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兵連禍結.邊境流寇作亂.天下不安.戰勢雖然沒有波及到吳越境內.但疫病的情況也讓人心憂.魔界一時沒有動靜.道靜下山來.親自督促治疫的情況.雖然仙藥醫官無數.總是壓制幾日又反覆.
誠芙一早就建議把境內所有家貓野貓全部打死焚屍.把家畜與人隔離開來.但是不知爲何.幾次三番提起.道靜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就這樣日夜不休.總算有了一點起色.誠芙決心趁熱打鐵.一舉將疫病拔出.他不知道道靜在顧慮什麼.謹慎起見.他找到了和嶽.
“和嶽大人.這都兩個月了.我們盡力救治.可百姓死傷還是十有其二.稍遠一些的地方.只怕更嚴重.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和嶽按下他的手.思慮了一陣.把他引到一個僻靜處.
看看四下無人.和嶽悄聲道:“我給你做個建議.但你一定要小心行事.”
誠芙就着圍裙擦擦手.和嶽這神神秘秘的樣子.把他弄得有些緊張.
“你說吧.”
和嶽示意他附耳前來.悄聲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暗度陳倉’.”
吳越有這麼一句童謠:貓兒犬兒.有大福.這本是意味着賤養孩子能夠長命.可是最近這童謠卻變了花樣.
“貓兒犬兒.有大腹.大腹圓.鏘如鼓.”
街邊小孩三五成羣.嘻哈笑着.道靜遠遠的眯起眼.看清了.在他們中間.是一隻大腹便便的野貓.野貓本來叼着新捕捉到的麻雀臥在屋檐上.享用它的美味.可當它吃下這一餐.肚子卻瞬間鼓脹了起來.哀嚎一聲摔到地上.瞬間動彈不得.它的肚子越漲越大.轉眼間肚皮都成透明.孩童見狀.一鬨而散.因爲他們知道.在貓兒的肚子裡有一團火.
街角騰起藍色的火苗.野貓甚至都沒有掙扎.瞬間化成灰燼.
道靜收回目光.這樣的情景已經不是第一次.短短七八日.吳越境內傳染瘟疫的小獸盡皆**而亡.只消兩三天.恐怕這貓兒便要在吳越徹底絕跡.
他苦笑着搖搖頭.一嘆:“唉.天意吧.”
回到天台山.接連兩個月的防守讓所有人疲憊不堪.魔界可能就在等這樣的時機.他們已經是窮途末路.兩千兵士對抗天台山的確需要一個完美的策略纔有取勝的機會.
道靜不畏戰.他這幾日開始思慮是否要主動出擊.然而對於東海那幾個小島上的情況.至今沒有探明.魔界雖然不會增援.但周遭仙家及雷霆都司也不可能輕易插手.
他不由得想.若是師尊還在.由他主領五嶽.號召之下便可一舉剿滅窮奇一黨.
問題是:師尊爲什麼不肯回來.
“和嶽.到現在你該說了吧.師尊究竟爲什麼離山.”
和嶽正直的答道:“天書現世.需主人親自前去收回.”
“這難道不是藉口嗎.”道靜纔不相信.
其實和嶽是真的不知道.玄逸離山之時刻意沒有帶任何隨從.他當時以爲還有個和裕.主人不能帶他們.肯定是有不能爲人所知的原因.可是天台山封印已經重建.和裕還沒有收到任何指令.老老實實的待在金庭裡.他也摸不清主人的心思.不過往前回憶一下.在主人離山之前.似乎曾被召到上清天.
“可能.天尊給主人安排了什麼任務.”
道靜聽聞.沉思片刻.難掩憂心.
“也可能.天尊降下了什麼罪責.”
和嶽大驚失色.匆忙道:“此事不可妄言啊.”
道靜卻搖搖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究竟真相如可.只有玄逸心裡最清楚.不過.還有一個人也知情.
南嶽神君.
經歷的縝密的排查之後.他的門人終於在沃野發現了玄逸上仙的蹤跡.
臨近除夕.戰火和災荒暫時被新年的喜氣掩蓋.沃野的王宮.也多少沾染了些生機.
除了紫薇閣以外.其餘建築盡皆被大火焚燬.夫諸一族進駐王宮.把燒燬的宮室一點點拆除.着手開始重建.
玄逸帶着鹿箭.親自督造.從藍圖到選材.一切都重新來過.經歷了非常悠閒的雲遊之後.他們着實忙碌了起來.
侍衛送來了檐角的構造圖.玄逸認真的看過.提出了幾點意見.
鹿箭在旁仔細的聽着.深覺他的玄逸哥哥博學.不過向來一切從簡的她.不知道建造房屋還需要這麼大的學問.好在不用她學習.在一旁看着倒覺得十分有趣.
“我看過清虛宮修房子.就是拆下來.裝上去.不知道還有那麼多講究啊.”
玄逸的胸膛裡.發出深沉的笑.他遣走了侍從.側臉看看鹿箭.問道:“你的天宮也堪稱精巧.現下對我的設計可有什麼建議嗎.”
