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說沒有躲着本宮?是啊,話說到這份上,本宮也老實告訴你,對你!本宮勢在必得!你不必費盡心思躲着,總有一天你會是我的。”
覓塵聽得太子的話說得堅定而鑿鑿,見他面色狂傲,心裡牴觸,莫名地胸中涌起一股怒氣來,冷笑道:“這世上的東西未必你想要,便能得到。殿下話不要說得太滿了!就如同那高高在上的龍椅,最後坐上的未必是殿下你吧?”
歸海莫旭薄怒,出其不意地伸手狠狠地挾住覓塵的下頜,聲音陰沉:“那你就太不懂本宮了,本宮倘若想要得到一樣東西就沒有能逃得了的,尤其是女人!”
“太自信了未必是件好事吧,殿下。”覓塵吃痛,可她的自傲又不容自己在此時退縮,睜眸瞪向歸海莫旭,心裡卻暗暗叫苦。
歸海莫旭眯起雙眸,臉上閃過一絲煞氣,手下用力一擡,俯身便向覓塵脣上壓去:“那本宮現在就讓你知道什麼叫勢在必得!”
他的話語似乎就吐在嘴邊,覓塵一驚,掙扎怒道:“放手!這是宮中!殿下不怕落人口實?”
“放手!”與此同時,一聲夾雜着怒意的喝斥自身後響起。
覓塵趁歸海莫旭一怔的功夫使勁一掙擺脫他的挾制,猛的推開了他。回身往後跑了兩步。歸海莫湛站在兩步開外,見她轉身,跨步上前兩步,把覓塵擋在了身後。
歸海莫旭面容略帶片刻的驚愕,輕勾脣角又恢復了常態。
“五弟啊!”
歸海莫湛俊眸微挑,眉心微微蹙起,一身凜然地將覓塵牢牢護在身後,向來清雋爾雅的面上早已不見平日的溫雅和暖,如籠嚴霜。
“臣弟見過太子殿下。”歸海莫湛清冽的聲音響起,帶着薄怒看向太子,身形筆直。
“五弟的請安禮本宮可受不起。”歸海莫旭嗤笑一聲,微眯雙眸。
“臣弟不敢,只是還是要提醒一句,這裡是父皇的御花園,不是太子殿下的東宮。三哥還是收斂些的好。”歸海莫湛冷冷說着,氣氛一下子劍拔弩張了起來。似乎連樹枝上的鳥兒也被這突來的寒意凍結,停了叫聲,四周一下子靜寂得可怕。
覓塵不想歸海莫湛竟會爲了自己怒意如此顯露,甚至如此公然地挑釁太子,略微一愣,擡頭看向他的背影,高大俊瘦的身影擋在身前,卻似棵大樹撐起了一方天地。覓塵心中閃過感動,卻又覺無力承受他對她的好。
覓塵輕移兩步自歸海莫湛身後站了出來,上前幾步眉眼沉冷,熠熠直視着歸海莫旭。
“塵兒謝過殿下的好意,現在我已經知道了怎麼回沐陽宮了,就不勞動殿下了。”
歸海莫旭深深看向覓塵,但覺她幽深的眸底是一觸即發的清銳,競和自己那五弟有着神似的錚然不讓,微微一愣。就又聽到了她柔雅而略帶低沉的聲音,冷然而不帶絲毫感情。
“太子手中的白牡丹如果送到太子妃的墓前,她想來是會很高興的。塵兒淺見,倘若殿下認爲塵兒錯了,還望殿下恕罪。”
“哈哈,好個清塵郡主!本宮記下了。”歸海莫旭眸心似乎一震,隨即銳利的目光直逼覓塵,但見她面上笑意盈盈,清冷的目光卻帶着凜然叫人不敢逼視。
“五弟,今日朝上李直的債本宮也記下了。”歸海莫旭看着覓塵狂肆一笑,隨即面色一整狠狠看向她身側的歸海莫湛,聲音陰沉。
“臣弟向來對事不對人,倘若三哥執意怨恨,臣弟無話可說。”歸海莫湛輕挑眉梢,不甚在意地淡聲道。
太子冷哼一聲,上前一步逼近他:“哼,對事不對人?倘若那李直是五弟的人,怕是五弟就不會這麼說了吧?”
