遽然一聲慘叫,像把淒厲的刀子劃破了山村的寧靜,溫樂斌已經躺在了血泊中,精光盎然的飛劍在半空中耀武揚威的盤旋半周,才被一個年輕道人收回。
大伯溫吞海臉色鐵青,揮了揮手,立刻兩個溫家少年躍了出去,把重傷的溫樂斌擡了回來。
溫樂斌是溫家第三代弟子中的老大,算起來也是溫樂陽的大哥,雖然沒能通過十年大考,但是一身毒功在溫家村裡也算得上佼佼者。
溫樂斌滿眼不甘的望向大伯,溫吞海嘆了一口氣,五指如輪舞動,迅速的按住了他傷口周圍的幾個大穴,如泉噴涌的鮮血立刻減緩了下來。
四天裡,已經連輸十三場了。除了他自己之外,溫家村中的精英高手幾乎全部敗下陣來,死了七個,重傷六個。
對面爲首的是一箇中年白麪,留着黑色長髯的老道,微笑着望向了溫吞海:“把人交出來吧,溫不草的名頭雖然響亮,也不過是俗世中人,輸給我們並不丟人,何必還要死撐呢。”他的語氣真摯而誠懇。
溫吞海哼了一聲沒有回答,踏出了幾步站在石屏中央,淡淡的說:“哪位道長不吝賜教。”
數百名溫家老幼齊齊的爆發出一聲歡呼,本來已經黯淡了的目光再次被希望點亮,大伯溫吞海終於要出手了!
長髯老道呵呵一笑,有些無奈的搖搖頭,回頭隨便點選了一個年輕道士,嘴裡輕輕的囑咐:“留下他的性命,我還有事要問他。”
溫吞海不屑的笑了笑,平心靜氣,收斂心神。這羣道士的拳腳功夫一般,每一場拼鬥都是溫家子弟大佔上風,但是眼看就要取勝的時候,對方突然放出飛劍或者施展法術,一下子重創他們,溫不草的弟子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這羣道士,絕不是普通的江湖門道。他們的許多手段,只有在傳說中才會存在。
三位大家長在幾個月前就離開了九頂山,溫吞海當家作主,卻面臨着溫家自從開山立派以來兩千年未遇的危機,現在除了自己,溫家上下沒有一個人有實力和對方抗衡。
小道士走進場中,稽首施禮:“鼎陽宮,玉機子求教。”說完雙手虛推,擺了個門戶,年輕的臉上瞬間綻放出飽滿的光澤,在陽光照耀之下,充滿了凜然正氣。
溫吞海哈哈一笑:“暗箭傷人的玩意,還擺什麼姿勢,直接放你的飛劍不就得了!”說完,遽然長嘯一聲,擡腳跨步。
兩個人原本相隔着七八米的距離,溫吞海一步就跨到了玉機子跟前,呼的一拳直衝面門!
玉機子大驚失色,他們自從上山以來一直連勝,溫家上來挑戰的人雖然有些實力,但是水平大致差不多,他還以爲溫吞海的實力和其他人差不太多,哪知道就是個眨眼的空子,人家的拳頭就只能用鬥眼才能看清楚了。
慌忙裡玉機子單手迎上想要裹住溫吞海的拳頭,不料手掌和拳頭剛剛接觸,遽然一股鑽心的疼痛就從掌心傳來。
拳頭穿透手掌,沒有停留半分,狠狠擊中了小道士的肩膀!
玉機子重重的倒摔飛起,嘴裡長聲怒嘯,另外一隻手捏住劍訣就要施放飛劍,腰間的飛劍剛剛震動而起,突然腳腕子上一緊,溫吞海已經伸手抓住了他的腳踝,又把他拉回到自己懷裡,輕輕一抱。
小道士哇的一口鮮血仰天噴出!
在這一抱中,溫吞海全身上下所有的關節,蕩起了如潮水般的攻擊,從上到下一共七十三下重擊,盡數打在了小道士的身上!
飛劍剛剛飛起,就歪歪斜斜的滑落,玉機子已經變成了一攤爛泥倒在地上。掙扎了幾下之後,俊秀白皙的臉蛋變得紅黑斑斕,身體跳了幾下,再沒有一絲動靜。
溫吞海長笑了一聲,伸手指了指面色突變的黑鬚老道。他自己心裡有數,這場看似勝的簡單,其實是因爲對方猝不及防之下,還沒來得及放出飛劍,下一場人家就有了防備,恐怕想要獲勝也不會那麼輕鬆。
溫家上下放聲歡呼!
