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慕一把扯掉他藉機揩油的手,連退兩步示意他別噁心巴拉的起膩,有話快說。
讙臉上的調笑一收,正經起來那是非常正經的。
“沈公子,別來無恙啊。”
“你認錯人了。”蒙慕的心裡涼了個透,接二連三的刺激之下倒讓他變得麻木,當下也無甚表示,只淡淡的道:“很多人都認錯了,我和他長得是有點像。”
“非也非也。”讙高深莫測的搖頭,自信的道:“自打你第一次來魔界,我便記住了你這個味兒。任憑你換多少副皮囊,魂兒裡帶來的東西是不會變的。”
這又是個癡人說夢的,蒙慕也不拆穿,把話題扯回來道:“你要說的話,就是跟我敘舊?”
“並不完全是。”讙繼續道:“你能登上沃野的王座,說明已經找到了紫練青儀。在哪裡,能不能讓我看一看?”
紫練青儀?蒙慕對於這個東西那可謂是一頭霧水、兩手冷汗。蜃族的幾個老頭子們口口聲聲說自己當年和他們定下了契約,如果找到蜃族失落的神物,便能榮登族長寶座。後來蜃族出息了,族長的位子變成了沃野的王位,不過契約還是照舊有效。
沈靈霄爲尋紫練青儀怎麼出生入死的沒人知道,蒙慕算是撿了個現成的便宜。
可這,又關讙大人什麼事?
“你,想幹什麼?”
讙此刻已經完全把蒙慕當成了那位沈公子,他推心置腹的道:“我就是想再看一看,畢竟當初是我從蜃族的祭壇上把它偷出來的!”
“你!”蒙慕眼睛瞪圓,他總算知道罪魁禍首是誰了。這個時候要是把讙大人捉到紅黃藍三位長老面前,自己算不算是將功補過?
顯然,他沒那個能力,更加沒這個機會。
因爲讙緊接着,便說出了當年的真相。
紫練青儀乃是在燭龍大人卸任前夕,由他從無盡之海中打撈出來,交給蜃族供奉的。當時說的是:此物來自天河,註定還要回歸本位。蜃族只要盡心供奉,將來必得福報。
什麼福報燭龍大人沒來得及說,他就離開魔界了。之後的許多年裡,蜃族把這個東西當成了心肝寶貝,沒日沒夜的派人看守。
十九年前,外出辦事的讙繞路去了天台山,特地爲玄逸上仙帶了一份南疆的土產。臨走的時候,玄逸上仙拜託他一件事,就是這件事,影響了以後很多人的命運。
他想要紫練青儀!
這對讙來說是舉手之勞,他痛快的答應了下來。
蜃族丟失了神物,仙人多了個髮帶上的裝飾。可惜他們沒機會見面,不然事情就不會像後來那般不可收拾。
“後來怎麼樣了?”蒙慕覺得自己已經觸到了秘密的邊緣,他急切的追問。
讙對他的話很是意外,反問道:“你問我,你自己不知道嗎?”
“……不記得了。”
這真是天下地下最好不過的說辭,讙只是笑,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緩緩道:“可憐的人吶,後來蜃族不知怎的找到了你,你便攬下這樁差事。誰知你反而偷偷的去找魔尊,你找他做什麼?”
“我找他?窮奇他……”蒙慕話語一滯,他反應過來,讙所說的魔尊並不是現在的窮奇,那個時候坐在魔尊位子上的是饕餮。
沈靈霄暗中與饕餮有過會面?
蒙慕的腦子裡亂成了一團漿糊,此刻真的非常想找人傾訴。可惜啊,可惜……
他垂頭喪氣的擺擺手,老實道:“現在不行,王宮裡有仙家在,以後有機會的吧。”
讙沒料到這一層,不過他還是挺通情達理的。雖然心裡覺得遺憾,還是痛快的放了手,任由蒙慕返回王宮。
蒙慕搖身一變,又是風采卓然的勇烈大王。夕陽西下,戀君軒跪在地上的身影佝僂成了一團,他戰戰兢兢的等待着最後的審判。見他的大王終於安然回來,他長出一口氣,從袖中掏出了匕首,閉目就往胸口刺去。
“你這是幹什麼!”蒙慕上前劈手把匕首奪了過來,扔在一邊。想起剛纔的經歷,沒心思跟他計較,只擺擺手讓他走開。
戀君軒是誠心誠意的想以死謝罪,謝罪不成他反而沒了主意,悽惶的流下淚來。
蒙慕走了幾步,停下了腳,急切的問道:“道靜怎麼樣?”
