該是給小易和慕慕的擁抱,現在給了娃娃,小易的神色間沒有一絲不快,從旁邊緊緊的抱住溫樂陽結實有力的胳膊,柔聲對娃娃說:“去,找你爹孃去!”
娃娃答應了一聲,手腳麻利的跳到地上,在溫樂陽目瞪口呆的表情裡,大喊着‘阿爹’‘阿姆’,跑向了不遠處滿臉慈祥的三寸丁溫不說……
溫不說身旁的一個嫵媚苗女俯身抱起了大頭小子,神色間滿是愛憐,嘴裡卻小聲責怪着:“就喜歡在小易阿姆房裡賴着……”溫樂陽恍惚記得,在自己大喜之日的時候,這個苗女就是小易的喜娘。
三寸丁溫不說少有的大笑,滿臉得意的問溫樂陽:“我兒子,像我不!”
所有人都鬨堂大笑,小易跟溫樂陽一人弄了一個大紅臉,就連慕慕都跟着他們一起哭笑不得的臉紅……
笑鬧之後,溫樂陽跟着三個妖仙去了村後,在萇狸佈置下了隔音禁制之後,溫樂陽先把自己和小五逃出‘殊途’鬼陣的經過大致說了一下,然後才望向幾個妖仙,想問卻一下子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錐子知道溫樂陽現在一肚子問題,小心翼翼的說:“莫着急,我把事情都說給你聽。”
溫樂陽恨恨的說:“以前咱就不提了,後面誰也不準再把我甩下!”
錐子忙不迭的點頭,神情楚楚可憐,好像生怕溫樂陽會發脾氣罵她,可目光卻亮的很,炯炯的快樂。
四年之前,溫樂陽大喜當日,錐子也恢復了前生的記憶。
錐子在前世裡的事情,和神女峰上現身的那些天錐後人說過的差不多。仙師修爲通天徹地,神鬼莫測,身邊有一衆修行日月五行之力的絕頂高手追隨,錐子的天水一脈,門宗在高原雪頂、世代修行柔水之力。她們和仙師之間一直是亦師亦友的關係,相比於那些門宗來說,錐子和孔弩兒之間的關係還要更親近一些。
錐子深吸了一口氣,微笑的看着溫樂陽:“這個仙師,和咱們在神女峰遇到的大鬍子,長得也是一模一樣的。”
溫樂陽點了點頭,在荒原指揮地蜢的大鬍子、在離離山以身體困住紅壺的絕頂修士、籌劃黑白島鎮妖的仙師,三個人果然是一般的模樣。
溫樂陽再笨也能明白,什麼哥哥死了、同胞胎的弟弟去頂替,嫂子也認不出來、侄子侄女也認不出來……純屬是電影情節,即便是三胞胎的兄弟,只不過相像的程度比較大而已。這天下根本就沒有長的一模一樣的兩個人,而無論是錐子、紅壺還是金猴子千仞,目光都銳利到了極處,根本不可能認錯人。除非……他們是分身!
只不過溫樂陽暫時還不清楚,天錐等人的仙師,究竟和大鬍子等人一樣也是個分身,或者乾脆便是孔弩兒的本尊。
錐子明白溫樂陽在想什麼,對他淡淡的笑着:“那柄巨劍流金火鈴,便是他的法寶了。”
溫樂陽懂了,這個孔弩兒修爲高絕,卻只有一個劍膽分身,不用說,他和在荒原上統馭地蜢、在離離山以身體封印紅壺的另外兩個大鬍子的身份一樣,都是某個絕世高手的化外分身。
跟着他情不自禁的苦笑起來,天下一共有四個孔弩兒,一個本尊和三個化外分身,幸虧那三個小號的孔弩兒把他們自己的分身都煉成了劍膽,要不真該徹底亂套了。
錐子緩緩的坐到了地上,雙手抱住膝蓋,語氣清淡得有些飄渺。
溫樂陽和萇狸也一起坐了下來,旱魃猶豫了一下,蹲在了他們跟前……
當年孔弩兒召集麾下高手,商議要鎮壓九頭怪物的事情,柳相本來就是與天地共生的孽物,仙師又是大家心目中的護天高人,他要鎮壓九頭怪物,在大家心裡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錐子也並未多想。當時孔弩兒並未提及具體鎮妖的手段,衆人商量了一陣之後便散去,各自回去潛心思索辦法。
而錐子卻一身輕鬆,她玲瓏心竅,早就看出來孔弩兒已經想到了什麼辦法,讓大夥回去動腦筋,就是走個過場罷了。
果然不久之後,孔弩兒單獨去格拉丹東找到錐子,兩人見面時,錐子正指揮着門人弟子,大家一起在用神通打磨雪山,孔弩兒嚇了一跳,哭笑不得的罵道:“猜你便不會用心完成功課!”
