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音妹妹,你在哪兒?”馬明生飛快的奔跑着,呼喚着自家夫人。然而打開一間間房門,卻都沒有她的影蹤。
有僕人追了過來,報告道:“啓稟大人,燭龍大人壽誕在即,夫人她前日就回孃家了。”
“前日,她什麼時候回來?”
僕人被這話問的糊里糊塗,女兒去給自家爹爹過壽,肯定要等到壽誕過了才能回來,大人今日是怎麼了?
不等他回答,馬明生一把推開了他,跌跌撞撞就往外奔。
嘴裡不住的呢喃:“我去找她,我去見她一面……”
眼見着馬明生丟了魂兒一般,僕人招來同伴,小聲的嘀咕:“大人這是思念成狂了嗎?”
另一個僕人卻對前面的事有所耳聞,他狠命掐了同伴一把,小聲道:“快閉嘴吧,大人惹上大禍事了!”
雲海重重,馬明生頭一次感謝自己生而有靈,懂得駕雲之術。鐘山還遠的看不到,他的心已經提早一步飛了過去。
喜氣洋洋的壽宴即將開始,燭龍大人因着自己的兩個女婿都不到場,剛剛發過脾氣。竹音侍奉在側,溫柔的勸解,才把這場怒火一點點壓下來。
平地炸起一聲驚雷,她的眼皮猛的一跳,心裡突然慌亂了起來。
或許是夫妻連心,她攏了攏雲鬢,第一反應就是看向休與山的方向。
自家夫君文弱,社令雷使並不是輕鬆的差事。他每天面對着的不是窮兇極惡的妖魔,便是虎狼一般兇狠的差吏。本來神官上任是不能帶家眷的,竹音怎麼也放心不下,百般求了父親,才設法讓她隔三差五能夠去看望。
“也不知他這兩天有沒有好好吃飯。”竹音嘀咕一句,抻了抻身前的桌布。
燭龍不知爲何也是一嘆,畢竟年邁,經受不起任何打擊。他的預感也是不好,見到女兒愁容不展,心知對坐嘆息毫無用處。
“不如,你還是回去一趟,把明生領來給額瞧一眼,大夥兒吃頓團圓飯。”
竹音擡起頭看着父親,從他的神情看出些許不安的憂慮。她撫撫心口,讓自己鎮定一些,叫上個婢女就登雲而去。
馬明生髮了狠功夫,片刻都不停,奔了半日眼前一陣陣發黑。不知是否錯覺,這一路竟像有人追着趕着似的。
是了,自己這不就是逃亡嗎?
剛到臨淄境內,馬明生被一團雲氣所阻,瞬間就迷失了方向。他迫不得已停下來,茫然四顧,一時間五內俱焚。
就在這一時半刻,眼前雲團突然劇烈的擾動起來。馬明生癡癡的望去,雲團散開的縫隙間,遠遠的居然是竹音的身影。
“竹音妹妹!”
他大喜過望,把什麼煩惱都拋開了,身形一縱就要奔過去。
可是這一瞬間,他卻失去了所有勁力。腳下一空,直直的就從雲端跌落!
耳畔是忽忽的風聲,他的眼睛張不開,然而心中卻有一面明鏡。
雲氣匯聚,凌空合成一池虛無清淨之水。
化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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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音也是奔的急了,香汗淋漓。她遠遠的望見了夫君的身影,心裡一安。想到自己匆忙趕路定然是有些狼狽,趕緊停下來同婢女一起整理衣衫鬢髮。
一聲絕望的驚呼,讓她的手猛然攥緊。
再看過去,哪裡還有馬明生的身影?
“不得了了小姐,姑爺這是掉下去了!”
婢女驚恐的攥緊了裙子,她甚至忘記去扶住竹音。
這關鍵的時刻,竹音卻沒有腿軟。她是燭龍大人親生,再怎麼溫柔骨子裡還是有幾分魔性的。當即施展法力,飛身而去。
就這麼一阻,馬明生跌落的速度緩慢了許多。他仰面朝天,已經看到了奮不顧身撲來的夫人。
天譴來的這樣快,讓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法力。縱然有心讓夫人不要違抗天規,也是無計可施。
當初的當初,自己本是個小小的鐘鼓樂官。整日鑽研樂理,對於其它事總是笨笨的。
不知是行了什麼大運,一場仙會,竟然讓天帝注意到了自己。
出任鐘山之神,這是馬明生做夢也想不到的。
緊接着便是迎娶燭龍的大女兒爲妻。
馬明生惶恐不已,他意識到燭龍住在鐘山,自己這是倒插門。
對於這位岳父大人,他從來都是惶恐。
謹言慎行,唯唯諾諾,只怕哪裡做的不好惹得岳父不快。他從來沒想過天帝爲何會選中自己,又不知燭龍是看上了自己哪一點,肯讓自己的心頭寶貝下嫁給他這麼個一窮二白的小神。
竹音的溫柔以待,越發讓他寢食難安。
在鐘山的日子,每時每刻都是煎熬。空閒的時候,他不禁懷念自己當初的樂官生涯,覺得那纔是一生最快樂自在的日子。如今這般寄人籬下,也不知何時是個頭?
