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軍壓低聲音,不徐不疾的說:“徙爾小鎮毗鄰納木錯湖,它不在交通線上,沒有遊客落腳不算稀奇,但是連一個路過的朝聖者都沒有,這就不對勁了吧?”
納木錯是藏傳佛教的聖地,每年春夏之際,都會有大批的信徒從四面八方去朝聖,其中不乏爲表虔誠一路苦行而至之人,這些苦修者纔不會理會什麼交通線公路,在他們心裡,腳下的崎嶇是就是功德、視線盡頭的納木錯就是歸宿。
可是這些苦行之人,到了小鎮邊緣,都會繞開,不會穿越而過,更不會在此投宿。
“因爲這個小鎮上的人,根本就不是佛徒。”顧小軍說話的聲音很輕,但是語氣很重。
西藏的宗教歷史源遠流長,卻並不發雜,源自藏地的苯教與舶來的佛教結合而成現在的藏地佛教,溫樂陽雖然不瞭解西藏,但是他也知道,藏民的信仰大都虔誠,無論是布達拉宮還是納木錯湖,早在一千多年裡,成爲了藏民的精神的寄託和信仰的歸宿。
顧小軍繼續說:“這個小鎮緊靠着納木錯湖,但是鎮上的人卻不是佛徒,在許多藏民眼裡,這本身就是一種罪孽,所以沒有人願意進來。”
小沙把眼睛都快眯沒了,搖着頭滿臉疑問:“那也不對勁,藏民民風彪悍,會容下一羣不信佛的人住在聖湖邊緣?”
顧小軍衝着他一瞪眼,相比之下老頭的眼睛顯得很大:“聖湖邊緣,豈容打打殺殺,這裡的人雖然不信佛,但是也不毀佛,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兩不相干!你以爲藏地高僧都像你似的,動不動就打架?”
溫樂陽這才知道,原來小沙也是個爆脾氣。
“不過……”顧小軍語氣一轉,又把話鋒兜了回來:“倒是有記載,曾經在七百年,有些藏民曾經要他們搬離這裡,險些就釀成了衝突,不過被當時正在湖邊轉經的格西大喇嘛制止了,從那以後,也就沒人再理會這個這裡。”
非非愣了一下,有些意外的問:“七百年前,就有這個鎮子了?”隨即看着溫樂陽滿臉的納悶,微笑着解釋:“一個偏荒小鎮,歷經七百年,要麼會發展壯大,要麼就會消亡無蹤,特別是這裡,幾乎與周圍格格不入,要是能傳承七百年,可真就稀奇了!”
溫樂陽倒是不覺得怎麼樣:“溫苗駱三家以前也不和外人接觸,傳承了兩千多年。”
非非搖搖頭:“不一樣,你們三家是隱世,但是不是絕對的與世隔離,溫家的姑娘要出嫁,溫家的男人也會把外面的媳婦娶回來!就算最封閉的青苗,也會和附近的苗人通婚,要真的算起來,你們三家在外面的支脈,可也不得了呢!”
顧小軍從旁邊點點頭:“沒錯,徙爾鎮子裡的人,一來幾乎不和外人接觸,二來外人也不會和他們接觸,別說幾百年或者更長,就是幾十年,按理說都堅持不下來!”
溫樂陽舉着半截胡蘿蔔,臉上都是納悶,看上去很不聰明:“那他們都是怎麼回事?總不可能都……”說着半截,突然想起來一個讓他無比驚駭的可能性:“不會都是活了幾百上千年的老妖精吧!”
在現在的修真道上,不算大小兔妖、黑白島劍仙這些怪物,一般的高手能活個二三百歲就算是高壽了,無論是已經去世的三百歲的紫雀真人、還是二百多歲的大慈悲寺希覺老和尚,都在修真道上大有地位。
要是這個鎮子上的人,都是千年修行,那實力自然也就不用多說了。
顧小軍搖搖頭,神色雖然凝重,但是沒有一絲氣餒:“這就不知道了,藏地神秘,流傳下來的經史本來就不多,關於徙爾小鎮的記載就更少了,反正咱們已經來了,想不出所以的東西犯不着瞎猜,走着瞧就是了!”說着,從自己的行囊裡翻出了一個不算小的書包遞給小眼睛小沙,跟着,溫樂陽居然發現,平時都那麼一本正經的老頭兒臉上,現在正流淌出一絲猥瑣的笑容。
小沙不明所以地打開書包,從裡面拿出一個好像摺疊起來的塑膠口袋似的東西,隨即哎喲怪叫了一聲,臉色瞬間通紅。
非非也驚叫一聲,跳起來就往帳篷外面跑,沒想到正和閃身進來的秦錐撞了個滿懷。
秦錐身形靈巧,伸手輕輕扶住滿臉通紅的非非,正要說話突然看見了小沙手裡的玩意,滿臉好奇的笑問:“這個做的真靈巧,幹什麼用的?”說着深吸了一口氣,對着一個口袋上的氣嘴用力吹下。
修士的氣息果然不同凡響,嘭地一聲,一個真人大小的、不知道什麼材質但是手感一流的充氣娃娃霍然出現在秦錐的手裡!
