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雲諾從咸陽回到京城爲了照顧戴郇翔便沒有進宮,雖是慧妃爲這事多次指責與她,可她依舊堅持住在禮部爲義欽王在雒陽城北置辦的臨時府邸中。
戴郇翔傷勢沒有痊癒的那段時間這位爽朗的雲姿郡主更是日日往左相府跑,一點都不怕閒言碎語,行事作風連來自現代的覓塵都不得不連連驚詫拜服。
覓塵自打從戴郇翔口中聽到海清帝賜婚的旨意,就興沖沖地帶着青黛和紅研衝到了義欽王府,她到的時候雲諾早已接到了聖旨,一見覓塵還難得的嬌羞了一陣。
兩個女孩子懷着對未來的美好憧憬開心地聊了好一會,中午的膳食覓塵都沒有回涵音山房用,下午的時候宮中慧妃娘娘遣人來傳旨,讓雲諾進宮。
想來是爲了婚事,諸多事情怕是有夠雲諾忙的,覓塵這才告別了雲諾。回到左相府她沒有回涵音山房便直接去了羅夫人的三睢堂。
唯一的兒子要娶妻了,羅夫人甚爲高興,覓塵尚沒有進屋就被她急急拉着去挑選說媒之人,開心地爲兒子的婚事籌劃着。
其實皇帝賜婚已經省了說媒和相親這些程序,可羅夫人卻堅持要再找個媒婆,將一應程序都走上一遍。拉着覓塵光是挑選媒婆就商討了半天,非說挑的媒婆不好將來會影響兩人的婚後幸福。最後總算挑了個據說經驗豐富,締結的良緣最多的金姓媒婆。
媒婆說定了接着又是挑選相親的日子,又是商議相親時帶的禮物,連當日戴郇翔穿什麼顏色的衣服,戴什麼樣式的腰帶都不曾拉下地一一讓覓塵說意見。
覓塵雖是心中好笑,可仍是耐心地說着自己的看法,看着羅夫人忙東忙西,亂作一團心中着實爲戴郇翔和雲諾開心,亦覺得有這樣一個慈愛的姨娘是她的福氣,她知道到時候她出嫁,羅夫人一定也會這般高興的。
兩人直商討到夜幕降臨,覓塵在三睢堂用了膳,勸服羅夫人去休息,這纔回到涵音山房。一翻折騰才知道古代結婚竟是那麼麻煩,什麼過禮,擇期,開臉,障面……規矩多的要死,結婚簡直就是一種變相受罪。
回到涵音山房喝了兩茶壺的水,覓塵才覺得好受了不少,看看更漏遣退了青黛和紅研,獨自坐在屋前回廊的欄杆上靜靜地等待着歸海莫燼,只覺今天有很多話要跟他說。心中的歡喜,她是那麼急於跟他分享。
海清帝的三道聖旨其實早已經傳遍了雒陽城,只是覓塵卻仍是不知。
左相府要迎娶少夫人,就算其他兩道聖旨關係再重大,到了左相府也不是什麼大事了。府中衆人的話題多是圍着少爺娶妻。而覓塵這麼折騰了一日何曾有機會聽到“閒言碎語”。此時怕尚不知海天戰神翰王殿下要大婚的事,只好涵音山房的主僕三人了。
由於海天即將對北紇開戰,歸海莫燼亦是忙碌了一天,心中惦記着覓塵,匆匆推了不少事回到王府已是夜幕低沉。
剛進府門,李季便迎了上來,海清帝的賜婚旨意他當然早已知曉。按理說他該上前恭喜歸海莫燼的,但覓塵和歸海莫燼的事李季卻也知道,此時倒是不知該說什麼了。
雖說他一直是歸海莫燼的心腹之人,王爺也從沒有對他發過火,可歸海莫燼的性子他卻是甚爲了解。知道他的這位主了,怕是自己不樂意,縱使九門提督亦不屑一顧,縱使聖旨已領也會想辦法讓這既定的事情逆轉。
果然,歸海莫燼一臉沉鬱的步進王爺,李季心中感嘆地同時也不免一驚。從沒想到王爺動了感情,竟也是如此的不顧一切。畢竟在他的心中王爺素來是冷靜沉穩,處事果敢,甚至可以說有些薄情寡性。
“王爺回來了。膳食已經備好了,可要擺到霜楓閣?”
“今日左相府沒有過來人吧?”歸海莫燼看也沒看一眼李季大步向寢房奚辰院走去。
“左相府的紀總管來了,送了份禮,是恭賀王爺……”沒想到歸海莫燼上來便問左相府,李季微微一愣趕忙答道。
他的話尚未說完,歸海莫燼便微微蹙了下眉頭:“沒有別人來嗎?”
