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鬱老老實實交待出來。
“我只是想找人從他那把鏈子買過來, 如果他不賣就嚇唬嚇唬他,沒想動刀子的。”
瞿承宣問:“你是怎麼找到這羣混混的?”
江鬱閉着嘴巴不答了。
瞿承宣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嗯?”
江鬱頭也不敢擡, 低聲道:“我打聽到的……”
“打聽到什麼?”
“向烙和七中這個混混有點過節, 所以……”
所以什麼他沒說, 轉而解釋道:“我以爲向烙會怕他, 行動會順利些所以才找的他, 真沒想過要讓向烙受傷,宣叔你信我!”
瞿承宣抽出一支菸,他沒點燃, 只是在手裡把玩。
過了一會兒,他把煙折了, 扔進菸灰缸裡。
“找一羣和向烙有過節的人去欺負他, ”瞿承宣像是喃喃自語, “還期待對方大發善心不會傷害人。”
他率先忍不住笑了,只是沒什麼溫度。
江鬱跪在地上, 聽到這聲笑抖得更厲害了。
“我是該說你蠢,還是該說你聰明。”
“宣叔……”
“江鬱。”瞿承宣很少這樣嚴肅地叫他名字。
江鬱忍不住擡起頭看他,而後從他眼中看到了濃濃的失望。
瞿承宣帶了他這麼多年,哪怕他上次在酒吧失手誤把人砸了,也沒有看見這樣的情緒。
江鬱心中一咯噔, 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是我沒有看好你。”瞿承宣說:“你去公安局自首吧。”
沒有比這更重的話了。
江鬱瞪着眼睛, 滿臉難以置信。
好半天, 他才艱難開口:“宣叔, 你不能這樣對我……”
江鬱沒有想到瞿承宣對他如此嚴苛。
他想着, 瞿承宣對他如此包容,自己好好認個錯, 就算警察查到了什麼,瞿承宣也可以護着他。
上次他把秦風城的小情人砸了都沒事,一個向烙,就算再寵,也不會讓他付出太慘的代價。
江鬱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
他徹底慌了。
“宣叔,你不能這樣,”他只會翻來覆去說這句話,而後像是想起什麼,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道:“你答應過我媽媽,會把我養大成人的,我不能去坐牢!”
瞿承宣的語氣卻冷硬無情:“你已經十八歲了,江鬱。”
他說:“成人是讓你擔起自己的責任,不是讓別人來提醒你不要犯錯。”
“可是我認錯了啊!”江鬱不服地叫出聲,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和情緒:“向烙母親對你有恩,可我母親也對你有恩,憑什麼你就這麼偏心他,給他買東西讓他住瞿家,憑啥我不行!”
他在書房大吵大鬧,委屈地哭出聲:“我想做的事情你也不準做,你對向烙那麼好,憑什麼……”
瞿承宣沒有接話。
江鬱發泄了一會兒,才發覺屋子內靜的詭異。
“哭完了?”
江鬱愣愣地看着他。
瞿承宣坐在位置上,姿勢幾乎沒有變過,眉眼間清醒的可怕:“你很像我。”
江鬱不懂。
“做的每一件事,都帶着十足的目的。你怪我給向烙買東西,卻不給你買。”瞿承宣說:“你嫉妒,不是因爲這個。”
他低着眼,有些冷漠:“而是你把我當成你的所有品,就算是你不需要的東西,也不允許我給別人的,對嗎?”
江鬱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你不是嫉妒,”瞿承宣站起身子,走到他面前,“你是沒拎清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江鬱背上起了一層冷汗。
他對瞿承宣的心思,他自以爲藏得很好。
瞿家沒有其他小輩,江鬱從瞿承宣那裡享受到了獨一無二的待遇。
這是他在江家傲然的資本,也是在瞿家橫行的底氣。
然而突然來了一個向烙,比他乖巧,比他努力,比他聽話。
向烙和他不一樣,他不計較什麼,命運給他什麼東西,無論好的壞的,他都接着,然後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不爭不搶,看着讓人生厭。
他確實沒想過傷害向烙,但並不是沒有幻想過,別人會去傷害向烙。
這些只是江鬱內心最深處,最陰暗的想法。
瞿承宣卻都知道。
但他什麼都沒做。
江鬱恍然才明白,瞿承宣對他到底有多寬容。
只是他自己一步步在作死罷了。
“去自首,還是等警察來我這拎人?”瞿承宣說:“你自己選。”
這是不會包庇他的意思了。
江鬱從地上爬起來,抹掉臉上的污漬,很久才低低出聲:“我自己走。”
書房門打開,齊健站在外面。
瞿承宣道:“你送他。”
齊健點頭:“明白。”
跨出房門的時候,江鬱聽見後面的男人對他道:“你長大了,這件事應該讓人知道。”
江鬱停住腳步,回頭看去。
瞿承宣站在逆光中,看不清神色:“你母親並非我恩人,她用我換了20%的遺產。”
-
目送江鬱帶着驚愕的神情離開後,瞿承宣也離開書房。
按常理來說,此刻應該靜一靜爲好。
但他天生不愛沉悶地消化負面情緒,或許跑步是不錯的選擇。
回房間前,瞿承宣目光不禁往樓梯右手邊看了眼。
向烙的房間門沒有關緊,輕微扇動了兩下。
瞿承宣駐足看了幾秒,然後走過去。
透過大開的門縫,他看見牀上鼓着一個包,被子下面的人還蠕動了兩下。
瞿承宣:“……”
他乾脆走進去:“沒睡着?”