顧小軍努力維持着滿臉的嚴肅,對着小沙說:“少瞎想!今天就是月中,九歸門人要祭祀的日子!現在所有的邪教就在這裡,沒有祭品,你們糊弄的過去嗎?”
溫樂陽哭笑不得:“用充氣娃娃祭祀,這不是糊弄,這是直接往其他邪教臉上抽大嘴巴!”
非非卻紅着臉搖了搖頭,指着小沙:“他……他有辦法!”
小沙的臉都快變成紅布了,苦笑着望着溫樂陽:“民間小術裡,最多的就是障眼法,有個這個在手裡……”說着,拍了拍充氣娃娃:“過關問題不大!”
溫樂陽哪肯相信,在‘九歸’的獻祭裡,一個活人要被分成:皮、骨、血、肉外加五臟整整九份,來祭奉柳相的九個頭顱,而且先不論高深莫測的小鎮居民,就這些外國邪教徒也都不是普通人,眼力自然不差,想用充氣娃娃矇混過關純屬胡鬧。
不料小沙卻揚起了下頜,傲然笑道:“你看不出我那四桶水喝到哪去了,等到晚上也自然不會知道這是個充氣娃娃!不過……”小沙突然泄氣了,衝着他們領導直抖手:“過程好辦,但是其他的東西,皮肉骨血什麼的,你總不能讓我憑空往外變吧?”
顧小軍嘿嘿一笑:“那些東西我早替你預備好了!來之前找醫學院弄得,都在行囊裡,到時候你還得弄點熱氣出來!”他們跟着邪徒們一路遊山玩水,進入藏地的時候已經是九月初了,晚上的氣溫不過幾度,鮮活的血肉都會蒸騰起熱氣。
溫樂陽和秦錐兩大修真道的年輕高手對望了一眼,各自在腦門上串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小沙打開了自己隨身攜帶的箱子,箱子裡密密麻麻的都是一個一個小格子,分門別類地裝着小工具、草藥、顏料等等各種各樣的東西,比着一個雜貨鋪還全,小沙挑挑揀揀的往自己身上藏東西,準備着晚上祭祀的時候大顯身手。
非非看着溫樂陽滿眼好奇的目光,笑着給他解釋:“小沙精通的民間術,也叫江湖術,說穿了就是舊時候的江湖人本事,江湖上的戲法,分爲金、皮、彩、掛、平、團、調、柳小八行,都是靠着技藝混飯吃的。”
溫樂陽挑了挑眉毛,大感興趣:“細緻點說!”
“金是算命、皮爲走方郎中,彩是耍戲法的、掛是打把勢,平是口活指的說書相聲,團是乞兒、調是吹鼓槓房,柳是梨園行(小八行的出處來自《奇門怪譚之騙術江湖》一書),這八門裡的手藝人各有各的本事……”
秦錐打斷了非非,不以爲然的笑着:“別的還好說,說書相聲這一門有什麼絕技?”
他話剛說完,耳邊突然想起了溫樂陽輕蔑的罵聲:“錐乃蠢人,榆木腦袋!”
秦錐霍然回頭瞪着溫樂陽,溫樂陽剛忙擺着手搖頭苦笑:“不是我說的!”話音未落,秦錐的聲音在帳篷裡又響了起來:“說的沒錯,錐乃實心的蠢人!”
秦錐突然聽到自己的聲音,嚇得怪叫了一聲,手握唐刀警惕的望着四周。
跟着,一陣喝彩和着掌聲從四面八方響起來,再看顧小軍和非非,兩個人都嘴角含笑站在原地沒動,小沙則一直在收拾着自己的工具,嘴巴閉得緊緊的。
秦錐憨直,可不是真傻,很快就琢磨了過來,用刀柄輕輕捅了捅小沙的屁股,嘿嘿笑着挑起一根大拇指:“了不起,這些聲響怎麼弄的?”