“沒有了。另外不少官員都送來了賀禮來,禮單王爺是否要過目?”
“不用了,收着吧。只是將禮單仔細收好了,另外,這些賀禮封存妥當,不準有失,總是要退回去的。”歸海莫燼掃了一眼李季,目光銳利。
聽到歸海莫燼的話,李季心中一突。見他目光掃過來,趕忙點頭應是。
“你今日有沒有聽到琴聲從府外傳過來?”
聽歸海莫燼突然這般問,李季詫異擡頭,但見王爺竟盯着他等待着回答,竟似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一般。李季這下更是不明所以了,甚至要以爲是自己一時跑神聽錯了問題。將歸海莫燼的問話在腦中回放了一遍,才緊張回道。
“沒有聽到啊。”
“哦。沒你的事了,下去吧。”聽到他的回話,歸海莫燼似是送了一口氣,這才轉身繼續向前走去,揮手示意着讓李季退下。
“王爺還沒用膳呢。”
“先放着吧,別來打擾本王。”歸海莫燼說着頭也不回便進了奚辰院。
身後的李季望着他匆忙的身影,眸中閃過些感慨。看了眼在望的奚辰院,蒼勁的三個大字是歸海莫燼親筆所寫,這院子極爲偏僻,離府中主屋甚遠。本來是小人們的住處,王爺卻偏偏將它改成了自己的住所,雖是專門修繕過,可院中住房結構還是簡樸的很,景緻更是欠佳。
本就是給下人用的耳房,也不知王爺怎麼就非選此處做寢房。李季搖頭回身覺得他越來越不懂自己的主子了。
歸海莫燼回到奚辰院便直直走向自己的寢室,只是臨到進屋卻微微停下了腳步。
“蒼亦。”
他的話剛一落,黑暗中便閃出來一道黑影,迅捷如電。
“屬下在。”
蒼亦單膝跪地行禮,面容隱在夜色中仍不掩眉宇間的敬仰。
“進來。”歸海莫燼微微點頭,推開了房門跨步進入直向內室而去。
進了屋一面快速地脫下官服,一面吩咐着身後的蒼亦。
“九門提督吳戈一,還有他的女兒吳……吳菱姚。查!事無鉅細,給本王查個清清楚楚。其它事交給穆於,你最近不要辦其它事了。”
“是。”蒼亦領命,見歸海莫燼揮手示意,便跨步向外而去。
蒼亦和穆於是歸海莫燼的兩個暗衛,平時守衛在這奚辰院,甚少有人知道。他們的主子王爺日日從南牆跳出府再越過左相府的高牆前往涵音山房,這事他們二人倒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現在聽到歸海莫燼講起那吳戈一的女兒竟似半響纔想起她的名字,蒼亦心中有些好笑,他的主子似乎竟然記不起未婚妻的名字呢。
匆匆換下朝服扯過一件深紫色的儒袍穿上,歸海莫燼便如往常一樣出了房向院落的南面而去。
只是今日他的眉頭卻重重地蹙在了起,腳步也略顯沉重,心裡是深深的懊惱和愧疚。他不想總這般去找塵兒,他是多麼想光明正大地擁着她,多楊早日將她迎娶進府,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戴覓塵是他歸海莫燼的女人。
然而他現在卻只能這般夜晚的時候才能匆匆見她一面,煩燥地扯了下衣領,歸海莫燼身影輕縱,如同夜空的閃電掠過落地時已在涵音山房的貯雲院中。
繞過重重花徑穿過一道月門,沒一會便來到了涵音山房的主宅,穿過迴廊遠遠便看到屋廊下的欄杆上依着一個青碧身影。
月光飄渺,那抹青碧色在夜色下卻深深地抓住了歸海莫燼的心,清風吹過碧色逶迤盪漾,明暗點綴了他的眼眸。
歸海莫燼緩步走了過去,心中雖是早已想過多少遍,可臨到跟前卻更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正躊躇卻發現覓塵早已屈膝靠在欄杆上睡着了。
歸海莫燼一驚,忙走了過去將她抱了起來,可覓塵似乎睡得並不沉穩,他輕輕的動作已是讓她迷迷茫茫睜開了眼睛。
“你回來了。”帶着些睡意的聲音響起,覓塵揉了幾下眼睛這纔看向歸海莫燼輕輕笑了起來。
“等我很久嗎?”眼中心疼叢生,歸海莫燼輕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呢。很晚了嗎?我們在這裡坐會兒吧,這晚夜色很好呢。”覓塵輕快說道。