歡呼聲剛剛響起,就被從天而降的淬厲光華斬斷,兩柄飛劍同時從那羣道士中沖天而起,帶着淒厲的嘯叫,狠狠划向溫吞海!
溫吞海沒想到對方剛輸了一場就突然不要臉了,大喝一聲,在地面上嘭嘭嘭嘭嘭連擊五拳,旋即高高躍起,把錯拳積年累月訓練出的靈活發揮到極致,像個瘋子一樣手舞足蹈,穿梭在兩柄飛劍之間,每一次都在刻不容緩之間躲開飛劍加身的噩運,有幾次飛劍已經劃破了他的衣襟,只要躲避的稍慢,身上立刻就多出了一排透明窟窿。
漫天劍光舞動,溫吞海的身形不停穿梭,向着那羣道士迅速的靠了上去。
黑鬚道人惋惜的搖了搖頭,就在溫吞海眼看着就要衝進道士身邊的時候,突然喝了一聲:“疾!”一道暗紅色赤煉光芒毫無徵兆的從半空中閃出!
溫吞海雖然看上去手忙腳亂,但是對付兩柄飛劍,在短時間內還不致落敗,一直分出了一份心思準備着對方再度偷襲,不過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黑鬚老道的飛劍一直隱藏在空中,猝不及防之間只來得及避開胸口的要害,狠狠的罵了一聲,魁梧的身子就從半空中跌落。
好像紅色蜻蜓般的短劍,深深的嵌入了溫吞海的肩胛骨上,另外兩支飛劍嗡嗡低鳴,如影隨形的追噬!
溫家衆人齊聲怒喝,各自展開身形就要撲上去拼命,溫吞海眼看着無論如何也無法躲開那兩柄飛劍,心裡暗歎了一聲。
突然眼前猛地一黑,耳邊傳來了一聲驚呼:“大伯!”
一個熟悉的身影如箭激射,挾着凜冽的風聲撲向半空,迎向那兩柄毒蛇般追魂噬骨的飛劍!
溫樂陽剛剛進入村子,正看到溫吞海危在旦夕,怒喝了一聲騰空而起,自從甦醒了之後,錯拳將陰褫的屍毒、佛燈蟲的火毒、病字號的百蟲之毒和經脈中積累的藥酒毒力盡數融合,煉進了他的身體中,發力之下身體就會變得沉重一些,而隨之因爲慣性蕩起的勢子也強大而狂妄,速度更是比着原先速度快了不知道多少倍,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灰色的人影,伸手就抓向那兩隻飛劍。
一聲悶響。
溫吞海重重摔落在地!
兩聲輕吟。
一對精光湛然的銀色飛劍已經被溫樂陽抓在了手裡,像毒蛇一樣不甘的掙扎着!
黑鬚道士臉色驟變,手捏劍訣,溫吞海慘叫了一聲,剛剛跌落在地的身體猛地跳了起來,嵌入他肩胛的蜻蜓紅劍狠狠拔出,飛回到主人的手裡。
在黑鬚道人身後,兩個年輕的道士臉色蒼白,不停捏出劍訣,想要把飛劍引回手中。
溫樂陽只覺得手中好像握了兩塊燒紅了的烙鐵,一陣陣刀子般的勁氣從掌心切入身體,自己手臂上的皮膚也越縮越緊,片刻後,那兩股銳力就被他身體遽然緊繃的力量絞碎。
兩個傻叔叔嘻嘻哈哈的跑上來,各自掄起了手裡的石頭。
兩個年輕道士身體猛顫,嘴裡不停的哀號:“不要!”
叮叮噹噹的脆響,片刻後又是一地馬賽克。
溫樂陽顧不上敵人,俯身扶起了大伯,直到此刻在他身後還揹着個溫小易。
現在溫吞海中劍的半邊身體都已經無法動彈,紅色小劍一插一拔,無數道凌厲的火燙劍氣在他的身體中四處亂遊痛苦無比,他卻恍然不覺,瞪着一雙大眼像看怪物看着溫樂陽:“你……你他媽的真是你?”
溫樂陽嘿嘿憨笑,點頭忙道:“是我是我。”
呼啦一聲,溫家老幼都圍攏了過來,手忙腳亂的給溫吞海止血包紮傷口,對面的黑鬚老道朗聲喝問:“何方道友駕臨?鼎陽宮玉靈子有禮了,無量壽……福!”