小沙也笑了,還是原來那句話:“吃飯的本事,不能告訴你們,不過這就是平字門傳下來的伎倆。”
秦錐大開眼界,意猶未盡的追問:“那梨園行有啥絕技?”
“名伶百變,一人千面。”小沙簡單的解釋了下,跟着伸出左手,現在在跟前放着的充氣娃娃身上抹了一下,旋即右手握住短刀出手如電,在娃娃的脖頸中狠狠的插了一刀,立刻一聲慘叫響起,整個娃娃都顫抖了起來,刀子拔出的時候,娃娃不僅沒爆開、泄氣,甚至還隨着刀鋒飆起了一蓬鮮血。
秦錐明知道是假的,可是額角還是凝出了幾滴冷汗。
小沙卻喜滋滋的看着領導:“假人的幾個大關節做的真不錯,都活絡的很,很好擺弄。”
顧小軍笑得滿臉猥瑣:“當然,這是最好的!”
小沙點點頭充滿職業態度的說:“成了,一會我把它打扮成活人沒問題了。”
顧小軍大喜:“好!完成任務以後,這個娃娃就獎勵給你!”
溫樂陽對小沙佩服的五體投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本事教給我幾樣,我拿自己琢磨的方子跟你換!”
秦錐也立刻湊過來:“我教你練刀,咱倆也換。”
三個小夥子嘻嘻哈哈的商量着互換絕技,溫樂陽突然想起了一個事情,側頭望向顧小軍:“晚上其他邪教要是也用活人祭祀,你管不管?”
顧小軍似乎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胸有成竹的一笑:“放心,這一路上我都弄明白了,你沒看他們的隊伍裡,人越走越少嗎?”
溫樂陽愣了一下,隨即才反應過來:“你是說……他們用自己人獻祭?!自願的?”
顧小軍點點頭:“都是一羣魔障,死了還覺得光榮,老子才懶得管!咱們不用去看他們,只按着‘九歸’門宗的程序走就成。”說着頓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麼,轉頭望向秦錐:“你不是在外面監視那些人麼?怎麼……”
秦錐這時候纔想起來自己是爲啥跑回來的了,急忙對着大夥說:“一夥子鎮上的人,開始挨個串營,進去說上幾句話就走,隨後我看老外們就開始各自商量了。”說完,秦錐的臉紅了,訕訕的笑着:“鎮子上的人說的是藏語,老外們說的外國話,我都聽不懂。”
顧小軍的眼色裡有幾分興奮,有人找上門,總比這麼傻等着要強得多,小沙則手腳麻利的把充氣娃娃的氣給放了,往自己的睡袋裡一塞,隨即開始着手選擇衣服和顏料,準備把假人化妝成真人。
沒過多少時間,他們帳篷的門簾一挑,幾個藏民出現在門口,其中一個走了進來,眼神根本就不看他們,只是盯着地面,用藏語淡淡的說了幾句什麼,跟着也不管他們聽不聽得懂,轉身就走了,不知道是因爲溫樂陽一行人少,還是營地的位置原因,幾個藏民在去過所有九頭怪信徒的營地之後,纔來到他們這裡。
顧小軍、非非姐弟都懂藏語,幾個藏民一走,顧小軍的臉色立刻就陰沉了下來,皺着眉頭開始沉思,非非低聲對着溫樂陽翻譯着剛纔對方來說的話:“現在一共來了快二十撥人馬,但是最終只能留下九支隊伍!藏民說咱們是自己離開,還是把別人趕走或者打死,他們不管。”
溫樂陽擰着個眉頭:“因爲九頭怪物,所以要留下九支隊伍?那要是殺紅了眼,剩下了八支隊伍怎麼辦?”
非非聳了聳肩膀,做了個無可奉告的俏皮笑容:“這個不知道,他們還給了期限:明日黎明開始,三天內結束,如果到時候剩下的隊伍還超過九支,他們就不管我們了。”
溫樂陽眯着眼睛:“什麼意思?”
非非還是那副無奈的神情:“我想應該是去辦什麼事情吧,剩下九支隊伍可以通行,要是剩下十支,他們就乾脆一個也不帶着去。”
秦錐哈哈大笑,滿臉的不在乎:“留下九支隊伍?這麼多,就算留一支也用不着擔心!不過你打架的時候小心點,”說着用刀鞘敲了敲溫樂陽的肩膀:“掐準了數兒,別打的只剩下八支隊伍,少了一個可不好湊。”
顧小軍可不像秦錐那麼沒心沒肺,神色凝重的搖着頭:“留下來不難,但是想要不引人注意……”
而此刻,外面明顯比着剛纔要亂了一些,腳步聲和說話聲隨着高原上的風,不停的飄蕩傳搖着,溫樂陽等人走到帳篷外,遠處其他的營地之間,已經開始有人互相走動、串聯。
溫樂陽失聲笑罵:“路上都跟活死人似的,原來是裝酷!”
