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難想象,只是幾日的差別,汀國和藍府就從死氣沉沉變成了生機盎然。
我手托腮看着窗外來來往往忙得沒半點休閒,卻仍樂此不疲的衆人。心裡很是佩服衛聆風到底是怎麼把這麼多軍隊和裝備悄然運送到戰場,而不被尹國衆人發現的。
不過,其實往深裡想想也不奇怪,畢竟人家是有備而動,說不定這些兵啊,秘密路線之類早就佈下了。專等一個最好時機而已。
“小姐,文丞相差人來說要見你。”
“知道了。”我點點頭,拉上心慧,往外走去。
在途中竟碰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藍劍俠,我心內苦笑,怎麼感覺象是要處理後事似的,一個個往我面前擺出來解決。
他的臉明顯比以前憔悴多了,原本溫文俊秀的五官平添了幾分滄桑,整個人看上去沒有多少生氣,卻比以前成熟了許多。
“大哥。”我福身請了個安。
他點點頭,吐出幾個字:“四妹,恭喜你了。”
我笑笑,道了謝,正要離去,卻聽他又說:“以前,是我對不起她,她活得太苦了。希望你……能代替她,活得幸福。”
我一怔,明白他已經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藍瑩若。下一秒,我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沒有絲毫猶豫地道:“我一定會活得幸福,不過絕不是爲了代替任何人。”
我推門進去,發現屋裡只有兩個人,文策和上次和他在一起的那個侍衛。
“文丞相,有什麼事嗎?”我走過去,在他面前坐下。
文策溫和而恭敬地道:“也沒什麼大事。皇上囑咐在下將這個交給藍小姐。”說着,把一塊晶瑩剔透的白玉放在我面前。
我“啊”了一聲,不由有些訕訕地笑道:“不好意思,那天蓋完印就給忘了。”
文策善意地笑笑,繼續道:“婚禮定在三個月後,禮服我們會盡快派人送來,到時還會有一些隨行的宮中女官,負責教授小姐一些基本禮節。至於到時婚禮護駕的軍隊,將由玄將軍率領。”
我一張臉立馬垮了下來:“不是吧?還有基本禮節?護航軍隊?文丞相,容我問一句,從汀國到你們祁國皇宮要多久。”
“大約一個月左右。”
“天哪!”我忍不住呻吟出聲,“一個月風餐露宿?我可不可以反悔不嫁啊?……咳,當我沒說……”怎麼覺着不止文策嘴角在抽,而是全屋都瀰漫着殺氣呢?
“在這三個月中,皇上會暗中派人保護藍小姐的安全,若有意外發生,也請藍小姐不要太過驚訝。”
說什麼暗中保護,還不是變相監視。我心中腹誹,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淡淡道:“如果沒其他事,那我就告辭了。”
文策點點頭,起身送我,一邊公式化地道:“小姐走好。”
我拿起玉一個轉身,正要揣進懷裡,卻不料沒有抓穩,眼看着它往堅實的地上砸去,不由驚叫了聲。天哪,這玉要砸了就算把我賣了也還不出啊!
只不過那清脆的撞擊碎裂聲並沒有傳來,我睜開下意識閉上的眼,不由暗自慶幸文策那侍衛竟能及時將他接住。
向他展顏一笑,說了聲“謝謝”,正要接過他掌心的玉,忽然一頓。
“藍小姐?”文策不解地叫了聲。
我猛地回過神,忙將玉接在手裡,身子卻沒有退開反而湊近了幾許,在那侍衛耳邊輕聲道:“衛聆風,下次易容記得別忘了你那雙手,太顯眼了。”
屋中的光線很暗,文策離得遠視線自然不清,我卻清楚地看到,託着白玉的那隻手,竟比那玉還要晶瑩上幾分。
衛聆風被我識穿也是絲毫不惱,平凡無齊的臉上露出一個耀眼的笑容,淡定地道:“朕下次會記住的。”
我幽幽一笑,將玉揣進懷裡,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三個月後。
“小姐,你別再磨蹭了,玄將軍早就在藍府外等了。”
懶懶地應了聲,由心慧扶着走出房門。無夜、心洛和小銀都等在外間,門外更是唧唧喳喳快翻天了。
無夜望着我有瞬間的呆楞,眼中滿是驚豔。我不由好笑,果然,女人就是七分*打扮的。
“小姐,你好漂亮啊!”心洛驚呼道,隨即高興地膩到我身邊來,卻被心慧一把推開,斥道:“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時間才幫我們的好小姐把這些喜服穿戴好嗎?你可千萬別把它們弄皺了!”