赤手捉住飛劍,普通人看來沒什麼稀奇,就和空手接鏢差不多,但是修煉之人都明白,飛劍在劍訣的指引下,蘊含了一股先天之力,別說是普通人,就是大塊的石頭也休想困住飛劍。他們來之前早就調查的一清二楚,溫家雖然是隱世的強族,但歸根結底也只是普通人家,溫樂陽一出現就捉住了他兩位師弟的飛劍,黑鬚老道自然而然把他也當成了修真者。
最後一個‘福’字,宛若驚雷般,炸響在幾乎凝滯的空氣中,周圍的鴉雀猝然受驚,紛紛驚叫着四處亂飛。
溫樂陽雙目如電,狠狠的瞪向對方!
黑鬚老道突然哎喲一聲驚叫,在對上溫樂陽目光的瞬間,突然跳着腳踉踉蹌蹌的摔退了幾步。
在他身後的十幾個道士紛紛高聲慘叫。
溫樂陽心裡大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會這招‘眼毒’。
大伯哈哈大笑,剛笑了兩聲就變成了咳嗽:“小子你可別犯傻,是老子剛纔佈下的青癬!”
仔細分辨才能看出來,在剛纔溫吞海剛纔他一連五拳重擊地面的位置,一層暗黑顏色,已經蔓延到了那羣道士腳下,剛纔所有人都在關注着空中兇險萬分的拼鬥,誰也沒注意腳下已經被溫吞海佈下了奇毒。
溫樂陽嘿嘿訕笑了兩聲:“我說我也沒那麼厲害,真正厲害的還是大伯您啊!”說着,討好的對着溫吞海挑起了一根大拇指。
溫吞海唾罵:“這些道士,不是一般人!要沒有飛劍和符,早死三回了!小子,還不快上!”
一羣道人這才真正知道了溫不草的手段,只片刻之間,身上就長出了青紅色的暗癬,幾個修爲稍差的小道士一邊伸手在身上亂抓,一邊殺豬般的哀號起來。
溫樂陽猶豫了一下,緩緩搖搖頭:“大伯放心,他們走不了!”
爲首的黑鬚道人出手如電,當先放出紅色的小劍在自己人周圍巡梭,防止溫家偷襲,隨即從懷裡取出十幾張紙符,嘴裡一邊唸唸有詞,一邊強忍着鑽入骨髓的麻癢,迅速的遊走在手下人之間,給每個人的身上都貼上了一張紙符,隨即低喝一聲:“淨身神符,百毒退避,疾!”
一蓬黑煙從每個人身上繚繞而起,已經長到了臉上的毒癬瞬間枯萎,迅速的消失了。
一個口齒伶俐的溫家子弟跑到溫樂陽身旁,迅速的說着這羣敵人的來歷。
四天前,這羣自稱是鼎陽宮的道士突然上山,說是他們門下的一位師弟在百日前死在了大山裡,是溫不草下的毒手,這羣道士就是來要兇手的。
不過這些老道行事古怪,並沒有直接喊打喊殺,而是揚言要擊敗不服之人,直到溫家交人爲止。
溫樂陽略帶詫異的看了一眼對面的道士。
溫吞海冷笑了一聲:“什麼師弟遇害,沒見過這麼報仇的,這羣老道古里古怪,肯定有什麼圖謀!”
溫樂陽搔了搔後腦勺,低聲對着溫吞海說:“在百日之前,我倒是真的在紅葉林殺了個會飛劍的小子,他正帶人想要攻入生老病死坊,也和這羣人一樣,會放飛劍。”
溫吞海驚異的看了他一眼,微微考慮了片刻,低聲喝令:“溫家長幼聽命!”
“護送內室弟子溫樂陽下山……”溫吞海還沒說完,溫樂陽就手忙腳亂的捂住了他的嘴巴:“大伯大伯,讓我試試!”
溫吞海死乞白賴的甩開了溫樂陽的手:“胡鬧,已經錯過攻敵良機,你不是他們的對手……”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迎上了溫樂陽充滿自信的笑容。
“大伯,您知道咱家有位先祖叫做溫辣子不?他老人家留下的那套自斷經脈的功法,讓我在機緣巧合的時候學到了。”
溫吞海一臉的愕然,嘴巴張得能塞進去一個電熨斗:“大白天的你說什麼胡話!”
溫樂陽呵呵一笑,按了按身旁小易的額頭,緩緩的走進場中。
黑鬚老道伸手收了飛劍,臉色肅然:“閣下是什麼人?”
溫樂陽看了看一羣又道貌岸然的道士,突然撲哧樂了:“淨完身了?”
