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風已是帶了些許暖意,細雨過後,更加清新,斜月如鉤掙脫陰雲掛於夜空。
入夜十分,歸海莫嘯坐於窗前,手中摩挲着一隻青玉碧虎,時而想着邊關戰事,時而想着京都如今局勢,時而眼前又滑過覓塵絕美的容顏,清冷的神態。一時間凝重與溫柔在他俊逸的面上交替呈現。
突爾,院外傳來清晰的腳步聲,歸海莫嘯收斂神情,長身而起,背光站在了窗前。
廖焙推門而入,在屋中躬身而立,面有凝重。
“何事?”
“王爺,郡主有線索了。”
“說!”歸海莫嘯霍然轉身。
廖焙眼見歸海莫嘯情急,便也不敢多言,只快速道:“確是戴側妃做的手腳,屬下按王爺的吩咐查了側妃近來的所有行動,發現側妃娘娘曾兩次前往鴻雲寺祈福……”
“講重點。”
“郡主是被送往南方了,看來那日定是靈兒那丫頭聽到了王爺的話。”廖焙蹙眉道。
“冰琴自己怎麼可能將塵兒送出城!”歸海莫嘯冷聲說着,厲目緊逼廖焙。
廖焙面有難色,脣角微動,卻是半晌也沒有開口。
“說!”
“側妃去鴻雲寺見的人是……楚煜。”
歸海莫嘯微微一怔,驟然蹙眉,冷哼一聲:“詹事府少詹事楚明家的大公子?”
“是。”只覺歸海莫嘯的話語中竟是冷冽的意味,廖焙應聲,卻是萬不敢擡頭去看他的神情。
歸海莫嘯卻是譏嘲而笑,冷聲道:“她好大的膽子,真以爲自己是戴府千金,本王便不敢如何嗎!哼,去,集結人馬,本王要親自南下。”
廖焙一驚,卻不敢違命,正欲轉身,卻聽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在外面響起。
歸海莫嘯回頭,隔着洞開的窗戶正見府中管家顧承嚴神情慌亂的跑來,而他的身後跟着的赫然是皇后宮中的太監總管富公公。歸海莫嘯神情一變,心知,富公公此刻來此,定是出了大事。
兩人衝至房前,竟不通報直接闖了進來。富公公踉蹌着跪倒,聲淚俱下。
“王爺,不好了,皇上將皇后娘娘打入玉殞府了!您……您快想想辦法吧。”
歸海莫嘯大驚,而廖焙已是驚得大叫了出來。
“怎麼會這樣!玉殞府可是專門處死宮妃的地方,皇后娘娘一國之母豈會被押送那裡?”
這也正是歸海莫嘯幾欲知道的事情。那玉殞府是宮中一個特別的存在,比冷宮更讓人心寒的地方。冷宮中的女子雖是失寵,可還能勉強活命。而被送往玉殞府的宮妃,往往要經受萬般折磨,不出三天必死無疑。
由於太過殘忍,只有罪大惡極的宮妃纔會被送去那裡,玉殞府在海清帝一朝更是從未處置過任何一個妃子,開朝以來玉殞府更是從未處置過如皇后位尊的宮妃。
“奴才也不知道爲何皇上就震怒了!今兒皇上突然就到了交蘭宮,還不讓奴才通報,說是好久沒看娘娘了,要驚一驚娘娘。奴才眼見皇上心情甚好,想來是接到前線捷報的緣故。還正爲娘娘高興呢,豈知皇上沒一會就從娘娘寢宮衝了出來,渾身都是血,當即就下令將皇后娘娘押往玉殞府。王爺,您快想想辦法吧,這可怎麼辦啊,娘娘身子本就弱,哪裡經得起玉殞府……”
“住口!”歸海莫嘯打斷他的話,來回地跺着步,神色已是少見的慌亂。
廖焙心知送入玉殞府根本就不是求情可以了事的,自古以來送入玉殞府的宮妃便沒有能活着出來的。他蹙眉片刻,面有決色,跨前一步。
“王爺,上次幾位大人的提議,王爺不允。如今雖是老國公不在,顧家失勢。可折損的多是文官,並無礙於大計。屬下願追隨王爺成就大業!”
