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姜笑着問了句“是嗎”, 接着冷下臉,反問道:“你要胡鬧,也不是在這種情況下, 你現在是新人, 最忌諱人不紅是非多。”
“在你眼中, 我做什麼都是胡鬧嗎?”
“不是嗎?”
溫邪冷靜地說:“我說我不進演藝圈, 我就在模特行業做, 這也是胡鬧?正兒八經的平面模特和秀場模特,我都沒問題,我幹嘛去演戲。”
“那所以你那麼着急地拒絕所有演戲機會, 把路都堵死?”
“爲什麼不能?這是我的權利和自由,怎麼, 助理連我的自由都要干涉?”
申姜看着他:“繼續說。”
“我天生有一張camera face, 臉上鏡, 風格多變又讓人驚豔,沒有什麼嚴重的視覺死角, 這個行業我有優勢。”
溫邪頓了頓:“當演員就不一樣了,表演是一門技術,還挺高深,我不是專業的,我沒信心能做好, 但是做模特不一定要會表演。”
他從來就知道如何把自己的優勢展現出來, 所以他知道自己等的只是機會。
現在平面模特整容得很多, 而且沒有特色, 他天然又有特色, 他相信自己能夠成爲這個行業的大咖。
只是拒絕了演戲而已,申姜一直把他當小孩胡鬧的態度, 莫名讓他不爽。
申姜被他一番話說笑了,但是她不得不承認,模特是娛樂圈的邊緣行業,溫邪說的句句是實話,認識也很深刻獨到,這對他來說是件好事。
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當演員,這碗飯並不好端。
有一些模特靠着自己底子好,混出了點名氣,一有機會,馬上急不可耐地接戲拍。化完妝一上鏡才發現自己只是靜態好看,動態壓根沒法看。哪怕演了個主角,還比不上人家小演員,結果罵聲一片不說,還把自己原先積累的人氣都給毀了。
她笑着反問:“話說得很漂亮,對自己這麼有信心?”
溫邪聲音也帶着笑意:“不是,這些都是尼克哥說的,他是專業的,我相信他說得有道理。”
“姐姐,我野心沒那麼大,也不想當奧斯卡影帝。”他走到她面前,說,“就這樣挺好的,和你相處的機會也多,我是個男人了,我想保護你。”
申姜擡頭看他:“溫邪,如果你是指安茜那件事,我是個成年人了,我有自保的能力。”
他搖頭:“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申姜冷笑。
溫邪臉上笑容似乎能蠱惑人心,他反問她:“你覺得有什麼不一樣?姐姐,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敢說,但你敢聽嗎?”
申姜緊緊地呼吸着,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
“你要聽的話,我現在告訴你。”溫邪一點一點地湊近她,申姜全部的注意力都匯聚到了耳朵上,他失了魂魄一般湊近她的耳尖,囁嚅道,“因爲喜歡你,所以我想保護你。”
申姜聞言,皺起了眉。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姐姐。”
申姜恍惚間想起了八歲那年那個夜晚。
她和他們被關在黑暗的工廠裡,男人伸手來拉她,想撕她衣服,她死死地咬了他一口,男人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抓過她就是一頓暴打。
一個小男孩衝出去抱住她,哭道:“別打姐姐,別打姐姐……”
男人眼睛一亮,猥瑣地說了句“這個更好”。
接下來的一幕,是申姜一輩子也不想記起的。
昏暗的燈光,模糊的意識,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男人的喘氣聲和罵聲,在午夜中肆意地放縱着。
男人一邊罵,一邊把燃燒的菸頭按在小男孩的鎖骨上。
申姜爬過去想救他,男人懊惱了,怪她壞自己事,罵罵咧咧地把酒瓶敲碎在她後腦勺上。申姜不知道怎麼度過的那個夜晚,只知道醒來後就到了醫院。
那個救她的小男孩,她再也沒見到過。
這件事對申姜造成了太大的刺激,她從此落下了後遺症,選擇性地忘記了那天的事,心理也出了一點問題。
這是她心底的瘡疤,不可承受的骯髒秘密。
“姐姐,只怪我當時不夠強大,沒能殺死他,那個神經病上週已經死了,病死的,也算是報應吧。”
耳尖上酥酥麻麻的觸感讓申姜的動作快於意識,她驚慌失措地推開他。
申姜滿眼震驚,修長透白的脖頸連同血色的脣,煞時一片通紅,她怔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因爲喜歡你,所以我想保護你。
記憶中小男孩和眼前的少年重疊,那些似夢非夢的人和事讓她恍惚間驚醒,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讓她瞭然明悟。
無論她如何抗拒那些記憶,眼前的少年在慢慢地成長,慢慢地走向成熟,變成一個有責任擔當的男人。
經歷過那樣的事,他從地獄中爬出,成長得如此好,反觀自己,這麼多年一直在逃避,甚至忘了跟他說一聲“謝謝”。
謝謝他曾爲她拼過生命和尊嚴。
走廊的燈光照在他清瘦的臉上,可以清楚地看見他驚人的容貌,那雙眼睛暈染着溼涼的水珠,黏糊糊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無聲地笑:“姐姐,你害怕了嗎?你不知道我一直在關注你,喜歡着你,一直到現在,無論你要去哪裡,我都會在你身後。”
溫邪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自責,感受着她的痛苦,一雙黑眸深不見底,似乎在壓抑着什麼不可言說的情緒。
是啊,這是隻屬於他和她的秘密啊。
申姜喃喃:“原來,是你……”
“我很慶幸是我。”
“我很慶幸遭受那些事情的不是你。”
“這大概就是我一直還堅持活着的意義。”
申姜失神地望着他,只感覺頭暈目眩,她欠他的,怎會是“謝謝”兩個字還得清的。
她這輩子怕是都還不了。
申姜注意到他的目光,收斂了一下情緒,問:“那安茜那件事也是你幫我的?”