“也沒什麼關係,不過是抱一下……”見心慧投射過來的幽怨眼神我忙閉口不言。
只聽她繼續嘮叨:“小姐,也不知你怎麼想的,死活不讓那些女官伺候你。可苦了我……”
“是是是!我的姑奶奶,你功勞最大,行不?”我忙作揖賠罪,“你不是說時間快到了嗎?我看我們要再不出去,外面那些人就該拆房殺進來了。”
那些個女官一副公式公辦的樣子,從他們教禮儀時就萬分清楚了,我纔沒興趣讓那些人來擺弄自己的身體。
“啊!”心慧一聲驚呼,“我都忘了,都怪你,小姐!我們快出去吧!”
鞭炮在耳邊吵響個不停,身邊的人都滿臉笑容,左一句“恭喜”,右一句“百年好合”,我連虛應的笑臉都懶得扯一個徑直穿過陌生的人羣到達藍府大門口。
玄天這廝今天倒是穿得似模似樣,身後跟着近百個護衛,聽說還只是婚禮護嫁軍隊中的極小一部分。我狂汗一陣,我看我這倒不象出嫁,更象被押去敵國做質子。
難得讓他等了這麼久他也沒露出不耐的神色,依然恭敬地道:“娘娘請上車。娘娘的家人都已經等在渡口,爲娘娘送行。”
我點點頭,抱着小銀,姿勢極瀟灑地跳上了豪華地讓人頭暈的花車,惹得周圍隨行的女官一陣不滿的白眼。唉!我不由暗笑,都快一個月了,她們怎麼還沒適應過來啊?
在車上顧着逗小銀玩,感覺也沒多久,玄天便在外面沉聲道:“娘娘,渡口到了,還請娘娘下車。”
我應了一聲,掀開簾子就要往下跳,不過在看到一衆女官幾欲氣絕昏倒的表情後,還是明智地虛扶了下心慧的手才輕盈落地。
果然,藍君清、李玉兒、藍劍俠、藍劍雲、藍瑩月和劉錦鴻等人早已等在渡口一旁新造的“涼亭”下了。
我看着那屋有些象涼亭,不過看裡面整齊擺放着祭天的所有用品,估計是個臨時“祠堂”。
藍君清紅着雙眼睛,走到我面前,大概想握住我的手,然後說一番“女兒保重”、“爹爹身不由己”之類煽情的話。
幸好我眼明手快忙退開一步,心慧則馬上把手中的東西塞到他懷裡,否則可真不知要掉我多少雞皮疙瘩。
藍君清有些尷尬地接過心慧遞過來的“鼎”,據說是汀國的習俗,必須由新娘親自交給父母,祝願父母安樂,外形看上去有些象鼎,具體的名一時沒注意就給忘了。
他面上在笑,我卻沒忽略他眼中的怒意和不屑。
結果,他說了什麼我一句沒聽,光打量着那艘花船,心道:衛聆風可真是會敗家啊!看這架勢,光這艘船外圍裝點的拳頭大珍珠,就足夠普通人家舒適地活一輩子了,更別提裡面的豪華。他是生怕別人不知他要娶皇后嗎?真是奇怪。
接着便是祭天,什麼念“祈禱文”、獻牲口、燃爆竹,折騰地我暈頭轉向。
還好,藍君清要我跪下祭祖的時候,玄天冷冷地攔住了他,說我既已貴爲祁國的皇后,便不必再跪除祁王以外的人。
我暗中感激地朝他笑笑,他有些不好意思,差點拿手去摸頭,不過及時醒起,忙又擺出一副撲克臉。
終於,漫長的祭天運動結束了,玄天恭敬地讓我上船。
我正待動身,卻被一聲“四妹”和“瑩若”叫住,我轉身看着眼前的兩個男子,淡淡一笑道:“二哥,劉公子,瑩若不想誤了時辰,這便要上船了。”
他們的臉色一如打仗剛回來時的憔悴,眼神我也懶得去深究,反正不管是愧疚也好,執着也好,都與我無關。
怨談不上,恨更談不上,只是覺得當初那兩個跟我爭吵與我品詩玩鬧的少年早已死在我心裡。如今站在面前的這兩個忠君愛國的男子,於我不過是陌路人。
“四妹!”藍瑩月走前一把握住我的手,痛哭失聲道,“我知道你是爲了我才嫁過去的,對不起,請你原諒錦鴻。我……”
“好。我不怪他。”我脫出手來,平靜地應了一聲,掃過錦鴻,他果然是一臉的愧疚。
我有些責怪的望向心慧,她吐了吐舌頭,頭卻搖得跟波浪鼓似的,最後有些膽怯地把眼光瞟向無夜。
我看着一臉漠然的無夜,不由驚訝。竟然不是心慧而是無夜泄露的?好小子,表面冷冷清清的樣子,骨子裡……嘿!還真看不出來。
藍瑩月有些失落地看着我抽回去的手,半晌才沉吟道:“四妹,從今以後我們便要天各一方了,你真的不願再說點什麼嗎?”