廖焙說着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俯身便是一叩。
他此言一出,屋中人頓時皆是色變,連歸海莫嘯也猛然頓住了踱步的動作。眸光幾變盯向廖焙,雙手更是驟然握緊。
富公公一怔之下,也跟着跪下,撲到歸海莫嘯身前:“王爺,舉事吧,不然娘娘就……”
顧承嚴亦是跟着跪地,雙目炯炯:“只要王爺點頭,我立即去通知幾位將軍。如今慕王,翰王皆不在京都,更無人能抵王爺鋒芒。請王爺速速決斷!”
“王爺,上次您不允命乃是料定皇上會放老國公一命,可這次,皇后娘娘已經命在旦夕了!屬下叩請王爺速速決斷。”
歸海莫嘯卻是緊緊盯着他們,目光從幽深到輕狂,再到激狂復又歸於平靜。他猛然轉身,步至窗前,久久不語。不知過了多久,他倏然轉身,面有決色。
廖焙將他的目光收於眼中,面上一喜,叩首道:“屬下這就去請幾位大人和將軍。”
歸海莫嘯卻是冷聲道:“慢着,本王允你去了嗎?”
“王爺?”
“此事休要再提。本王現在便進宮,縱使萬難,也會將母妃帶出宮來。廖焙,前去準備,待母妃出宮,便即刻護送她走,能多遠就走多遠。”
“承嚴,去準備路上所用物資。富公公安心等着吧,母妃以後就勞您照顧了!”
歸海莫嘯一口氣吩咐完,提步就往外走。
廖焙一驚,忙拉上歸海莫嘯的腿:“王爺,您這是爲何!明明可以成就大業,爲何卻要將十多年的努力都付之一炬,王爺倘使出了什麼事,我等該如何。皇后娘娘也不會……”
“成就大事?本王問你,你覺得此番果真舉世能有幾分勝算?”歸海莫嘯卻是冷冷一笑。
廖焙一愣,微微思忖:“八成。”
歸海莫嘯輕笑一聲,搖頭道:“你太小看父皇了。休說是八成,便是十成,本王也不會這麼做!”
“屬下不明。”
“如今四哥兵控精兵在南,五哥節制大軍在北,你以爲縱使本王成了事,又能安坐幾日龍椅?”
“屬下們總有辦法讓一切名正言順,只要王爺登基,便是新皇。到時候翰王,慕王揮師逼京,那便是謀逆!”顧承嚴道。
歸海莫嘯又是一笑:“這世人不是瞎子,我那四哥五哥也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人。到時候只會使海天大亂,如今局勢京中一旦有變,南翼北紇便會如猛虎餓狼撲入海天,到時候便是內憂外患並起,百姓再無一日安寧。那時,本王便是海天的罪人,本王便是死也不會做令南翼北紇拍手稱快的事。你們難道想本王成爲另一個歸淵太子嗎?”