溫邪搖頭:“是沈竹瀝。”
“姐姐。”溫邪不死心,又回到了上一個問題,“爲什麼知道我喜歡你,你會這麼痛苦?你到底在憤怒什麼,痛苦什麼,害怕我會給你造成情感上的負擔?還是你在逃避自己的感情,你不想承認,其實你也喜歡——”
“我也什麼?”申姜打斷他,怒極反笑,“我也喜歡你?”
溫邪冷靜地看着她。
“溫邪,我問你個問題。”申姜迎上他的目光,“要是有一個人,你喜歡她,你把她當姐姐,處處都護着她,你覺得這是愛情嗎?”
“另外,還有一個人,你救過她的命,她爲了報恩就要嫁給你,你覺得這是愛情嗎?”
她說:“情是情,債是債,恩是恩,怎麼能同一而論。”
溫邪對於她問這樣的問題,在意料之中。
申姜想了想,又說:“我或許應該喜歡你,畢竟沒有你,就沒有現在的申姜。你救了我,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我會和你親近,可是要談戀愛、結婚,我沒考慮過,退一步說,如果以後要考慮現實問題,我將來也許會選擇一個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人結婚生子,但是那個人不會是你,我只把你當弟弟和恩人,你懂嗎?”
申姜說的話是事實,溫邪心裡其實也清楚。
可是爲什麼她直截了當地把這些話說出來,他的心裡像是插了一把刀,鮮血直流。
好歹也是在乎的人,申姜知道表白被拒絕的滋味不好受,但是她不想溫邪走錯路,把心思耗在自己身上。
溫邪沉默不語的表情看得她有點難受。
“我不適合你。”申姜抿了抿脣,勸說道,“現在嬌美可愛的小姑娘一抓一大把,你條件這麼好……”
“申姜。”
溫邪壓住火,忽然覺得喘不上氣來。
這就是他最怕的,他不怕申姜拒絕她,可是他怕她故意疏遠他,推開他。
今天不衝動,他不會選擇說出那些話。他知道有些話一旦說出來,有些關係就會變質,可是他不想再騙自己了。
他希望申姜知道他的心意,哪怕不接受,他也不會放棄。
溫邪說:“我不是你,沒有嘗試過,我不會放棄。”
申姜怒道:“嘗試了又有什麼用,我這樣說是爲了你我都好,你一定要逼我嗎?維持目前的關係不好嗎?你一定要毀掉?逼我找個男人結婚生子,徹底斷了你的心思是嗎?還是你想要我的命。”
溫邪頓時失魂地一把拽住她,與她四目相觸,雙眼通紅地質問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申姜被他惹毛了,甩開他抓住自己的手。
她看了看四周,好在這條走廊沒什麼人走了,她心裡罵溫邪這個狼崽子,不顧場合地搞事情,她三番五次壓住了火氣,他偏偏要鬧得她不痛快。
看來要保持距離了。
雖然疏遠他會傷害他,但是長痛不如短痛,現在說清了,對兩個人都好。等以後他想明白了,自然明白她的苦心了。
溫邪目不轉睛地盯着她,脊背筆直,皺着眉頭,太陽穴突突直跳。
能把他逼成這樣的人也就一個申姜了。
申姜倒是沒什麼反應,不想和他再談下去 ,輕描淡寫地對他說:“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好好訓練。”
“一點機會也不給?”
“嗯?”
申姜看了他一眼,說:“我不該給。”
“還有,你換個助理吧,我覺得我不適合。”
她當真沒給他留一點回旋的餘地。
申姜說完朝電梯方向走,走了幾步,她忽然皺起眉。
落入眼簾的是沈竹瀝孤獨落寞的背影,也不知道他站在那兒多久了。
選擇先離開的人,都會見到另一個人的背影,總要有人成爲目送背影的人。
轉過彎,陸紹安站在那裡等她,看來已經等很久了,見她過來,打趣道:“解決完感情麻煩了,看來,有兩個人要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