錐子的前生也是個美貌之極的女子,聞言也脆生笑着回答:“你心裡早就有了辦法,我想也是白想,反正你怎麼說我便怎麼做就是了。”她視孔弩兒爲師爲友,兩個人的關係也頗爲親近,單獨相處的時候也從來不假惺惺的客氣。
孔弩兒哈哈大笑着點頭:“什麼都瞞不過你的!”
不過等錐子問到他具體鎮妖的辦法時,孔弩兒卻又搖了搖頭不肯直接回答:“辦法早就有了,不過其中恐怕還有疏漏,事先總要先探一探柳相的行蹤才能安心。”
孔弩兒這趟來高原雪頂,就是找錐子和他一起去窺探九頭怪物。在孔弩兒一衆本領通天的手下中,錐子的修爲不是最精深的,但真水無形,錐子的功法最善隱藏行蹤,這點溫樂陽在雪頂花家那裡早就領教過了。
這次輪到錐子嚇了一跳,柳相兇名滿天下,哪容旁人靠近它。
不過一來錐子對仙師無比的信任,二來以錐子自己的修爲,放眼天下也少有敵手,藝高自然膽大,最終還是答應了孔弩兒的請求。
兩個人臨行前,孔弩兒取出了一隻設有禁制無法打開的玉盒,語氣凝重的對錐子說:“這隻盒子事關重大,你把它藏好!”
藏好玉盒之後,兩個神仙般的高手便聯袂出發,孔弩兒似乎早就打探到了柳相的所在,帶着錐子一路向北,直奔九頭怪物遁藏的巢穴而去。
那時的錐子雖然修爲高深,但是也天生是一副活潑性子,在心裡有把孔弩兒當成了個親人長輩,不停的追問着盒子裡到底藏着什麼機密,孔弩兒被她問的心煩不已,最後才含含糊糊的說了句:“那盒子裡藏着的,便是我的去處!”
在說這些事情的時候,錐子的目光中始終揚撒着淡淡的笑意,彷彿她真的在和長輩撒嬌,溫樂陽心裡一疼,悄悄的放輕了呼吸,生怕打擾了她這一時的快樂,任誰都知道,也許下一秒鐘,腐魂蝕骨的劇痛便會潑天而起!
錐子當然不會被孔弩兒一句話給敷衍過去,那一路上想盡了辦法,或者旁敲側擊、或者糾纏相問,到最後乾脆以小賣小,用回家來威脅孔弩兒。
可無論錐子用什麼手段,孔弩兒再也不說一個字,錐子最終無計可施,還是灰溜溜的跟着她家仙師趕到了北盡之地。
在進入柳相的巢穴之前,孔弩兒突然拉住了正要施法的錐子:“此行兇險到了極點,你要牢記一件事,若不答應的話,現在你我便原路退回去!”
錐子本來滿臉的不耐煩,但是聽孔弩兒說的鄭重,也還是點了點頭。
孔弩兒似乎琢磨了片刻,這才下定了決心,對錐子說:“柳相是亙古妖孽,修爲遠勝於我,待會我若有意外的話……你便返回格拉丹東,無論再有什麼古怪之事,哪怕是又有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仙師傳諭招你去相見也莫理會,更不要去想打開那個盒子!從此隱居遁世,靜心修習天道。”
說完,孔弩兒頓了片刻,又補充道:“還有,絕不能替我報仇!”
錐子愕然,瞪大了雙眼問道:“什麼再有一個仙師……”
孔弩兒不等她問完就搖頭打斷:“你若不答應,我雖死不能瞑目,我待你如女,你視我如父,這便是我的遺言了!”
錐子心中既驚訝又駭然,可還是立誓,應下了孔弩兒這一番莫名其妙的遺言。
而孔弩兒隨即又笑道:“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就算真的和九頭怪物對上,它想殺我也不容易,不用擔心太多。”
隨即在錐子水行道法的掩護下,兩個人悄悄潛入了柳相的巢穴。
當時柳相沒有察覺有人悄悄的靠近,可一向行止謹慎的孔弩兒卻不小心弄出了一點動靜,就此泄露了行蹤,柳相被驚動後很快便識破了錐子的遁形法術,猛地躍起來攻向他們。
兩個人哪敢戀戰,拔腿便跑,孔弩兒盡顯前輩風範,一路上都在掩護着錐子,最終在柳相九頭滾滾不斷的攻擊下,硬生生的被擊碎了肉身!