歸海莫燼將覓塵放在原處,回到屋中找了件銀紗披風給她壟上,這才坐了下來。覓塵輕笑,擡頭遙望夜空如墨,歸海莫燼身上乾淨溫暖的氣息從身側傳來讓她覺得溫馨而愉快。輕輕靠向他,只覺今夜她的心裡也因着雲諾的喜事充滿了對未來的嚮往和期待。
甜甜笑着,竟能聽到自己的心一跳接着一跳,瀲瀲灩灩地泛着漣漪。歸海莫燼伸手將拉進懷中,覓塵便就溫順地靠在了他的臂彎中,懶懶地不再動。
突然之間她竟不想再說話,那些想要說的關於雲諾和大哥的婚事現在一點都沒心思再言,只想這麼靜靜地靠着他,仰望着一片星空。奇怪的是身後的歸海莫燼竟也沒有說話,安靜的讓覓塵詫異。不過她倒是挺滿足他此刻的配合。
歸海莫燼靜靜環着覓塵,只覺一縷如蘭清香自她身畔幽幽傳來,令人心神微醉。他輕輕找到覓塵的手握住十指相扣,低頭用下巴摩挲看覓塵柔軟的發,暗自咬牙。
“塵兒,我有事跟你說。”
“恩。”覓塵閉着眼睛輕聲哼了下。
“我……父皇今日下旨讓我領兵出征,我……”
“你說什麼?”覓塵一驚,猛然直起身來,回頭盯向歸海莫燼,眉頭已是微微蹙了起來。
見她直直盯着自己,歸海莫燼竟有些不知所措,從他們在一起似乎總是聚少離多。他自知對不住覓塵,每每只能懇求她能理解他,可是這般的日子到底何進纔是個盡頭,這次他又要離開,塵兒會不會生氣……
歸海莫燼有些忐忑地看向覓塵,眸中的擔憂和歉意清晰可見。
“是海天要和北紇開戰了嗎?什麼時候走?”覓塵見他這般,初初的驚異之後心情已是恢復了平靜,只是聲音中難免帶了些低落,眉頭仍微微蹙着。
“大概尚要兩個月吧。等到兵馬和糧草籌備妥當便走,塵兒,我……”見覓塵神色好了不少,當海莫燼心底深處翻涌的擔憂才淡了幾分。
“去便去吧,給莫睿報仇。反正這仗早晚是要打的,我也早晚得爲你擔這次心,總不能不讓你去吧?將海天的戰神留下,海天百姓還不怨死我?只是你怕是要錯過我的及笄禮了。”覓塵心中暗自嘆息,回過頭靠向歸海莫燼儘量讓語氣顯得輕快,可說到最後終化成了一聲黯然的輕嘆,嘴角也噙上了一抹苦笑。
歸海莫燼豈會聽不出覓塵話語中的低落,將她緊緊環入懷中卻終不知該說些什麼,半響才低聲道:“等我。”
“不等能怎樣!喜歡都喜歡上了,我可真倒黴,你定是吃死了我喜歡你才這般囂張!”
依着歸海莫燼,感受到他的忐忑,覓塵心底微微一嘆。暗歎自己是那身貪戀他的懷抱。在忐忑迷茫的時候,只要被他這麼輕輕攬入懷中那一抹四顧彷徨的心便能瞬間找到安寧。罷了,等便等吧,愛上了這個男人,那便只能愛他的一切。
“我會盡快回來,相信我。”歸海莫燼將覓塵拉出懷抱,大掌托起她小巧的下頜。淡淡夜色中深寂眼波一如瀚海,其中的堅定和懇切一如星光璀璨般閃了幾下。
覓塵輕輕一笑:“別,你可不能爲了早些回來影響了思緒。戰場之上不容半點失誤,我會乖乖等你的,你也別讓我擔心。仗該怎麼打便怎麼打,不要着急。比起你拼殺受傷得勝歸朝,我更希望你能毫髮無傷地回來,哪怕晚回來些時日也沒關係的。”
覓塵輕柔的話語卻仿若金三石在歸海莫燼心頭烙下,每一個字擲出,都帶着烙上心頭的力道。望着覓塵柔柔的眼波,歸海莫燼眸中翻涌半響才重重地點了點頭,將她用力地環進了懷中。
許久,歸海莫燼才又開口:“還有一件事,今晚必須告訴你。答應我要好好聽我把話說完,一定不能生氣。”
感受到歸海莫燼的身體突來的僵硬,覓塵一愣,輕輕地點了下頭,眉頭卻又蹙了起來,直覺他接下來的話不會是她想要聽的。
“今天海清帝將九門提督吳戈一的女兒指給了我。此事太突然,我完全沒有想到,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我無法公然抗旨,只能將大婚推遲到這次出征之後,塵兒,你要相信我。我定不會娶她!”歸海莫燼似乎怕覓塵生氣,話說得極快。一口氣說完,只覺懷中的覓塵身體微微僵了一下。
他擔憂和等待着覓塵的回話,可是半天覓塵竟似睡着了般沒有絲毫反應,歸海莫燼一驚正要拉起她,覓塵卻在此時開口了。
“我知道了。原來哥哥今日的欲言又止是爲此啊,呵呵,原來我在你們心中那麼脆弱啊?”
