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地面一米的地方,浮動着粘稠而濃厚的白色霧氣,像是有生命般的流動着。草地泛出一種讓人感覺陰森的溼漉漉的墨綠。龐大的寂靜裡,只有一種類似水滴的聲音,把氣氛襯托的毛骨悚然。當崇光再次睜開眼睛時,出現在自己視野裡的,就是這樣的景色、
窗簾拉開到兩邊,巨大的玻璃窗外,一個巨大的湖面,紋絲不動,像一面黑藍色的鏡子。高大的樹木倒映在裡面,像到插着的刺。
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死了,直到回過頭來,看到頭頂懸掛的點滴瓶。
自己應該是在上海最頂級的醫院裡,這個醫院以昂貴的醫療費用和奢侈的環境而聞名整個上海。特別是那一圈坐落在湖邊的獨立病房,說白了,那是10幾棟湖景別墅,有錢人用燒紙幣的速度,享受着醫療甚至僅僅是療養,那些穿金戴銀的老女人住進來僅僅是爲了打肉毒桿菌或者做面部拉皮手術,並不是不常見。
崇光轉過頭,看見坐在邊上的宮洺,冷漠的眼神,一臉蒼白的色澤,死氣沉沉的盯着自己,他的嘴脣薄的像一條鋒利的線,一動不動。
崇光稍微把身體擡了起來,靠在牀頭,清了清粘稠的喉嚨,有點沙啞地說:“如果別人路過我的窗口,看見你這張慘白的臉,會接的生病的人是你吧。”看宮洺沒有反應,於是自我嘲解的哈哈乾笑了兩聲。
宮洺面無表情的揚了揚手中的醫生診斷書,問他:“什麼時候的事?”
崇光無所謂的撇撇嘴,“蠻久了,反正差不多快死了吧,我想。”
宮洺站起來,走出了病房,看也不再看他一眼。“那你怎麼不直接去死啊。”宮洺把門關上,丟下一句冷冰餅的話來。
崇光轉頭看了看他留在茶几上剝好的橘子,抿了下嘴脣,擡起手擦掉了流出來的眼淚,笑了笑,低聲說“滾你媽的,”
他拿起橘子吃了兩瓣之後,擡起手用力的砸到了牆上。雪白的牆上一灘黃色的汁液。
走出了病房之後,宮洺拿出了手機打電話給KITTY,電話響了一聲就被迅速接了起來———每一次都是這樣,《ME》所有人都懷疑無論是睡覺還是洗澡甚至是和男人**的時候,KITTY都應該把手機抓在手裡,以便她可以隨時的在電話響起一聲之後像一臺答錄機一樣的說出“你好,我是宮先生的助手”。事實上,她那水火不驚的生硬也確實經常被人當成答錄機。
宮洺穿過幾個抱着病歷夾偷偷瞄她的護士之後,轉身走出醫院的大門,迎面是巨大而冰冷的湖面。他站在夜晚空曠的湖邊上,對電話說;"召開新聞發佈會,公佈崇光胃癌晚期的消息,同時讓選題部明天開會,我需要啓動關於他的胃癌的相關項目。”
電話那邊一片寂靜,只剩下緩慢的呼吸聲。
宮洺掛掉電話之前,補了一句;"在死之前,他應該營造出更大的商業價值-
他轉過身朝湖對岸的大門走去。
戴白手套的司機一直等在黑色轎車邊上,宮洺徑直走過轎車,沒有停下來,他揮揮手,“你先回去,我走路就行,”
當轎車消失在路的盡頭的時候,宮洺停了下來。
他慢慢挖下腰,過了會兒,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
頭頂巨大的黃色月亮,把流動着的光芒,均勻的塗抹在黑暗的茂密樹林裡。
剛剛登陸不久的颱風從頭頂捲過,像是掀起一陣海浪,想要遠的天邊轟鳴而去。巨大的聲嘲,帶走心臟跳動的雜音,留給黑夜下的世界一片光滑的寂靜。
我,簡溪以及唐宛如慌亂的朝醫院走去,說實話,在接到顧裡電話的時候,我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醞釀了一肚子關於安慰他的話,在他父親突然去世這個噩耗面前,顯得及其滑稽可笑。
快要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隔着濃厚的月色,我像是看見了宮洺,雖然不能肯定前面內個坐在空曠馬路中間的背影就一定是他,但那件後背刺有法國馬車圖按的襯衣,在夜色裡微微的顯露出來,那是我幫她在HERMES預定了三個月纔拿到的,從法國運來的手工襯衣。
我看了會兒,覺得自己應該是在發瘋;如果宮洺現在會突然莫名其妙的大老遠跑到這個位於深山裡的頂級醫院門口,坐在大馬路上裝深沉的話,那麼唐宛如就一定能夠熱淚盈眶的站在諾貝爾文學獎的頒獎禮堂上,激動的感謝着CCTV和MTV.
