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箭與端木償揚暫時留在了同塵宮,蒙慕得到消息後長長舒了一口氣,他亦看不慣端木償揚,覺得自從有了他,鹿箭就同自己不親近了。可是他沒想過,之前去探望鹿箭時,她還不會說話,又何曾與他親近過啊。
眼看將近傍晚,蒙慕拉着道靜坐在門檻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當然他主要負責說,道靜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
“你師父快到了吧,他說過傍晚來接你的,應該不會食言吧。”
蒙慕託着腮,望着天邊的晚霞,嘟嘟囔囔道:“他要是食言就好了,我覺得你挺有趣的,你要是也走了,我就只好……”
院牆外有窸窣的腳步聲,蒙慕警覺的站起來,“不好,有人來了!”
四下裡一觀察,蒙慕果斷拉着道靜從矮牆翻出,虛無常的家在一座小山頂上,四面都是密林,他們飛快的鑽入林中,遠遠的逃開。
蒙慕唯恐被人發現蹤跡,待逃的遠一些了,他拉着道靜,使出縮地之法,轉眼間已到了百里之外。
百里之外亦是東嶽範圍,兩人置身之處是一座小小的村落,暮色四合,炊煙裊裊,蒙慕的肚子非常配合的“咕嚕”一聲。
蒙慕拉着他繞過村子爬上後山,山腰之上是一片荒墳,再往裡走卻出現一處小小的院落,三間房子一口泉井,低矮的院牆內有一棵古怪的槐樹。房間裡一應物什俱全,都是全新的,雖然不大卻乾淨整潔,似乎近期有人收拾過的樣子。
雖然不經常回來,雖然回來也只是他一個人,但畢竟總還是個家,無論走到哪裡都是一份牽掛。
翻出乾糧給道靜,他想返回去看看虛無常那裡的情況,卻不敢留道靜一個人在這裡,此時忽然想念起端木償揚來了。
他擰着眉頭左思右想,最終下了決心,認真的同道靜解釋道:“我其實想着不如直接把你送回天台山去,但虛無常那裡還有一樣能救你的東西沒有拿出來,我還是得回去看看,你在這裡躲好,千萬千萬不要亂走,等我回來,知道嗎?”
道靜自然是給不出什麼反應的,蒙慕又囑咐了兩遍,才重新施展縮地之術,返回虛無常處。
小小的院落轉眼間已然面目全非,濃煙四起,到處一片殘破,虛無常的家人與弟子此刻俱已橫屍院中。
鮮血漫過青色的地磚,也染紅了虛無常的眼睛。
他被緊緊綁着扔在牆邊,十幾名殺手黑衣蒙面,頃刻間便要了他家人與弟子的性命,又四處搜尋道靜的蹤跡。
搜尋無果,爲首的黑衣人長刀出鞘,抵在虛無常的喉嚨:“你是虛無常?”
虛無常面如死灰,瞟了那人一眼,譏諷道:“即已殺我全家,還不知道我是誰嗎?”
那人冷冷道:“你治了不該治的人,我來取你性命!”
“我虛無常行醫一世,只問病情不看人,天下蒼生在我眼裡沒有差別。我想治便治不想治便不管,該不該治不是你說了算的,別廢話,要殺我就動手吧!”
那人長刀一揮,虛無常的大腿立時鮮血噴涌。他語氣森冷:“你的病人呢,在何處?”,
虛無常痛的幾乎昏死過去,卻面無懼色,凜然道:“自然去了他該去的地方!”
那人冷哼一聲,此時有黑衣人附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他側過頭向遠處望了過去,嘴角翕動,似乎是在用脣語與誰在交流,幾句話後輕點了下頭。
虛無常蒼涼一笑:“唉!可嘆我一生戀家,到頭來終究是孑然一身。縱然你不殺我,我活着還有什麼趣兒,不如給我個痛快吧。”
那人轉過頭來,眼神冷厲輕蔑:“想死?我便送你一程!”
火勢漸大,那人抖落長刀上猩紅的血珠,帶着黑衣人頃刻間消失了蹤影。
剛剛爲玄逸穩住心脈,門外有人求見,玉晨玄皇走了出來。
卻是之前安排去接道靜的侍衛,侍衛見他出來沒有即刻稟報,而是請他再往遠些走。
看着侍衛小心翼翼的樣子,玉晨玄皇心裡一沉。
出了庭院侍衛齊刷刷跪下請罪:“屬下趕赴虛無常處,只見大火沖天,虛無常及其門人皆斃命。屬下等尋遍方圓百里,不見道靜公子,請天尊治罪!”
玉晨玄皇有那麼一瞬間腦中是空白的,他望着夜幕下遠處新布的園景,口中喃喃:“這真是,教我如何是好……”
蒙慕帶着道靜回來之時,小山上的屋子成了一堆焦炭。此處植被茂密,雖然是春末還是有很多樹木被波及,隱隱有山火之勢。
好不容易找到一處上風口安頓了道靜,他冒着火勢衝進了院中,把虛無常背了出來。
虛無常看上去如同死了一樣,蒙慕掐着他的人中好久才把他弄醒。
“你們沒事吧?”
蒙慕搖搖頭,又把道靜推到他身前給他看。
虛無常這才放心的長舒一口氣:“殺手也許還沒有走遠,快逃!”