黑鬚老道玉靈子道骨仙風的微笑着,似乎根本不在乎這樣的俗世玩笑,彬彬有禮的說:“閣下說笑了,溫不草傷人在先,荼毒人間,鼎陽宮纔出手懲治,還請道友作壁上觀,鼎陽宮自火真人坐下三百修徒同感大德。”
溫樂陽沒說話,只是挑了挑眉毛,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玉靈子不溫不火,客氣中帶着幾分清高:“百日之前,我的師弟途徑九頂山,被溫家人無辜殘害,索性我那師弟還有幾分修爲,一絲元神逃回了鼎陽宮,師尊這才命令我們下山。”
溫樂陽淡淡的問:“你師弟長的什麼樣?”
玉靈子一揮手,一張相片在空中慢慢盤旋飛至,溫樂陽伸手捉住照片,心裡很羨慕這招賭神絕技。
照片上,死在了紅葉林中的娃娃臉正脣紅齒白的笑着,笑意中含着幾分羞赧,目光清澈明亮。
黑鬚老道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閣下曾經在大山裡見過我的師弟?”
溫樂陽剛要說話,照片中的娃娃臉陡然表情猙獰了起來,一雙滿含笑意的眼睛瞬間被怨毒與仇恨充滿,好像要掙脫照片的桎梏衝出來擇人而噬!旋即一絲青色的火焰燃起,一張照片頓時的化作青煙。
黑鬚玉靈子怒嘯了一聲:“原來你就是兇手!”話音未落,溫樂陽突然覺得眼皮猛跳,蜻蜓般的紅色小劍帶着輕輕的翁鳴,從空氣裡遽然鑽出,直叮他的心口!
溫樂陽愕然,修真的人果然不好騙。
同理,修真的人非常會騙人。
剛纔明明看見黑鬚老道已經把飛劍收入了懷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又被放了出來,等自己發現的時候赤劍已經到了眼前,百忙之中錯拳本能反應,整個身體就像擰麻花一樣斜扭着向旁一閃,同時右手五指如輪,飛快的彈向紅色小劍的劍身。
在其他的溫家人眼中,天空中只是乍起了一道赤芒,只能勉強看到火紅小劍的影子,可是煉了屍毒與百毒入體的溫樂陽卻能清清楚楚看清楚小劍的動作與方向。
叮叮叮叮叮……
清脆的敲擊聲連成一片,悠揚清遠,溫樂陽右手的每根手指的指尖,都輕輕在紅劍上敲擊了一下,就好像無所事事的時候,用五指無聊的敲擊桌子。
連擊之後,溫樂陽如遭雷亟,驚叫了一聲就摔在地上,臉孔被憋得通紅,顴骨上的那道傷疤彷彿活了一樣,透出了兇戾的光芒。黑鬚玉靈子的臉上掛起了一痕冷笑,他的飛劍不是凡品,名曰‘火尾’,是自己在無意中得來的,就連他的師尊對這把劍都讚不絕口。像溫樂陽這樣在自己御劍時,以血肉之軀強襲飛劍,和把手送進鍘刀裡沒啥區別。
不料小劍在被敲擊之下,開始在天空中歪歪斜斜搖頭晃腦的亂飛。黑鬚玉靈子連捏劍訣指引,小劍根本就不予理會,就像喝醉了一樣漫天亂轉。一會從道士的身邊掠過,引來幾聲驚呼;一會從溫家人頭頂飛旋,招來一片叫罵。
玉靈子大驚失色,慌慌忙忙的跑進場中,不停的變換手勢,跟隨着小劍原地轉圈,想要引回自己的寶貝。
溫九看得興致昂然,回頭對自己的傻兄弟說:“飛劍好像不聽使喚了。”
溫十三憨憨的傻笑着沒說話。
正忙活的不亦樂呼的玉靈子聽到傻子的風言風語,目光中閃過了幾分殺氣,突然一個有些奇怪的聲音從他耳邊響起:“這是爲什麼呢?”玉靈子大駭,回頭一看溫樂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笑呵呵的爬起來了,正用那隻本來應該已經殘廢掉的右手,指着半空中的‘醉劍’。
仍然和以前一樣,當外勁入體的時候,溫樂陽全身的毛孔都猛烈閉合,緊緊箍住身體,一股股強韌的力量從四面八方剿殺攻入身體的勁力。
溫樂陽現在已經漸漸習慣了這種感覺,毛孔緊縮中,都會有一種充滿了力量的喜悅。
玉靈子顧不上自己的飛劍,一言不發握拳直衝敵人,拳未至,溫樂陽的衣襟已隨勁風獵獵。
溫樂陽舉拳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