簡溪拖過我的手,拉着我朝醫院裡面走,唐宛如虛弱的跟在我們身後,像一個飄忽的碩大幽靈,
走廊的大理石及其奢華。
我們沉默的走在一盞接一盞的燈光下,簡溪的眼睛籠罩在一片狹長的陰影裡,看不出他在想什麼。我抓着她的手悄悄地用力握了握,然而他沒有回過頭來,只是迴應性的,更用力的抓緊了我的手。我們彼此都子昂是快要溺死的人一樣,抓緊了最後生存的希望。說實話,我和他,都被剛剛席捲了我們這一羣人的那場風暴給沖垮了,如果我們是倖存者,那麼,我們同樣也遍體鱗傷。
離南湘把紅酒優雅的從顧裡頭上淋下去僅僅過去了幾個小時,但我們卻覺得像是過去了十幾年。我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都緩慢了很多,蒼老得想是沒有力氣繼續支撐我破敗的生命。
走廊地盡頭,顧裡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她淡薄而清寡的眼神,和平時羞辱唐宛如的時候並沒有任何區別。他擡起手刷刷的簽名,看起來像在籤一份文件,當我們走近了的時候,看清了他剛剛簽完的是家屬的死亡確認書,藍色的打印表格上,他爸爸的照片看起來依然精神或說。記得上個月,我纔在顧裡家見過他,她甚至還優雅而得體的和我討論了關於英國作家DORISLESSING————最新一屆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的文字風格,他說他最喜歡他的那部《暴力的孩子們》。他喝着咖啡,平易近人的和我討論着在商業社會一文不值的嚴肅文學,一點都不像那個經常出現在上海財經雜誌上的風雲人物,而現在,他躺在離我十幾米外的冰冷的屍體冷凍櫃裡。
我走過去,伸開雙手,顧裡也輕輕地回抱了我,甚至擡起手在我的後背上輕輕拍了拍,像是再安慰我的樣子。他和我分開,然後朝我身後的簡溪和唐宛如點了點頭,甚至還得體的微笑了一下。
我們做在走廊裡的時候,他拿着手機在打電話,和律師討論着他爸爸是否有留下遺囑,遺囑的執行和她父親相關的財產。她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是啊,他永遠的是那個樣子。無論發生了什麼,都像是又一圈10釐米厚的真空地帶牢牢的包裹在她周圍,於我們這些悲歡離合的人隔離着,看起來完美無瑕。
我們三個坐在一起,遠遠的看着他。
那一刻,我覺得他離我們是那麼遙遠,我們像是被關在兩個不同的玻璃實驗室裡,聽不見彼此的聲音,也無從知道對方的想法。我發現這麼多年過去,我像是從來都沒有了解過顧裡。四個小時之前,當那些紅酒從他精緻的臉上淌下去的時候,我甚至覺得那是一張精心雕刻出來的面具,沒有感覺,也沒有情緒,一動不動僵硬微笑着,這也使得我在眼淚衝出眼眶的同時,不知帶是自己在同情南湘,還是在同情顧裡————又或者,只在爲我們友誼的這場葬禮,落下矯情的眼淚。
過了一會兒,顧裡的媽媽從另一個房間裡走了出來,他依然穿着剛剛PARTY上的小禮服,脖子上那一大串珠寶重重的垂着,看上去像是要把她的脖子扯到地面上去—樣。她慢慢地走到顧裡面前,顧裡也擡起頭望着他的母親,兩個人迅速的紅起了眼眶。我被這樣的沉默場景衝擊到了感官,在醫院冰冷的燈光下,看起來就像是一場悲傷的電影。在我眼淚剛剛涌起的時候,顧裡的母親擡起手,掄圓了胳膊用力的摔了顧裡一個耳光。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邊的唐宛如已經尖叫了起來,而簡溪兩大步衝過去,擋在了摔坐在地面上得顧裡面前,抓住了發瘋一樣撲過來的顧裡媽。
“你逼你爸死命妖參加你的生日會!你逼啊!你活活逼死了他!他不趕着回來,根本就不會心急火燎的開上高架去,現在他躺在那裡,你高興了?你得意了?”