邪徒們進藏之後,都麻木而冷漠,但是現在一聽說要舉辦淘汰賽,馬上就開始活躍起來。
徙爾小鎮上的藏民似乎佔據了什麼先機,明顯處於主導的地位,即便是那些拜奉九頭怪物的邪徒,對他們說的話也沒有絲毫的反對,而是紛紛忙碌了起來,開始拉幫結派,準備着即將到來的廝殺,所有人都是狂信徒,千里迢迢來到藏地,絕不肯輕易退去。
其他的邪徒們互相走動,卻沒有一個人走向溫樂陽營地,相反,在偶爾望向他們的眼神裡,多少都顯出了一絲野獸覓食的兇狠,秦錐忿忿地低聲罵道:“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以爲老子們人少好欺負!”
其他的隊伍少則十餘人,多則幾十人,只有溫樂陽一行,加上充氣娃娃才六個人,而且除了新來的顧小軍,其餘幾個都是年輕人。
特別是溫樂陽,被小沙擠過臉之後看上去才十五六歲,臉上都是少年的青澀,在其他的邪徒眼裡,他們的實力最弱,不僅沒人來拉攏他們結盟,反而此刻他們已經成了第一家被獵殺的目標。
顧小軍回過頭,對着身後的小沙使了個眼色,小沙會意的點點頭,拉上秦錐去其他的營地了,一會進去一會出來,秦錐臉上的忿忿之色越來越明顯,到後來再被人家轟出來的時候,秦錐已經開始指着對方破口大罵,要不是小沙死乞白賴的拉着,他沒準真飛起一刀,把人家的帳篷挑了。
顧小軍根本就沒想着能有人和他們結盟,但是姿態總是要做一下的。
非非這時候突然笑了,用下頜指着幾個垂頭喪氣的非洲人:“跟咱一樣,都是受甩的主兒!”
十餘個身材細高、滿臉菜色的黑人,已經串過了大部分營地,按理說他們人數也不算少,不知道爲啥,其他人都不願意和他們結盟,看見有人和自己待遇一樣,顧小軍的老臉上明顯露出了笑意。
在串過五六家之後,秦錐滿臉鐵青的拉着小沙回來,說什麼也不去其他的營地串了,顧小軍哈哈大笑:“人家是狼子和狗子結盟,本來就是爲了殺兔子,當然不會帶着兔子一起玩……”說着,回頭瞪了剛剛拎出一根胡蘿蔔的溫樂陽:“你還真夠配合的!”
溫樂陽哈哈大笑,鑽回帳篷裡去了,反正明天太陽一升起來,就是一場紛亂的搏殺,到時候自然見分曉,溫樂陽自忖即便成了衆矢之的,想要自保也不是什麼難事,所有人都在勾心鬥角,一旦知道他們這幾個主場信徒不是美味的肉排而是硌牙的石頭,內亂馬上就會開始。
看上去不利的形勢,似乎並沒有太多可怕的地方,溫樂陽真正擔心的是幾百上千年裡始終沒有稍變的徙爾小鎮居民,對那羣外國賊,還不太擔心。
高原上,太陽早已落下了,可是天空依舊明亮,等到月亮升起的時候,寄居在小鎮裡的十幾夥邪徒,幾乎同時在營地裡擺放起錯落的火堆,開始了他們對九頭蛇的祭祀。
是夜,正是十五月圓!
不知道是因爲信仰的虔誠,還是爲了明天惡戰的祈禱,所有的信徒都專心舉行着各不相同的拜奉儀式,並沒有人去看其他的營地,徙爾小鎮的原住民也關閉了門窗,好像早早進入了夢鄉,平靜了不知多久的小鎮上。
小沙的表現,真正讓溫樂陽瞠目結舌,幾個人明知道正在被獻祭的是個假人,可是小沙一路下來剝皮割肉、放血抽骨,每個動作都毫不含糊,而且假人也真的在不停的掙扎着、抽搐着,嘴巴一張一合,蕩起聲聲的慘號,其他幾個人根本看不出來破綻,等到祭祀結束的時候,小沙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溼透。
就在祭祀結束、小沙把營地裡亂七八糟的一切剛剛收拾好的時候,那幾個和他們一樣沒人願意結盟的倒黴蛋黑人,表情嚴肅的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