向烙把頭從被子中探出來,眼神有些躲閃:“嗯。”
“吵到你了?”
向烙巴巴盯着他,臉色有些不自在。
“怎麼了?”
向烙坐起來,小聲道:“我都聽見了。”
瞿承宣並不意外:“有什麼想說的?”
向烙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他問:“江鬱真的去自首了嗎?”
“不信?”瞿承宣挑眉,拿出手機欲給助理打電話:“讓齊健跟你開視頻,你看着他去。”
向烙連忙按住他的手:“我不是那個意思。”
頓了下,他道:“瞿承宣,你會後悔嗎?”
他以爲瞿承宣會點點頭,或者有些失落什麼的。
畢竟江鬱是他從小看到大的,瞿承宣也並非是冷血的人。
然而瞿承宣說:“後不後悔有什麼用。他現在犯了錯,就該爲錯誤付出代價。”
……過於冷靜。
向烙哦了一聲,不說話了。
見他安靜,瞿承宣反倒是奇怪起來:“不罵他?”
向烙搖搖頭:“他都進警察局了,我罵他幹什麼。”
瞿承宣笑了下,心還挺大。
“等他出來後,給你道歉。”
江鬱雖然不幹人事,但他這個行爲在法律上卻算不得多麼嚴重,最多蹲幾天就出來了,檔案上面不太好看。
不過他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少爺,又驕傲了這麼久,或許能把性子磨下去。
向烙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他也不爭什麼,點點頭,重新躺了下去。
瞿承宣走過來,幫他蓋了下被子,道:“睡吧。”
看着向烙閉了眼,瞿承宣轉身出了房間。
去跑步的念頭自然已經打消了,他重新回到書房。
最後到底沒忍住,在落地窗前,點燃了煙。
煙霧繚繞中,他思緒有些模糊。
瞿承宣鮮少有這樣的情緒,他大多時候都很明確自己的目標和下一步動作,只是在教育人這件事上不太合格。
他對江鬱百依百順,卻好像把人教殘了。
或許他確實不太適合與人相處。
他又吸了一根菸。
吱呀一聲,書房門被打開。
瞿承宣看過去,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腦袋。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把手裡的煙掐滅在菸灰缸裡,而後皺眉道:“怎麼不睡?”
向烙半個身子探進來,看着他,突然問:“瞿承宣,你要一個抱抱嗎?”
瞿承宣臉上難得露出驚訝的神色。
畢竟他的近三十年的人生,從未有人對他提出如此大膽又離譜的要求。
向烙沒等到回答,也不着急走,反而還催問道:“要嗎?”
向烙覺得瞿承宣的情緒不太對勁。
他是一貫冷靜而自制的,許多情緒都深壓在心底下面,這樣對身體不太好,他有些擔憂。
向烙不是醫生,也給不出什麼有用的意見,只是用普通人的方法表達對他的關心。
如果瞿承宣拒絕的話……
那他主動點,應該也是可以的。
正這麼想着,他的眼前突然一暗,而後被擁進了一個炙熱的懷抱裡,力道大的要命。
有什麼東西,得到了解放。
“瞿……”向烙剛喊了一個字,然後就被灌了滿鼻腔的菸草味。
向烙的眼睛被胸膛遮住了,其他感官更加敏感,比如他聽到瞿承宣的心跳聲,很快。
向烙擡起手拍拍他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樣。
很簡單的兩下,而後放下去,環上了瞿承宣的腰。
再稍微用力了那麼一點點。
兩人默契地不開口,書房也靜悄悄的。
過了好久,向烙才感覺到臉頰貼着的胸腔傳來輕微震動。
瞿承宣說:“我把他教壞了。”
向烙覺得有點心疼。
瞿承宣在怪自己沒有教好江鬱。
卻沒有想過,也沒有人好好教過他。
他是瞿家放生長大的,沒有被教育的經驗。
向烙又把胳膊收緊了一點,說:“不是你的錯,瞿承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