第一次離開家,是因爲什麼事來着?他已經記不清了。大抵是與岳父起了爭執,一時負起,推開了妻子奪門而去。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這逃家的行徑,好似他唯一的解決之道。
後來,莫名其妙的被推上了社令雷使的位子。天愚的下場猶在眼前,他當時不禁絕望,人生這一輩子爲何會走到如此艱難的地步?
可絕望之時,他又想:到了休與山,畢竟能夠避免日日與燭龍碰面。雖然難說能不能夠擺脫這位前魔尊的轄制,然而只要自己肯用功,還是很有希望揚眉吐氣的。
可是,事與願違。
現在想想,曾經怨懟不已的岳父,固然苛責,其實九成九都是恨鐵不成鋼。他把女兒嫁給了自己,只有自己奮發圖強,拼得一番好前程,她的女兒才能開心。
竹音何嘗不知他心中所想,每每夾在丈夫與父親之間,她的心裡都是痛苦萬分。馬明生或許察覺到過,或許沒有。反正從來,他都覺得自己抑鬱憤懣,怪命運無情的捉弄。
在訣別的這一刻,馬明生忽然明白了許多事情。
他從來都沒有真誠的對待過自己的岳父,或許曾經有過與他長談的想法,但被那雙凌厲的眼一瞪,便腿軟的什麼都不敢說不敢想了。
岳父擔任魔尊之位許久,他的見識與閱歷是自己不能想象的。當時的自己除了會幾樣樂器外,其餘一無所長。對於鐘山神的職責,他尚未能夠很好的履行。有時鬧一點飢荒,便手忙腳亂全無頭緒。燭龍看在眼裡,如何能夠不着急?如若這樣的人放在現在的自己面前,也必定是要頭痛的不知怎麼教導纔好。
對於竹音,他是從心底裡愛慕。可是當年憤憤不得志,談不上把氣撒到她的頭上,也少不了冷言冷語,惹得她哭了好幾回。夫君夫君,想想自己怎配得上竹音的一聲夫君?
化仙池的水淒寒如冰,馬明生最後一點模糊的意識,還是當年那場三界雲集的仙會。
當初的當初,盛景佳期,有一雙美目曾經放在了自己身上。
“竹音妹妹,永別了!”
竹音咬牙忍着心痛,拼力施爲說什麼也要攔住丈夫,不叫他掉入化仙池。
可天理循環如此強大,她一個小女子又怎能奈何?
一道天雷向着她柔弱的身軀直劈而下,然而比之更快的,是另一個人。
天愚!
“長姊,你不可輕舉妄動!”
竹音被死死的拉住,再也不能動半分。她眼睜睜的看着馬明生的身影越來越小,直直的跌入化仙池。
這清氣縱橫水霧氤氳的池水沒有半點美好,它像一張血盆大口,把她的夫君完完全全的吞噬了進去,連骨頭都不剩。
一滴淚,重得雲朵都承載不下。天雷滾滾,下起了傾盆大雨。
“他只是投胎去了,你可別犯傻!”天愚緊緊的拉着竹音,生怕她一時想不開。
竹音心裡空空的,不知爲何,卻笑了。她輕緩的推開天愚的手,顧自理了理鬢角,彷彿還是準備去見愛人一般。
“我去看看他。”
天愚本不是個善於體察女兒家心意的人,此時見竹音神態自若,還以爲她很堅強。
“你不尋短見,我就放心了。”說完這句話,他還惦記着馬明生捅的大簍子,匆忙告辭而去。
深秋寒雨,衙門的小官吏馬福得知夫人即將臨盆的消息,樂顛顛的頂着雨往家裡跑。或許是太過高興,沒留神在門口撞到了一位女子。
“哎呀,對不住對不住,你沒受傷吧?”
女子渾身溼透,卻毫不在意,就着他伸出的手站起來,反而輕輕道了一聲:“恭喜您,喜得麟兒。”
馬福撓頭一笑,聽了這種吉祥話,也是喜不自勝。
“我就知道肯定是個兒子。前兩月就跟對門大哥商量好了,只待他家娃娃一落地。若是個男孩便同我家寶兒結拜兄弟。要是個女孩,便結爲夫妻。”
他太高興了,拉着竹音說個沒完。
“會是個女兒的。”竹音打斷他的話,突然道。
馬福一愣,不由得自己瞧了兩眼面前的女子。剛纔他便說自己的是個兒子,此刻又如此篤定,莫非是個仙姑?
想到這裡,馬福覺得自己真是福氣臨門,當即拜了一拜,請教道:“不知可否請仙姑爲犬子賜名?”
“明生。”竹音幽幽一笑,這悽絕的美麗,讓馬福看呆了。
大雨還在下,天邊卻泛起了一道金光。
“明淨一世,平安一生。”伴隨着低沉的話語,竹音翩然走入雨幕之中,漸漸模糊了身影。
“哇,哇……”對門的兩家,同時有了添丁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