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睡便睡到晚上酉時末,歸離才喚醒我。
漱洗一番後,歸離已經把食盒裡的飯菜擺上了桌。
坐到桌前,也的確的餓了,我一邊吃一邊問,“那個柳平舟可是回來了?”
歸離點點頭,“他們正在大廳說話,”頓了頓,又道,“不過,那個柳公子倒是寡言。”
我生出兩分好奇,“他長什麼樣?”
歸離搖頭,“他戴着銀面具,說是臉受過傷。”
我怔了怔,然後慢慢開口,“那其他的,比如膚色髮色身形呢?”
歸離看了我一眼,我一笑,“不過是好奇罷了——柳明怎會派這樣的人與我們同行?”
歸離釋疑了,淺笑道,“只要土皇信得過他便是了——”回想了下,“高到是挺高的,比輕柳他們好似都要高些,膚色同柳明倒差不多,不過是黑髮。”
輕輕的“哦”了一聲,有淡淡的失望。
轉而又覺得好笑,我在希翼什麼呢?
希望他是香郎的靈魂附身?
可即便有這個可能,那外形也沒有任何用處。
他可以是任何樣子,任何年紀。
想到這點,心裡便有種衝動想去大廳看看。
可這個打算很快就落空了,因爲輕柳他們全都回來了。
大家聊了一陣,我才知道這個柳平舟同他們坐了一個多時辰,只說了三句話。
“在下柳平舟。”
“謹聽諸位安排。”
“告辭。”
我有些納悶。
第二日卯時初,大家便收拾齊整,騎上了綠馬朝七萬大山出發。
我終於見到了那柳平舟。
一身淡藕色長衫,高高的個子,面上一個銀色的面具從額頭罩到了人中,只露出眼睛,鼻孔,嘴,還有一個下巴。
古銅色的皮膚,黑色的發上束了一個紫金冠。
他朝我頷了頷首,便上馬了。
我還了一個淡淡的笑意。
大家商量的是速去速回,所以除了夜影,沒有帶其他的下人。
用輕功只需兩日多,便可到達。
到了山下入口處,把綠馬交給韓鎮令父子帶回,我們便進山了。
非月同軒夜二人是熟路的,幾人輪流揹着我前行。
我暗暗的比較了下,我們這一行人中,那柳平舟的功力好像是最差的。
跟得微微有些吃力。
連我都看出來了,其他幾人自然也察覺到了。
中午停下來吃了些乾糧後,大家就稍稍放慢了腳步。
Wшw_ttka n_¢ o
柳平舟幾乎不說話,我有意無意的看過幾次,他都是半垂着眸子。
中午停頓休息的時候,他也坐在最外側。
炎赫問了一句,問他可有來過這七萬大山,他卻只搖了搖頭。
見他實在是不喜言語,大家也就不再找他說話了。
我心裡也嘆了口氣,微微有些失望。
這個柳平舟,迄今爲止,渾身上下找不到一絲同香郎相同的感覺。
苦笑一聲,我真是奢望了。
如果不是他,那個整理房間種牡丹花的人,又在何處呢?
到了晚上酉時初,大家已經到了七萬大山的中圈。
高大而茂密的樹冠將本來就有些薄暮的天色擋了一大半,大家決定停下歇息。
清理出一片空地後,在四處灑上驅逐蛇蟲的藥粉,和猛獸的糞便。
又揀了一些幹樹枝回來,開始生篝火。
柴火是柳平舟同夜影一起去揀的,回來之後,場地已經清理好了。
柳平舟也未說話,便開始生火。
認定他同香郎沒有關係後,我便不怎麼關注他了。
清理將夜影帶的氈子鋪在地上,讓我坐下,其他人則席地而坐。
柳平舟的動作還算快,很快篝火便升起了。
大家閒坐聊天,我聽着聽着有些犯困,非月便移了過來讓我枕着腿睡。
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半夜裡卻不知怎地突然便醒了,睜開眼,只見幾人都在打坐。
只除了柳平舟。
我朝他望去,卻見他迅速的垂下眸子。
微微一愣,他剛纔似乎看的是我們這個方向。
我還睡在非月腿上,他也在凝神打坐。
我沒有動,只帶着那絲疑惑靜靜的看着那柳平舟。
剛纔那一觸而退的眸光,讓我有種很奇異的感覺。
很想再看看他的眼神,但他卻再也沒擡起的眸子,只半垂着眼簾,沉默的望篝火中添着柴火。
好似剛纔的那一眼只是我的錯覺。
我定定的看着他,心裡是滿滿的疑惑。
他靜靜的一根一根往篝火中添着柴,好像把添柴當做一件很藝術,很細緻的工作。
忽然,我心中猛地一動,將目光倏地朝他的動作看去。
片刻後,柴火添得差不多了,他停住動作,開始閉目打坐。
我怔怔的看着那被火舌包圍的成逆時針方向堆放成扇形的木柴堆,心神猛動。
半響後,我又擡眸看了看那銀面黑髮的男子,最後,垂眸閉眼。
這一次,卻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日清晨,大家吃了些乾糧,喝了水,便開始上路。
到了夜間歇息的時候,我們已經到了內圈的位置。
茫茫的原始森林顯現在大家面前。
大家也如同昨日一般,分工合作的清理場地宿營。
看到夜影和柳平舟朝外行去,我笑了笑,“我也去揀柴好了。”
看着他們露出微愣的表情,我眨眨眼,“大家都幹活,那我也不能老是坐享其成吧。”
非月挪揄的一笑,“丫頭,你會麼?可不是所有的柴火能都燒的。”
柴火不僅要乾的,有些乾的柴火燒了之後會有很大的煙霧,有些還有臭味,我當然知道的。
不過的確不會分辨。
我哼了一聲,“不會難道不可以學麼?”