廖焙面色動容,雙臂顫動,終是滿面淚痕地鬆開了抱着歸海莫嘯的手臂。
歸海莫嘯再不多言,邁步決然而去。
***
楚煜帶着覓塵到了鎮上,豈知如今全海天都處於戰備狀態,根本就不允許私下交易馬匹。無奈之下,兩人只好買了兩隻毛驢,又找了輛破舊馬車套上,繼續趕路。
如此速度便更加慢了下來,一路辛苦,夏日的氣息也越來越濃,漸有蟬聲時他們總算是趕到了和州臨近的渝州。
然而一番打聽下,才知前不久海天和南翼打了一場大戰,殲敵數萬,南翼大軍暫退蓮花峰。而歸海莫燼已經帶着大兵壓至翼州。前線戰事緊張,南洛帝已經御駕親征蓮雲崢一線作戰,兩方正處於拉鋸狀態。
覓塵只覺一陣無奈,遙望前路茫茫,頓時生出幾分氣惱來,委屈更是瞬息衝上心頭,壓都壓不下。心中更是恨恨,只道,待見到歸海莫燼,定要給他點苦頭吃不可。
覓塵和楚煜在渝州休息了兩日,楚煜想辦法弄來了兩匹駿馬,換了馬車,覓塵便再次登上了尋夫之路。只是卻不知是孕婦果真心情煩躁的緣由,還是一路害喜越來越厲害,她心情也低落到了極點。
越是南下,路上難民便越多,前線退下來的傷病隊伍不絕於道,每日面對的都是鮮血淋淋的場景,耳邊不斷迴響着慘呼聲,覓塵心情沉重,念及近日營養本就不足,再加上無法調節的壞心情。心中總是鬱郁,寶寶不定將來是個什麼脾氣呢。她深恐影響孩子,每天便更是想盡辦法讓自己高興。
這日日落時分兩人駕車方到一處山谷,谷口立碑爲‘高家鎮’,暮色深沉,村中沉寂無聲,杳無人影,想是前些時日南翼入侵,再加上此處臨近碾城。南翼血洗碾城,此處百姓怕是擔憂兵連禍結,便舉村南遷了。
覓塵眼見天色已黑,便和楚煜商量在此宿上一夜,兩人就着最後一點夕輝步入村中,連敲了幾戶木門,皆沒有迴應,便知村中確是搬移了。
兩人選了間較爲整潔的民居,隨意用了些乾糧,收拾一番便各自早早休憩。
可臨到半夜楚煜卻匆匆闖了進來,覓塵一驚,卻見他扯過牀角的外衣扔丟了過來。
“快,外面來了南翼軍隊。”
覓塵面色一變,忙翻身下牀,只聽外面已經隱隱傳來馬蹄聲,聲聲撕破山村寧靜。
兩人急急奔出院子,卻見火光映亮了前方小道,馬蹄聲在不遠處驟然而至,覓塵心中暗警,頓住腳步。
“來不及了。”
楚煜蹙眉,拉着覓塵便向房中奔,可便在此時院門被轟然闖開,火光大亮,頓時映亮了覓塵蒼白的面容。
只見院外幾個身着軍衣的小兵,正呆愣地望着這邊,顯是沒有想到這裡會有人。而他們的頭飾,遍結碎辮,赫然是南翼人。
幾個士兵一愣,驚呼聲驟然而起。
“美人!”
“太美了!兄弟們,瞧咱們這是什麼福氣。”
……
覓塵一驚,這才驚覺自己這些時日南下雖是一直男裝打扮,可現在卻是長髮披散,女態畢露。她心知面上的人皮面具雖是不若真實容貌來的驚豔,可卻也清麗不俗。
望着士兵們貪婪的目光,覓塵頓時只覺渾身冰冷。她顧盼四周,只覺院外火把沖天,顯然外面的士兵聽到這處動靜,正向此處靠攏。她心知情況緊急,兩人只有在南翼人不及合圍時纔有機會衝出去。
顯然楚煜也是這般想的,他大喝一聲,拉起覓塵便向院後逃。覓塵耳聽身後吵雜聲響起,衆人吆喝着緊追而來,她眉宇緊蹙,甩脫楚煜的手施展輕功便向院牆翻越。
覓塵身姿輕盈,身影輕閃之間已經飛上牆頭。
楚煜心中微驚,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輕功,旋即,他面上露出一絲淺笑,緊跟着覓塵躍上院牆,護在覓塵的身周。
覓塵站在牆頭之上四下張望,倒吸一口冷氣,但見南翼兵士零星散落在山澗,密密麻麻,如一羣螞蟻般。
“南翼兵士如此之多,我們處在包圍圈中了。”
楚煜面色微沉,轉眸四顧,已經看清了眼前的狀況,剛欲張口說話,一陣嘈雜夾雜着一聲聲低喝傳來。
“這邊,這邊牆上。”
“美娘們,哈哈哈,抓住了咱們先玩幾晚上。”
“老子已經很久沒碰女人了。”
大羣的南翼兵士狂妄叫囂間已經圍在了牆頭下,人人面上泛起淫笑,眸光熾熱的望着長髮披散的覓塵。好在這些士兵皆不是箭駑兵,不然怕是兇險。
楚煜眼見牆後道上,火把點點,瞬間向這邊涌來,而院中南翼士兵已衝至跟前,他大喝一聲便縱下了院牆。
“姑娘快走!”