“太子殿下錯了,李直是父皇的臣子,是海天的朝臣,不是殿下的人,更不可能是我歸海莫湛的人。倘若他是莫湛的小舅子,今日就不會只被判斬首。海天邢典第三卷第八冊第五條目明言凡海天官員貪污一萬兩即受絞刑,貪墨一萬兩以上兩萬兩以下者處腰斬,倘若他是我的小舅子,今日他只會被判腰斬。何況那李直身上還揹着三條命案!”歸海莫湛淡淡說道。
“哈哈,五弟好公斷!”太子眸光陰冷地盯着歸海莫湛半晌,突然狂笑幾聲,目光掃過覓塵,反剪雙手邁步而去。
歸海莫湛轉身目視着他離開,那一瞬間,平日眼底的溫潤仿似有一刻翻作了三九寒冬,寒意冰肌刺骨陡生似劍,覓塵正待仔細去看,那抹銳光已是不見。
他扭頭看向覓塵,緩緩一笑:“你還好吧?”
覓塵笑笑搖頭道:“沒事,你怎麼來了?”
歸海莫湛眉間微微蹙起,卻不說話,自懷中掏出一方白色的絲帕舉至覓塵脣邊,在她的脣上來回輕擦了幾下,眸色微沉。
覓塵嚇了一跳,愣在當場,半晌才反應了過來,輕輕一笑,推開了他的手。
“他沒親到的,我真的沒事。”想起剛纔自己正好背對着他,他八成是以爲太子強吻自己了,覓塵笑着說道。
歸海莫湛微怔,和暖一笑,冷目似劃過一道晶亮:“沒事就好。”
覓塵點頭:“今日又欠下你的人情了,你怎麼會到這裡了?”
歸海莫湛想起剛剛在含雨亭路過時聽到的兩句話--
“娘娘今日爲何要幫那清塵郡主?”
“哼,我豈會幫她?她這會兒怕是還在交蘭殿轉悠呢,太子剛剛去給皇后請安了,那清塵郡主去了交蘭殿是福是禍還不一定呢。”
僅僅就是這兩句話,他都沒弄明白事情是怎麼回事兒,就心神俱震,匆匆地往這交蘭宮趕來,這才知道原來她對自己竟是已經如此重要。
歸海莫湛看向覓塵輕笑:“母妃近來睡眠不好我來看看她,剛好從這裡路過。”
“哦,其實失眠並不難治的。嗯……用食醋一湯匙,倒入一杯冷開水中喝下,可以催眠入睡。臨睡前吃個蘋果,或在牀邊放上一個剝開皮的柑橘,吸聞其芳香氣味,也可以幫助入睡。或是洋蔥適量搗爛了,裝入瓶內蓋好,臨睡前放在枕邊嗅聞其氣,一般在片刻之後便可入睡。要是娘娘經常失眠,就用蓮子、龍眼、百合配粟米熬粥,吃了也有奇效的。你母妃是因爲什麼睡眠不好啊?”覓塵聽聞歸海莫湛的話,略一沉思說道。
歸海莫湛好不詫異地看着覓塵,半晌才愣然道:“太醫說是血虛導致的失眠。”
“哦,那你可以讓她試試常服些藕粉,或是用小火煨藕加蜂蜜每天適量吃些,臨睡前用龍眼肉少許,紅棗幾個去掉核,配個蒸雞蛋食用,保管不到一個月定能日日睡得香甜。”覓塵擡頭,見歸海莫湛一臉的呆愣,得意笑笑。
突然又想起剛剛他和太子之間的劍拔弩張。覓塵心裡一緊,低目靜然,這太子出生時正是蕭家如日中天之時,他剛一出生就被封了太子,如今已是二十八年了,當了這麼久的太子,蕭家傾倒,他的地位一日日岌岌可危,也難怪那人整日面上都帶着陰霾。
總聽說鄒家勢大,五皇子在朝中舉足輕重,想來這樣的兩人怕是早就多有嫌隙了吧……看今日二人的情景,竟是仇敵一般了呢,覓塵不免輕嘆,帝王家的親情真的稀薄的可憐。
略有感嘆地看向歸海莫湛:“你跟你三哥沒事兒吧?”
歸海莫湛輕笑:“今日朝上我參了江寧織造李直,此人的女兒是東宮的一個侍妾。他正在氣頭上,沒事的。”
“呵呵,我聽你們說,好像是因爲那李直是個貪官哦,那確實該殺啊。這種貪官殺一個是一個,貪官少了朝堂也清靜,百姓也有好日子過。”見歸海莫湛的笑有些勉強,覓塵聳肩道。
歸海莫湛不想覓塵竟會如此說,他殺了人她竟會支持,她口中的話隱有霸氣倒不似女子之言。略帶詫異地看向覓塵:“塵兒真這麼想?”