顧裡站起來,吧剛剛被打散的頭髮攏好,對他媽說:“你再用力甩我兩個耳光好了,這樣爸爸就可以活過來,多好!來啊,用力打!”
顧裡媽被簡溪抓着,不動了,看上去想一個憔悴的老太婆,往日雍容華貴得形象被眼圈上擴散的黑色眼影和暈開的睫毛膏沖垮成碎片。他的皺紋突然全部翻涌再臉上。
顧裡冷笑了一聲:“你除了哭,除了鬧,除了打我,除了把你的眼淚和鼻涕莫在我爸僵硬蒼白的屍體上,你還能幹點什麼麼?你50歲了。不是15歲,你一輩子都活在迪斯尼樂園裡麼?”說完他轉身走了,看也沒再看他媽一眼。
過了一會兒,顧裡的媽媽從另一個房間裡走了出來,他依然穿着剛剛PARTY上的小禮服,脖子上那一大串珠寶重重的垂着,看上去像是要把她的脖子扯到地面上去—樣。她慢慢地走到顧裡面前,顧裡也擡起頭望着他的母親,兩個人迅速的紅起了眼眶。我被這樣的沉默場景衝擊到了感官,在醫院冰冷的燈光下,看起來就像是一場悲傷的電影。在我眼淚剛剛涌起的時候,顧裡的母親擡起手,掄圓了胳膊用力的摔了顧裡一個耳光。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邊的唐宛如已經尖叫了起來,而簡溪兩大步衝過去,擋在了摔坐在地面上得顧裡面前,抓住了發瘋一樣撲過來的顧裡媽。
“你逼你爸死命妖參加你的生日會!你逼啊!你活活逼死了他!他不趕着回來,根本就不會心急火燎的開上高架去,現在他躺在那裡,你高興了?你得意了?”
顧裡站起來,吧剛剛被打散的頭髮攏好,對他媽說:“你再用力甩我兩個耳光好了,這樣爸爸就可以活過來,多好!來啊,用力打!”
顧裡媽被簡溪抓着,不動了,看上去想一個憔悴的老太婆,往日雍容華貴得形象被眼圈上擴散的黑色眼影和暈開的睫毛膏沖垮成碎片。他的皺紋突然全部翻涌再臉上。
顧裡冷笑了一聲:“你除了哭,除了鬧,除了打我,除了把你的眼淚和鼻涕莫在我爸僵硬蒼白的屍體上,你還能幹點什麼麼?你50歲了。不是15歲,你一輩子都活在迪斯尼樂園裡麼?”說完他轉身走了,看也沒再看他媽一眼。
我和簡溪,唐宛如走在顧裡的後面,他一個人冷將而沉默的在前面快步的走,穿着還沒來得及換下來的幽藍色的禮服長裙,提着裙子的一角,像是一個敢去參加演講的女議員一樣沉着冷靜。我們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他看上去完全不需要安慰。我看着他走在黑暗裡的背影。像是觀望着遙遠地平線上一面小小的被風吹亂的湖。
我知道這其實來源於我骨子裡悲傷的文藝氣息,總是愛將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渲染放大的像是雨果筆下那個沐浴再灰色細雨裡的巴黎。實際上,我清楚的知道,他的背影看上去非常完美,高跟鞋踩在湖邊的黃色亞麻石上像是電報機一樣嗒嗒嗒的響。
快要走到出口的時候,顧裡身子一歪,撲通一聲扎進了湖裡。他一動不動的往下沉,像是一具人體模型。我和唐宛如張開了口,喉嚨裡卻發不出一絲聲音的時候。簡溪一猛子朝湖裡紮了下去。
簡溪把顧裡抱到岸邊的時候,我想是瘋子一樣的哭着跑過去踢他,“你他媽的嚇死了我了啊你!”罵完我蹲下來抱着她,死命的哭。唐宛如走過來,坐在我們邊上,跟着我們一起哭得很響。
靠在我肩膀上的顧裡,一動不動的望着天,兩隻眼睛像水球上被戳破的洞,往外淌水,眼淚在臉上,和那些冰冷的湖水混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