聽到這裡溫樂陽再也忍不住,低低的驚呼了一聲。
錐子也身體一顫,從自己的回憶中驚醒了回來,對溫樂陽輕輕的點頭笑道:“他當然死了,否則流金火鈴的劍膽又怎麼會被封印?”孔弩兒的肉身被擊碎,巨劍流金火鈴也被柳相遠遠擊飛,同時劍膽火尾小劍也隨之封印。
在孔弩兒的拼死掩護下,錐子總算逃回了一條性命,心灰意冷之下只想返回格拉丹東。
不料就如孔弩兒生前所言,她剛回到東土,便收到了仙師的靈鶴傳諭。
孔弩兒明明已死,卻又召集麾下相聚。當時錐子還不知道剛剛死掉的那個孔弩兒只是個分身,心中雖然驚疑不定,但是最終還是遵守孔弩兒的遺言,徑自返回了格拉丹東,打算就此不問世事凡情,專心修煉以求早日悟透天道。
錐子失魂落魄,回家之路走的緩慢之極,歷時數月才最終返回雪頂,可就在她回到雪頂的當夜,滅門慘禍從天而降!
說到這裡,錐子的臉上顯出了一個古怪透頂的表情,眼神卻陡然變得比冰針還要淬厲:“另一個孔弩兒統馭着其他幾個天錐門宗的高手殺上雪頂!說我貪生怕死,不肯交出元神和天水靈精,跟着不由分說,便出手屠戮我的門人弟子!高原雪頂天水一脈,就此斷絕!”
雖然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結果,在聽到錐子親口講述的時候,溫樂陽還是覺得身體中轟的一聲悶響,生死毒的怒潮陡然流轉起來,一股淋漓到了極點足以衝碎天地的憤怒,從心底狠狠的炸裂開來!
倒是錐子,把冰冷的小手輕輕的放在了溫樂陽的額頭上,溫樂陽只覺得眉心一冷,沖天的怒火迅速的暗淡了下去,換而由衷的心疼,擡手把錐子的柔荑握住了。
高原天水的門人弟子雖然精悍,卻又怎麼能和那些與她同等修爲的決定高手相比。錐子根本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眼前的這個孔弩兒,無論長相聲音還是行止做派都和死在柳相手裡的仙師沒有半分的區別,可即便她說出真相,別人也只當她貪生怕死、胡攪蠻纏。錐子欲瘋欲狂,想要和敵人拼命,但孔弩兒親自出手之下,沒讓她受一點傷便生擒了她。
說着,錐子側頭望向溫樂陽:“命令手下殺盡我門人弟子的那個仙師,便是孔弩兒的本尊了。他不讓我受傷,也不過是爲了抽離出我全部的元神!”
溫樂陽點點頭,自從聽到孔弩兒死後又復現身,溫樂陽基本就猜到了事情大概的經過。
孔弩兒的本尊並不在世間露面,所有的事情都有他的分身打理,天錐高手也是那個分身聚攏的勢力。
不知爲什麼,孔弩兒要對付九頭怪物,但是分身卻也因此被柳相擊殺了,本尊無奈這才親自出面,冒用分身的身份繼續統領手下鑄造黑白島的鎮妖大陣。
雖然分身和本尊是一回事,但歸根結底還是兩個人,錐子便是一例,她只認已經死了的分身,不認活蹦亂跳的本尊,無論是凝造天錐,還是隱藏真相,孔弩兒的真身都必殺錐子。
雪頂天水一脈被屠戮殆盡,錐子也無力抵抗,被孔弩兒本尊生擒。隨即本尊散去一衆手下,抽離了錐子的元魂之後,又用通天的神通打通水晶礦洞,取得天水靈精,並設下了十三不過的禁制。
孔弩兒的修爲遠勝錐子,可殺她不難,想要毫髮無傷的生擒她也着實讓孔弩兒費了一番手腳,隨後又消耗極大真元抽離錐子的元神、跟着打通礦洞,取得天水靈精之後再設下禁制,這份高絕的修爲自然不用說了,不過在孔弩兒做完這些事情之後,也疲憊到了極點。
可就在孔弩兒本尊帶着錐子元神和天水靈精,心滿意足的走出礦洞時,一道閃電般的人影猛地撲向了他,隨即一指狠狠的戳在了他的眉心!
錐子被抽離的元神一直被孔弩兒隨身攜帶,因爲元神未喪,所以錐子還能知道身邊發生的事情。
當錐子的元神看清楚襲擊孔弩兒本尊的人到底是誰之後,真就覺得耳旁好像猛地炸起了一個毀天滅地的神雷,出手襲擊孔弩兒的,赫然是她那具已經沒有了元神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