“已經醒了過來,不過身體睏乏,還在寢殿休息。”
“沒事就好,你呀你!”蒙慕這下子恨上心頭,又是怪戀君軒惡毒,又是怪自己愚蠢犯錯。一時間說不清是憤怒多一些,還是自責多一些。
戀君軒知道自己犯了大錯,以頭觸地,“咣咣咣”幾下磕得光華圓潤的額頭上滿是血痕。
“請大王賜君軒一死,以解我心中愧疚。君軒自知罪無可恕,也沒什麼好爲自己辯駁的,只盼大王念在君軒這顆癡戀的真心,來年清明時分去我的墳前看一看,君軒便死而無憾了。”
這句話飄飄忽忽如雨打窗櫺,深深的淒涼從蒙慕的心裡涌出,他長嘆一聲,喃喃道:“全生爲上,虧生爲下。死次之,迫生又次之。這樣泯滅良心不知所謂的活着,還不如死了呢。我若是不要這條命了,他的安危也就無需我來記掛。若我還不想死,又有什麼立場來怪罪你?”
僅僅三步的距離,如同隔着千山萬水,他遠遠的望着淚流滿面的戀君軒,不禁自嘲。
蒙慕啊蒙慕,你自己活的都夠差的了,還去禍害別人,你可真是好樣的!
“是我對你不住,”他轉過身,不無自責的道:“你跟我,都是別人的影子罷了。你比我幸運些,還有機會做回自己。從今往後,忘了我吧。”
筆直的背影漸漸遠去,戀君軒獨立在黃昏淒涼的光景裡,無聲淚流。
他鄉迷途,得遇貴人。那時初見,你把我看成了誰?如今他來了,我是該離開。只盼你們歡歡喜喜,從今後到白頭。
他嘴脣翕動,叫出了那個從不敢說然而縈繞在腦海千百遍的名字:“蒙慕。”
蒙慕,謝你許我空歡喜……
對於他來說,遇到蒙慕是空歡喜。然而對於蒙慕來說,他與道靜的重逢何嘗不是一場白日夢?他知道道靜醒了,也知道他在什麼地方。然而他腳步一轉,漫無目的的走在王宮中,最後停在了花園最偏僻的一處亭臺裡。
曲水流觴,水濱祓禊,三月上巳,除惡之祭。本來想着等過幾天,帶道靜來這裡看一看的。
“好像已經不可能了哈……”蒙慕喃喃自語,低落的往彎彎曲曲的水流裡丟棋子。
“小公子別坐在地上,當心着涼!”
蒼老的聲音急促的響起,蒙慕下意識的站了起來。他不用回頭就知道,這把自己當小孩子的準是那個老頭。
“沒事兒啊,你別管我。”他嘟噥一句,悶悶不樂的重新坐了回去。
老僕顫顫巍巍走過來,說什麼也不讓他坐在地上。最後怎麼也勸不動,硬是脫下外袍塞到他屁股底下才安心。
蒙慕想着心事,一時倒把他拉住了。可憐巴巴的望着他,嘆氣道:“你說,人活着怎麼就這麼難呢?”
老僕看着他這個撒嬌的樣子,倒是樂了,沒牙的嘴一開一合道:“你纔多大點小歲數,就叫苦連天的。”不過他把兩隻手都擱在柺杖上,語重心長的道:“你最不愛吃涼瓜,可是這東西清熱解毒對身體有益的很。我年輕的時候,也討厭這股苦味。活到了這把年紀,反而喜歡上了。”
不等他說完,蒙慕一撇嘴道:“我看你是吃習慣了。”
“對啊。”老僕慈愛一笑,繼續道:“有些苦吃多了,反而能品出甘甜來。人這一輩子難免會走些彎路,時間長了你就會發現,那些都是難得的人生經驗。曾經以爲過不去的坎,現在回頭看看,也一樣過來了。難題之所以困住了你,那是因爲你自己還不夠強大。別心急。”
大道理蒙慕懂得,可這對於他的窘境絲毫沒有幫助。他此刻好想哭,心煩的抓亂了整齊的束髮。頂着歪斜的金冠,哼哧哼哧直喘粗氣的發泄心裡的煩悶。
老僕被他這個樣子逗得開心極了,他垂手幫他把發冠戴戴正,關切的問道:“這是怎麼了?說來聽聽。”
“說了你也不懂。”蒙慕突然愣住了,他猛的擡起臉看着老僕近在咫尺的蒼老面容,腦中突然劈下一道閃電。
“你告訴我,我是誰?”
“……呵呵呵。”老僕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作勢給了他一巴掌,不成功的板着臉道:“還能是誰?難不成當了大王反倒忘記了自己的名姓?你這小孩兒大白天發夢,拿我這老東西尋開心呢?”
“不是不是。”蒙慕站了起來,認真道:“我是問吶,你當初從休與山跑到蒙家村去,口口聲聲叫我小公子。可我並不認識你啊,咱們以前,是怎麼個回事?”
這下老僕也愣住了,他臉頰的贅肉不自然的抽動着,關切的問道:“小公子,你不是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