“沒.就是……”鹿箭不好意思的扭着手指.小聲道:“我有印象的時候.天宮它就在那兒了.我可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建造的.”
“要非得說的話.我覺得房子固然需要精心的設計.但還需要人氣.”她眨巴眨巴大眼.回憶了一下.道:“以前我總覺得天宮空空蕩蕩的.連說話都有迴音.倒不像是我住宮殿.倒像是宮殿有眼睛.時刻盯着我似的.”
“萬物皆有靈.這宮室如同神兵一般.彙集了無數工匠的心血.自然會有一點靈氣.”
“比如宗榮.”
“宗榮不算.”玄逸搖搖頭.道:“宗榮是身後所化.只不過經西城真人稍加修飾而已.”
身後.鹿箭想了想.明白了這身後指的就是他本人.尸解之後.魂靈化爲仙.身軀化爲神劍.緱山近側有一劍冢.旁人一旦靠近.便能聽到兵器之聲如虎嘯雷鳴.只怕那就是宗榮在發威.這樣看來.玄逸也不是很經常用到這柄神劍.
“怪不得你都不把它召回來.當時丟掉.也……”她本是無心之語.但一說出口卻恍然大悟.曾經得知的幾個片段.如今卻能夠順利的串聯起來.
她悄悄的看看玄逸.對方卻很坦然.這讓她的猜測越發做了實.聯想到這前因後果.她長聲一嘆道:“唉.它倒是很聰明.知道我一定能夠把它重新帶到主人身邊.”
玄逸沉默了.他的目光有些莫名的空洞.定定的望着某處.好似在看.又好似沒有.
鹿箭看着他.想起了來到沃野的第一個晚上.
大火過境的王宮.遍地焦土.在坍塌的宮牆旁.石磚被翻起來.上百座新墳沉伏在夜色中.點點螢火飄忽來去.訴說着冤死之人的留戀不捨.
玄逸面對着墳塋.當時眼中也是如現在一般的空茫.鹿箭在他身邊.頭一次感覺到了悲傷.只是不知這傷感是來自身邊沉默的人.還是來自她自己的內心.
那些許久不被想起的往事.
玄逸施展法力.袍袖無風自飄.漆黑的夜空中.突然亮起了一點星光.
蒼穹之下.小小的沃野.同樣升起瞭如螢火一般的光芒.於墳塋之中跳躍而出.在空中徘徊匯聚又散開.最終隨着夜風冉冉升高.直至天河之中.
烏雲散去.星辰漫天.鹿箭說的出每一個星辰的方位和來歷.她也應該知道蜃族爲何能夠迴歸天河.
然而她沒有說.長久以來刻意的忽略使得她心中的往事已經漸漸模糊.
“沒想到.蜃族會這樣慘.魔界之人也太囂張了.”
光芒散去.玄逸緩緩的回頭.三分驚詫的看着鹿箭.
“沒有蜃族.從來都沒有.你本該知道的.不是嗎.”
“……我該知道嗎.”鹿箭的目光躲躲閃閃.不敢接話.蜃族來自魔界.卻並非魔界原有的種族.在那之前.他們來自何方.
兩顆黛藍的寶石.被放入鹿箭的手心.這張氏星君的信物.流落人間也將近一百年了.玄逸強迫她面對現實.沃野王宮中的一切早已是註定的.
所有的神與仙都是天道的拱衛者、執行者.然而茫茫星海纔是自然循環的締造者.斗轉星移間.世間萬物一切都會隨之改變.本該蘊守吉祥的張月鹿.因星君的離位黯淡無光.對這個凡人世界帶來的影響.又豈是一點兩點.
玄逸並非是要斥責鹿箭.而是要讓她明白自己的任性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有人接替了張氏之位.自然要將她的部衆召回.蜃族只是你看到的一部分.還有你沒看到的.無一不是如此的下場.”
鹿箭的心劇烈的跳動着.她不願意去想.並不代表這一切不會發生.她握緊了紫練青儀.也明白了.自己這任性的旅程.從今日起開始倒數計時.
五年.再次見到蘇上卿的時候.她便要重歸玄天.
本該傷感的.可她又想:還有五年.畢竟還有時間.
“你來人間.是爲了什麼.”
鹿箭眼皮一跳.這本該脫口而出的回答卻說不出來.
“真的是爲了我嗎.”
“是啊.”她強笑着.點點頭道:“當然是爲了你.你很少去玄天.我總是見不到你.天宮無趣極了.我……”
玄逸卻是一聲嘆息.他輕輕的捉起鹿箭的手.在星河之下.當着林立的墳冢.他鄭重的問道:“你喜歡我嗎.”
“喜歡啊.”這句話.鹿箭答的毫不遲疑.
可玄逸卻搖了頭.也放開了手.
“你喜歡的.不是我.”他轉身漸漸遠去.低沉的聲音飄蕩在初冬冰涼的夜風中.
“你嚮往的.是我作爲上仙這份表面上的自由.你明白嗎.”
飄渺仙行.肆意遨遊.他當時看上去.的確是挺瀟灑的.鹿箭想:我是有點羨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