楚煜身影驟閃,直撲那羣兵士,身影翻飛間已經砍翻了數人,奪下一柄長刀,招式狠辣。
南翼兵士一驚,眼見楚煜武功不凡,便招呼一聲齊齊攻了上來。
山間小村,無數的兵士朝這邊涌來,鼓譟之聲大起,鐵甲如浪,刀槍明晃。
覓塵眼見四周不斷涌來南翼軍士,心中微沉,心知自己要從這裡衝出去,難比登天。
而在刀槍叢中拼殺的楚煜,雖然身影敏捷,出手狠毒,手中刀光驟閃之下必有亡魂,但是南翼兵士實在太多。
兵士如羣蟻咬死象般團團將楚煜圍困在中間,更有一些兵士朝牆頭攀來,覓塵心中驚懼之餘,伸手抓起牆上的磚土便朝那些兵士砸去。
“哈哈,小娘們,不會功夫。”
那些攀爬的兵士顯然都是些沙場老兵,一望之下便看出了覓塵手法生疏,而且扔出的磚土並沒有多少力度,不禁更加興起。
拼殺在一旁的楚煜望見這邊的情形,心中大急,唰唰唰,猛揮三刀砍翻身前數人,不再顧及身周的刀光槍影,身影拔地而起,直直朝牆頭上衝去,一滯之間,楚煜身上已經多出數道傷口,鮮血如注涌出。
他護在覓塵身前,從懷中掏出一條泛白的紅繡絹帕,急急塞在覓塵手中,低呼一聲。
“給你姐姐。快走!”
覓塵一驚,心知自己留在這裡只能拖累楚煜,便御氣朝山村外奔去。好在她輕功相對這些士兵已是極好,奔走之間,身影已經閃出數丈。
然而遠處的士兵卻在此時驟然合攏,覓塵眼見四周都是閃爍的火光,她腳步一頓,心知自己這樣亂衝,根本無法突出去。然而形勢根本容不得她多做思索,她咬牙四望,果斷地選擇了火光較少的西面奔去。
而此時一隊兵馬踏蹄而來,馬蹄聲震在身後,覓塵只聽身後響起大喝聲。
“弓弩準備,先射死男的,射那女人的腿,媽的,只要那女人還喘氣!咱們就能用!”
赫然趕來的騎兵乃是弓弩手,覓塵心驚,腳下更是不停,急縱在小道間。
南翼兵士聞言,心中更加興起,哇哇亂叫之下,鼓譟聲更盛,紛紛取下背上彎弓,搭箭朝楚煜射去,楚煜手中彎刀猛揮,舞動在身前,斬落激射而來的箭矢。
他清冽的眸光瞥見一些兵士竟真彎弓搭箭瞄準了覓塵,怒火升騰。身影急躍,直撲身下的刀劍荊棘。
楚煜手中寒光驟起,彎刀划着詭異的弧度,劈落處鮮血四濺,血肉橫飛,慘叫之聲連連。
“快,快射死這個男人!”