“當然!貪官剝奪的可是窮苦的百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一時心軟放過一個貪官,不知道要死多少無辜被欺壓的百姓呢。一文錢掉在地上,當官的可能看都不會看上一眼,可是對於老百姓來說那就是活命的饅頭,有了那一文錢也許他們的兒女就不會活活被餓死被凍死街頭。所以說呢,你殺那李直殺得蠻好!”覓塵不甚在意地說着,擡眸見歸海莫湛若有所思地出着神,淡淡一笑便又低下了頭。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好一個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莫湛汗顏啊!塵兒,自今日起莫湛定要肅清吏治,嚴懲貪官。只要查實,定不姑息!”
歸海莫湛反覆地念着那兩句詩,神色一震,眸光微斂,眼中竟是神采和堅定,看向覓塵,眼中閃過驚喜,欣悅,開懷和震動,最後都歸於柔和春水,緊緊鎖着眼前的女子。今日她給了他太多的震動和驚喜了,這女子似乎總有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她似乎精通醫術……她不懼怕權貴……她的膽識和見識竟與自己都不遑多讓!
覓塵低頭輕笑,侃侃又道。
“呵呵,不光這些哦,吏治腐敗就會導致稅收短缺,然後又致使國庫空虛。國庫空虛,關係匪淺哦。如果說,打江山要靠槍桿子劍刀子,那治江山就得抓錢袋子呢,沒有錢什麼都別想幹。所以吏治不清,無以治天下,吏治的腐敗是最大的腐敗,一個貪官是小,可是這貪官多了,貪污成風,那這個朝廷就完了。名存實亡!有時候別看四海昇平,天下太平,街市繁榮,說不定繁華的背後埋藏了多大的隱患呢,如果貪官污吏多了,那麼貧富拉大,百姓常年經受壓榨,就會逃避戶籍登記,這樣直接的後果就是朝廷徵兵困難,朝廷沒有了兵源後果可想而知哦。其實老百姓要的並不多,不過是一口飽飯,甚至是不餓死能養得活骨肉就成。可就是這點微不足道的要求往往卻是奢念,自古做到的皇帝能有幾何?哎,其實老百姓是最安分守己的了,不逼到最後一步,逼到他們保不住性命,他們絕不會與朝廷對抗的。”
覓塵一直低頭走路,說話的時候並未曾擡頭,也未曾想太多,只是想到了便也說了出來,錯過了歸海莫湛眼中越來越炙熱的光芒,和越來越濃郁的柔情……
覓塵話落沐陽宮已是在望,擡頭對歸海莫湛輕笑:“我到了哦,今日又勞煩筠之了,小生這廂謝過了!”
說着邁開一大步,笑着伸開兩臂平舉,深深的躬身彎腰行了個男子的拜禮,側頭擡眸衝歸海莫湛嘻嘻一笑,眨巴了幾下眼睛。
歸海莫湛微愣,忽而莞爾輕笑了起來,那笑帶着清風送爽撲面而來。
他輕咳一聲,正正面色,這才一本正經地道:“兄臺客氣了,實乃區區榮幸也。”
說着也衝覓塵深深一拜,還了個禮。
覓塵咯咯一笑站起身,揚揚手:“那我回去了哦,出來好久了,寇珠她們一定惦記了。”
說完也不再看歸海莫湛轉身就邁着輕快的步子進了沐陽宮,身影一轉消失在了歸海莫湛的眼前。
歸海莫湛看她轉身,似乎想要喊她,但笑了笑終沒有出聲,只深深地望着覓塵的背影,看那輕靈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卻仍是久久站立,出神地想着心事。
一陣風吹過,道旁的一株梨樹上花開紛紛,隨着輕風飄飄攘攘的雪白覆上歸海莫湛俊逸的面頰,他才似是驚覺了一般,低低輕笑,擡手處,一片落雪般的輕白躺入他的掌心,輕輕捻起,在指間摩挲着,歸海莫湛又深深地望了望眼前的重重宮闕,這才轉身跨步而去。
身後梨花飄落,又是陣陣的清香,訴說着仿似出現過的欣悅蹁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