覓塵的話語淡淡,絲毫聽不出情緒來,歸海莫燼大驚,將她拉出懷中定定看向她:“塵兒?你生氣了嗎?”
“我生什麼氣?這事又不能怪你。我不是小孩了,不能總遷怒於人啊。只是有一件事我必須問清楚。”覓塵望向歸海莫燼眸光略帶銳利。
“你問。”
“九門提督之女,今日果真是無法抗旨,還是你心中動過其他心思?”
覓塵的話帶着冷意響起,連她自己都吃了一驚。她終是問出來了,她知道這話問出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她不信他,可一些想法徘徊在腦中她容不得自己有半分糊塗。感情之事最爲傷人,她是個女子,她必須學會保護自己。不能總是感性,必要的時候她必須選擇理智,選擇銳利由其是對他,此刻她容不得一絲半點的欺瞞和猶豫。
覓塵的話響起,望着她咄咄看來的目光,歸海莫燼先是渾身一震,隨即卻輕輕笑了起來:“我的塵兒長大了。”
輕輕撫摸着覓塵的面頰,歸海莫燼收斂了笑意亦是定定看向覓塵眼眸。
“塵兒,你聽好。關於那道聖旨我不想再多做解釋,我只要你知道,我歸海莫燼今生非卿不娶!那九門提督我不稀罕!我是想要這天下,可別說九門提督了,就是那把龍椅和你相比也只是身外之物,倘若非要捨棄你才能得到那位置,我情願不要。”
夜色下歸海莫燼的話語鏗鏘有力響在覓塵耳邊,他眸光深深鎖着她,每一句話都讓覓塵心生震動。他的話是他的心聲,他的話是他對她的誓言,覓塵清楚也瞭然。只覺他的眼底凝住的幽深似化做了波光粼粼,深深淺淺地帶着魔力,仿若詛咒將她圈在其中,深深地陷進去,再也無可自撥。
“對不起,我不……”
“別跟我說對不起,你這麼問我很高興,倘若你將這疑問一直埋在心中,它便如生根發芽,那樣才糟糕。塵兒對我坦誠相待,是我的福氣。”歸海莫燼輕笑地堵住覓塵脫口而出的道歉,擡頭撫摸着她流泄香肩的一頭烏髮眸中全是欣喜和欣慰。
覓塵也笑了起來,眸中清光流轉,浮着月色讓歸海莫燼有一瞬間的恍神。
“我只有這麼一個問題,弄清楚了便無所謂生氣。這場婚事不是你的錯,更不是你自己的事,它是橫在我們兩人面前的難題,我會陪着你,我們一起來抗。你的話我從來都是信的,只要你說到做到,我便不會離開你。”覓塵說着微側下頭貼近在歸海莫燼的胸膛,聽着他心臟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動着,感受他緊緊的抱着自己,胸臆間全是感動和欣慰,覓塵突然深深明白了他的心意。他的話,今生非她不娶,她信!
她輕輕的動了動,將臉埋在歸海莫燼的懷中,突然間淚水便不受控制的流落。不是爲了別的,但爲他的那句話,但爲此刻兩人間充斥的信任。她便知道,這場突如其來的婚事他們一定能攜手度過。她不怕!
“塵兒?”胸前的突然一涼卻讓歸海莫燼一驚,想要拉起她,覓塵的手卻緊緊地環住了腰。
“我是高興,真的。莫燼,你知道嗎?在這個世界上有那麼一個人讓你無條件的相信,是一件好幸福的事,以後我不會再懷疑你了。你也是,我們不要再愛的小心翼翼,我信你,你也信我可好?”
覓塵的話讓歸海莫燼心中又是一震,眼眶竟有些微微發熱,半響才重重點頭,喃喃道:“得妻如此,我心足已。”
覓塵聽到他的話婉然一笑:“以後不要總怕我生氣,你的小心翼翼,我……很心疼。”
“好。”
“還有啊,你最好離那個吳小姐遠點,要是讓我知道你和她私下見面,有你好看的。她要是主動去找你,更不允許你見她!”覓塵起身狠狠地抓了抓歸海莫燼的衣襟,銀牙微咬,怒目瞪向歸海莫燼。
“好。”歸海莫燼輕笑點頭,眉間掠過柔軟,望向覓塵的眼中是濃濃的柔情。
覓塵被他看得竟微微紅了臉,將頭靠向他的懷閉上了眼睛。
歸海莫燼見她這般,也靜聲不語,涵音山房只有依稀的月色穿過薄雲映在二人身上,柔美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