南翼兵士狂妄的叫囂更勝,無數森寒的箭矢對準了楚煜。箭雨漫天,雖不能遮空蔽日,卻如飛蝗般朝楚煜激射而去。楚煜手中刀光更勝,舞成一道白幕護在身前,無奈箭矢太多,他身上已有幾處箭傷。
“抓住她!”
一陣喧囂聲響起,楚煜心中微動,猛然轉頭朝身後望去,遙望下火光之處覓塵已被一羣南翼騎兵堵截。
楚煜心中大急,不再顧及身周的箭矢,高呼一聲,身影便朝覓塵衝去,如一隻雄鷹展翅俯衝,竟片刻間竄出許遠。
此時的覓塵面容煞白被十多騎南翼士兵圍在中間,她只覺他們目光猥褻,而自己便如餓狼圍着的獵物。難道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嗎?不!絕不會!她是母親,寶寶還需要她的保護!
覓塵猛咬住嘴脣,眸光清冷,望向四周圍着自己淫笑打轉的兵士,瞅準時機,身影翻飛,藉助絕好的輕功驟然撥起身影,眼眸大睜,素手揚起便撥了一隻士兵背後箭囊中的箭羽。身影翩落間手中箭支狠狠插入了那名士兵的脖頸。
須知她雖是武功不好,卻也跟着雲諾學了幾日,再加上醫術超羣。這一擊,直刺那人頸間要穴,那人連驚叫都不曾,便直直倒下馬匹。
覓塵順勢在馬上落座,攬過馬繮,馬兒嘶鳴。這些不過發生在瞬息之間,待那些南翼士兵反應過來,覓塵已是一騎衝出。
“快上來。”
覓塵大喝一聲,楚煜領會,飛身而起,人影飛至,手起刀落,奇快無比掃落兩名南翼騎兵,落在了覓塵身後。覓塵御馬急衝,她馬術極好,戰馬在她身下,宛若流星一般避過重重包圍而來的南翼士兵向山道飛衝。
楚煜更是不停揮舞着手中長刀,他雖是身受箭傷,卻硬是拼着最後一口氣使勁揮動中,頓時手裡銀光閃閃,光到之處,殺出一條路來。再加上這羣南翼兵顯是流散兵勇,再加上事出突然,竟無人指揮,生生被兩人衝出一條道路來。
眼見兩人已經衝出包圍圈,向漆黑的山間而去,南翼士兵已是發狠,箭羽齊射,帶着鳴響在覓塵和楚煜身邊飛過。
“快走!”
身後響起楚煜暗啞的吼聲,覓塵更是銀牙緊咬,使力向前衝。
不知過了多久,只覺身後的喧囂聲越來越小,她失跳的心才微微恢復平穩。而就在此時,身後卻突然一輕,一聲悶響傳來,覓塵大驚。忙勒馬山道,翻身下馬。
她面色慘白扶起倒在地上的楚煜,只見他寬厚的背上赫然插了數支箭羽,箭矢前端已經深深沒入背脊,胸膛。
覓塵眼眶溫熱,將他拉入懷中,顫聲喚着。
“楚大哥,楚大哥……”
楚煜身體微動,緩緩睜開眼眸,虛弱着蠕動着雙脣。
覓塵淚眼朦朧,卻清晰捕捉到他吐出的氣息。
“快走……快走……”
覓塵心口一陣楚痛,拉着他的手顫聲道。
“你可有什麼話要帶給姐姐,我……”
話到此時,卻是哽咽不能言,側頭去看卻見山道間火光點點迅速襲來。那些南翼兵竟是追過來了……
而此時的楚煜顯然已是神志混亂,他勉強睜開眼眸,使勁地擡起染血的手,顫巍巍抖動着。
“冰……冰琴……”
覓塵鼻腔一酸,淚水滑落,執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將他攬入懷中,柔聲道:“我是冰琴,你的冰琴。你要說什麼,我……我都知道,你……安心去吧。”
感受他的手在臉龐輕觸,旋即一鬆,覓塵心如刀割,霍然起身,翻身上馬便欲再次往山道衝去。
卻在此時山道另一頭也響起了馬蹄聲,覓塵一驚,遠遠望去,卻見山道盡頭黑影重重,雖是沒有火把,可顯然亦有一隊人正急衝而來。速度竟是奇快,瞬間便臨近自己。
覓塵苦苦一笑,心道,難不成,今日真要命喪此處。她顧盼四周,正欲棄馬向猙獰的山上衝,卻聽到一聲驚呼。
“塵兒,俯身!”