“這怎麼行?”蒙慕眼看着火勢越來越大,生怕驚動了東嶽,到時候越發難解釋,當下準備背起虛無常一同離開。
虛無常無力的搖了搖頭:“不要多此一舉”說完從懷裡扒拉出一個錦袋,裡面似乎裝着一樣圓扁的東西。
他艱難的地給蒙慕:“這是玄珠心鏡,你把他交給玄逸上仙。”
“就是這個?不是沒有靈力了嗎?”蒙慕一時情急,也顧不上許多了。見虛無常有些戒備,忙解釋道:“你的院子就那麼點大,說句話大家都能聽見,我不是偷聽的。”
“罷了,只能信你了,”虛無常勉強撐起身子,悄聲道:“玄珠確實已失靈力,但我這些年遍尋古籍,得知若另尋靈珠代替,再施以明心咒,或許可解開封印。”
蒙慕卻忍不住嚷嚷起來:“什麼叫或許啊?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你說話有沒有準兒?”
“你將我的話原原本本的告訴玄逸,錦囊裡的東西也一併交給他,便由他來做決定吧,這事本就不該我插手。”虛無常一臉無奈不願再看他,喘息了一會兒忽然叫了聲:“道靜”。
“叫他做什麼?你告訴我。”
虛無常讓蒙慕扶着自己坐起來,他看着道靜,連叫了幾聲,卻依然沒有得到任何反應,不由得長嘆。
他身上道道傷口都在要害,人卻沒有死,蒙慕心裡一念閃過,忽然叫出聲:“你是地仙?”
“呵,此刻便是了。”虛無常滿目淒涼,怔怔的望着道靜:“我素來不愛行醫濟世,也從不想修仙問道,只因人生無常,凡人一世已是足夠,何必再徒增年歲。雖然我不想修仙,但這卻由不得人,或許今日便是我的天劫,可連累家人枉死得來的仙身我要它何用?
唉,這孩子已受魔氣侵襲,封印之力又頗爲強悍,他自身的修爲遠遠無法與這兩者抗衡。這些你也一併告訴玄逸吧,順便提醒他或許可以以仙靈之力爲道靜延續性命,以待來日玄珠心鏡靈力恢復。”
他掙扎着端坐起來,喘息了半天,苦笑道:“呵,我竟忘記了,他如今已是自顧不暇……”他上下打量了蒙慕一番:“你過來。”
蒙慕先是回頭一把拉住道靜,才靠上前去。心想:“這老頭莫不是還有什麼要交待?話也忒多了些。”
虛無常指了指面前的地面,讓他坐下。
“我站着就行,您就有什麼話儘管交待,我一定帶到”
但是虛無常非常堅持,無奈蒙慕只得先把道靜按坐在身旁,才面對着虛無常坐下來。
“小子,雖不知你是什麼身份,但終究與我還算有緣,我這一百五十年的修爲有返魂之力,便給了你吧”
“啊??”蒙慕嚇得一抖,連忙擺手推辭:“這個這個,這麼說吧,你是人我是妖,我要來也不適合,多謝你了啊。”
可虛無常不管這些,已然凝神聚氣伸出手來,蒙慕靈機一動一把拽過道靜推了過去。
“不如你給他吧給他吧,你們倆更有緣。”
虛無常不得不暫停運力,重新睜開眼,真不明白現在的年輕人怎麼想的,天上掉下來一百多年修爲居然不要?
“他乃是天仙之體,道法純淨。恐怕難以容納我這地仙的修爲,且對於將來渡劫會有不小的影響。即便受用一時,也是遺患無窮。罷了,修爲本就來自山川大地,讓它散回原處吧”
蒙慕並不受他激將,而是認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問道:“以你重傷之身,修爲散去必死無疑?就算是生無可戀,那好歹也先把道靜治好啊,我知道您肯定有辦法,您就算可憐可憐他,行嗎?我求您了”說罷一撩衣襬,單膝跪地!
“我爲何要這麼做?”虛無常毫無憐憫的看着他們,無所謂的冷笑一聲道:“我這一世已了結了所有因果,道靜就此夭亡固然可惜,但已與我無關。我在爲他診治之時,已覺出他時日無多,何苦讓他死在我手上?我斷然不會救他,也不應該插手。”
他看向蒙慕,眼中有莫名的利光一閃,緩緩道:“而你,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你就這麼看着他死,你心裡無愧嗎?”
“呵呵”虛無常冷笑數聲:“你說的不錯,那麼就讓他看着我死,可以了吧?”
“你……”蒙慕竟然無力反駁,當下噌的站起來,怒視着他:“你這麼想死,好,很好,我成全你!”
當下凝神於掌心匯聚靈力,以自身修爲爲引導,強行將虛無常的修爲從他的體內抽離出來。虛無常頓時痛苦萬分,卻已無力反抗,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身的修爲被引向頂上虛空。
綠芒閃動,蒙慕長幽挽圓,向着遠方射出一道銀光。利箭奔出,蒙慕嘴脣噏動,默誦咒語。轉眼間箭光改變了方向,向着虛空中的一團淡霧奔回,勢如破竹,裹挾着百多年的地仙之力直接扎進道靜的胸膛。
席地而坐的道靜,身姿又端正又穩當。他看着虛無常,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可是怎麼也說不出來。利箭來勢兇猛,帶着他的身形向後一摜,登時摔倒在地,哇的吐出一口血來。
蒙慕本來就繃緊了神經,此時大驚失色,但眼見着虛無常居然還沒死透,掙扎着還想說話,他嚇得一把拽過道靜回身就踹出一腳!
虛無常飛出去丈遠,悶哼一聲終於不動了。
“無常叔叔!”
“糟……”
遠處似有人聲傳來,來不及多做解釋,趁着道靜剛醒轉還懵裡懵登,蒙慕一記手刀將他打暈抗在肩上。
流光一閃,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