說完,我便走向柳平舟,“柳公子,我同你一道可以麼?”
他依舊半垂着眸子,我定定的看着他,耐心的等待他的回答。
看到其他幾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了,他才輕輕點了點頭。
跟着他朝前走去。
此刻天色昏暗,茂密的森林中視線也有不清晰了。
他手裡提着長劍,不時在樹上砍下一些枯枝,我只跟着他,將他砍下的枯枝拾起。
沒走多遠,我手裡就抱了一大堆。
走路便有些踉蹌。
他突地停下腳步,我一愣,“怎麼了?”
他伸手從我手中接過那些枯枝,取出一根繩索,麻利綁了起來,然後負到背後。
光線昏暗,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便笑了笑,“柳公子好像對野外的生活技能很熟悉。”
他轉身朝前走,“略知一二。”
他的聲音低沉,然後略帶沙啞。
是我沒有聽過的聲音。
這一刻,心裡卻是說不出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
我愣了片刻,見他緩住腳步,知道他在等我,便趕緊跟上。
沒過多久,我手裡又抱了一抱枯枝,他停下接了過去,同他背上的綁在一起。
綁好了負在背後,他道,“可以回了。”
說完這句後,他便朝來時的方向走。
他的背影高挑欣長,即便揹着一堆柴火,走路的姿勢也好似從容優雅。
我跟在他身後三步的距離,默默的看着,心中糾結無比。
忽然腳下一絆,身體便失了重心,來不及反應,就直直的朝前摔去。
心裡哀嘆一聲,閉上了眼。
預料中的“親密接觸”卻並未發生,我落入了一個溫熱的懷抱。
睜眼一看,銀色面具在昏暗的暮色中銀光閃閃,一雙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我。
我忘記了動作,只愣愣的看着他。
對視片刻,他將我扶起,收回了放在我腰間的手,垂眸道,“得罪了。”
我直視他,“你是誰?”
他偏頭轉身,將丟在一邊散開的柴火重新收攏,“在下柳平舟。”
我站在原地不動,“那你以前認識我麼?”
“不識。”他道。
我垂了垂眸,“那你爲何那麼及時救了我——方纔我並未發出驚呼,而你,離我也有三步之遠。”
除非你的心思一直在我身上,一直留心着我。
我在心裡默默道。
他將柴火幫好,重新揹負在背上,“郡主千金之軀,跟着在下出來,在下自當在意。”
理由好像很過關。
可是,我不信。
見我站住不走,他也停住腳步,“郡主爲何不走?”
我咬了咬牙,“要我走可以,你把面具揭下來給我看看。”
他身形僵了僵,聲音有些低沉無奈,“在下容顏有損,郡主何必強人所難。”
我心裡打定了主意,只是站住不動,也不說話。
他嘆了口氣,放下柴火,打亮了火摺子,“郡主莫要嚇到。”
說着,他揭開了面具。
跳動的火焰下,是一張陌生的臉,古銅色的皮膚,右側臉頰和左側額頭上都是猙獰的疤痕,黑紅交錯。
昏暗的光線中,乍見之下,的確有些可怖。
我呆了呆,卻沒有心情害怕,片刻後,苦笑道,“對不起。”
原來真是錯覺加上自作多情了,苦澀之餘不免有些窘迫。
“無妨。”他將面具重新覆上,熄滅火摺子,彎腰拾起柴火背上。
我們默默的朝前走。
他沒有問什麼,我心裡卻有些尷尬,總覺得應該說些什麼。
想了半天,便囁囁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同我的一個朋友很像。”
他沉默不語,就在我都幾乎以爲他無視我的時候,才道了兩個字,“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