覓塵本能俯身,便在同時一支箭羽擦背而過。她面容驟變,瞬間驚出一陣冷汗。可同時,她也爲那一聲驚呼而心安,側目去望,眼前黑影一閃,一人已是奔至身旁。
覓塵尚來不及說話,身體離開馬兒,落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感受着身後劇烈的心跳,覓塵淚水滾落。
“蕭大哥……”
蕭瀲晨將覓塵置於馬前,緊緊攬着地,聽她輕聲呼喚,這才鬆了口氣,口中不無後怕地連連念着。
“還好,還好。”
覓塵擡頭,望着他黑亮的眼眸,柔和的面容,心裡安定不少,緊抓他的衣服,觸手溫暖,她心神一鬆,只覺腹部一陣絞痛,眼前也迷濛了起來。暈倒前只能抓緊蕭瀲晨的手臂,掙扎着。
“我的孩子……”
覓塵睡得極不安寧,醒來時晨光隱現,清風撲面,她只覺身下搖搖晃晃。睜開眼睛才發現已經置身在馬車中,車窗的碧紗簾飄飄浮浮,與香爐中升騰起的嫋嫋輕煙激起絲絲清涼。
昨夜的情形閃入心間,她猛然一驚,坐了起來。恰在此時,車門一敞,蕭瀲晨飛身而入。回身之際見覓塵已醒來,微微一愣,笑道。
“大夫說你需得好好休息,怎麼就醒來了?”
覓塵擡手扶住疼痛的額頭,只覺身上雖是疲累,但卻無虛弱之感,撫上小腹,神情一鬆。
“孩子很好,你放心。”蕭瀲晨顯是猜到了覓塵所想,忙笑着道。
覓塵擡頭對他感激一笑:“謝謝蕭大哥。”
蕭瀲晨在她身旁落座,倒了杯水遞給她:“跟我客氣什麼。”
覓塵低頭潤喉,突然又擡頭面有痛色:“楚大哥的屍首……”
“我已經令人安葬,並派人回京告知少詹事楚大人,你就別擔心了。”
覓塵一愣,喃喃道:“少詹事楚大人……”
腦中似有什麼片段回閃着,那年靈兒說的話在耳邊迴響起來。
“小姐,今兒撿到小姐手帕的可是詹事府少詹事楚大人家的公子,靈兒看那公子儀表堂堂,好像對小姐很不一般呢,看到小姐的面容當即就臉紅了呢。”
“靈兒,休得亂言。”
覓塵輕聲一嘆,大姐是何心思她雖是不知,可想到楚煜臨去前的樣子,她心口一疼,輕聲咳了起來。
蕭瀲晨忙起身,輕拍她的背,幫她順氣。覓塵拂開他的手,笑問。
“蕭大哥是怎麼找到我的?”
蕭瀲晨淡笑:“自在崔剛那裡知道你失蹤,我便派人四下搜尋。蕭家雖不比皇室,可商號卻也在海天遍佈。再加上商人自是三教九流什麼人都識得些,找起人來,卻比崔剛他們要快。”
覓塵見他簡簡單單帶過,便也不再多問,心中卻是感激。知他定然費了不少心思,想起昨夜的境況,又生出一陣後怕來,擡頭問道。
“南翼和海天不是在翼州對峙嗎?怎麼這西后方會有南翼的兵馬?”