我看了她紅腫的眼許久,她也一直凝視着我。想起那個被關在西樓仍不忘綁鞦韆的二姐,她其實也只是個渴望幸福的少女吧?
最終,我微嘆了口氣,向玄天道:“請問玄將軍,船上可有瑤琴?”
玄天點了點頭,忙命人去取了出來。
我無語,果然,衛聆風那傢伙真是把什麼都預備好了,活象個移動的豪宅,還是特級的那種。
琴搬了過來,玄天正要幫我準備案几和凳子,我示意不用,便把琴接了過來。
我隨手輕輕一撥,悅耳的音符就發了出來。祈然總能很自然地就辨別出琴的等級,不象我,頂多就知道它發出的聲音是好聽還是難聽。
不顧衆人驚詫的目光,我撩起羣擺,席地便坐了下來。
目光掃過凝視着我的所有人,十指輕撥,優美的樂聲從我指間流瀉出來。
起調的旋律過後,我淡淡地吟唱: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單中堅強
每一次就算很受傷也不閃淚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
帶我飛飛過絕望
不去想他們擁有美麗的太陽
我看見每天的夕陽也會有變化
我知道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
帶我飛給我希望
我終於看到所有夢想都開花
追逐的年輕歌聲多嘹亮
我終於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
哪裡會有風就飛多遠吧
那一日,海風輕拂,人人衣袂飄揚。
可是所有人,卻從此,只記住了那盛裝少女淡淡的笑容、無悲無喜的歌聲以及糾結着青絲飄揚在風中的喜服。
在空曠卻昏暗的海岸邊,望着這飄然欲飛的一點紅衣,所有人都想要將那道燦爛的光芒抓住,卻沒有一個人能伸出手。
錦鴻在那一刻才真正意識到,這個令所有人駐足側耳,定定凝望的一抹鮮紅,終於要乘風飛翔,永不回頭。
紅衣黑髮,清歌嘹亮。水光盈盈,恍然如夢。
所有人都清楚,此生再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如眼前的少女般,在這喧鬧而寂靜的海岸邊,將耀眼的一幕深深植入每一個人心底。
我十指輕撥,留着淡淡笑意的眼眸掃過在場所有的人。他們一個個映入我眼簾,卻在到達眼底前一一淡去,一如那幾個月的悲悲喜喜。
在這裡,我快樂過,也悲傷過;歡笑過,也哭泣過。
在這裡有多少深深淺淺的回憶,有的慢慢消逝,有的深刻心底……
只是如今即將離開,我沒有絲毫留戀,卻也想說一句:無論如何,感謝你們讓我成長,讓我堅強,讓我……能夠更好的飛翔……
曲調一轉,我收回目光繼續吟唱:
不去想他們擁有美麗的太陽
我看見每天的夕陽也會有變化
我知道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
帶我飛給我希望
我終於看到所有夢想都開花
追逐的年輕歌聲多嘹亮
我終於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
哪裡會有風就飛多遠吧
別了,汀國。
別了,藍家的衆人。
別了,這些許殘留的喜喜悲悲……
如果可以,我將永遠不再踏足這一方承載着無止息紛爭的土地……
隱形的翅膀讓夢恆久比天長
留一個願望讓自己想像
曲調終於漸息漸止。
我在風中攏音收琴,抱起小銀,對着玄天,對着無夜、心慧和心洛淡淡道:“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