“不久前,翰王兵發突襲弋陽,奪回了弋陽、南溪兩處重鎮。你哥哥領兵又將整個戰線西推。七天前,碾水河一戰,南翼左驍將白崇被你哥哥斬殺,白崇一部潰散,四處逃竄,昨日你碰到的那些南翼兵,該是逃軍的一股。”
覓塵一聽,頓時哭笑不得,卻不想昨日的危機,竟或多或少和最親的兩個人有關。一時無語,突然又想,戰線西推,那他們還怎麼向東去找歸海莫燼,需知沙場無情,不定再向前會碰到什麼事,什麼人。
萬一不小心撞上南翼軍,或是衝進混戰的戰場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我們先去前面不遠的流砂城。那是個小城,在戰略上也沒什麼重要性。我們在那裡呆上幾日,一來,你的身體需得好好調養,再來,也得打探清楚局勢,貿然東行,我只怕再遇到昨夜那樣的情景。你放心吧,我已經派人給翰王爺送信了。”說罷,蕭瀲晨起身笑道。
“我去弄些吃的來。”他見覓塵點頭,閃身便出了馬車。
一行人到達流砂城天色已暗,許是離戰場太近,小城四門緊閉,顯是封城已久。蕭瀲晨乃是德妃嫡親,又有當朝宰相特發的通行令,一番等待,待城守認清來人,自是親自將他們迎進了城。
一進城便頗受優待,城守張大人是個身體矮胖的中年人,殷勤地邀請蕭瀲晨到城守府住下。蕭瀲晨笑着拒絕,一行人才向蕭家在城中的別院走,守城的士兵一直將他們恭恭敬敬送到才告辭離去。
蕭家別院異常清幽,處處雅緻,覓塵用了安胎藥,便早早入睡。香屋暖牀,又沐浴過後,卻是這些日來最舒暢的環境,她飽飽地睡了一晚,早上醒來時天已大亮。推開房門,庭院中栽着高大的柳村和白楊,時值春夏交接,樹葉濃密,太陽透過高高低低的屋頂灑落面龐,照着覓塵臉頰細細的絨毛,清新舒服,覓塵眯着眼睛去看太陽,只覺整個心都安定了下來。
覓塵心情舒暢,吃的也多了起來,一日竟用了五餐,只惹得蕭瀲晨連連哭窮。
臨到旁晚的時候,兩人正在樹下石桌邊閒談,卻聽不遠處一陣轟響。細聽之下竟是城門的方向,隨即,地面也開始輕微震動。覓塵頓時便面色一變,站了起來。
蕭瀲晨也是蹙了眉宇,這種震動,他們很熟悉。是千騎齊發,全力疾馳纔會有的震動。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從對方眸中看到了微驚。果然,遠遠地,有刺耳的號角和轟鳴聲傳來,竟是戰備的號角。
蕭瀲晨面色大變,回頭道:“回屋去,我去看看就回。”
覓塵眼見他匆匆而去,只覺心頭急跳,有不好的念頭充斥而起。
蕭瀲晨奔出府,卻見滿街都是哭喊着四處飛奔的倉惶人羣。城頭傳來的刺耳警報聲更加清晰,擡眸去看,不遠處的城樓上已是燃起了烽火。顯然是有敵兵攻至!
蕭瀲晨面色凝重,翻身上馬便朝城門方向奔去,身後六騎緊跟其上。
守城的士兵認識他,不敢阻攔,他幾步上了城頭,卻見五丈高的城下密密麻麻全是南翼士兵,而且他們看上去精神抖擻,目光炯炯。身上的鎧甲在夕陽下泛着寒光,馬匹嘶鳴聲振聾發聵,顯然,這些不是什麼殘兵敗將。而是南翼大軍中精銳中的精銳!
蕭瀲晨怎麼也想不明白他們怎會到這無關緊要的小城,他迅速四望,這隊人竟是連戰旗都沒有,真真奇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