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的時候,大廳裡已經逐漸開始熱鬧起來。
我退居二線,繼續坐在後堂現場監督,伸長脖子看着客人進進出出,眼睛都瞅酸了也沒有見到半個女客。
“臭不要臉的!敢揹着老孃來喝花酒!”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我忙探了身子準備去看熱鬧,卻見個胖婦人手裡拎着一把菜刀,便直直地衝進了大廳。
“瞎了你的狗眼,這裡是酒樓,什麼酒都有,就是沒有花酒!”紫燕上前攔住,破口大罵。
“你!”那胖婦人氣急,掄了菜刀便要上,“我那死鬼在哪裡!讓他出來!”
天吶,是衝着春風得意樓來的!看熱鬧的心情煙消雲散,眼見大廳裡吵吵嚷嚷亂成一團,我微微皺眉,便要起身。
“姐姐,我去看看,你別亂動。”還未待我起身,昭兒按了按我的手,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小公子。”大廳里正手足無措的小桃見到昭兒,忙躲到他身後,怯怯地低頭喚道。
昭兒點了點頭,轉身看向那胖婦人,“這位夫人,請這邊走”,昭兒牽起脣角,微笑。
那一笑間,彷彿萬朵薔薇剎那間綻放,竟是令人目眩。
那胖婦人微微愣了愣,不由自主地隨了昭兒走。
“刀子鋒利,傷了自己可就不好了。”昭兒擡手從那婦人手中不費吹灰之力地拿下菜刀,指了指一旁的空位,“請坐。”
胖婦人下意識地一屁股坐下。
“請問要吃些什麼?”再笑,昭兒開口,滿面柔和,黑白分明的眼睛美得令人挪不開眼。
“吃?”
“這裡是酒樓啊”,昭兒笑出一口白牙,“不如我爲您準備一些酒樓的招牌菜如何?”
“好。”那胖婦人忙點頭。
昭兒點頭,轉身吩咐小桃,“挑最貴的上,這位夫人是貴客,切勿怠慢。”
見他一本正經的裝模作樣,我一時忍俊不禁,“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昭兒似乎感覺到我的笑意,透過簾子看向我,眼裡竟是帶了一絲頑皮。
“菜都齊了,這位夫人慢用。”看着滿滿擺了一桌子的菜,昭兒微微彎了彎腰,華麗麗地退場。
我笑眯眯地看着昭兒一身月牙白的長袍,尚未長成的身形略帶瘦削,卻也已顯挺拔之姿,果然是個美人胚子啊。
撩開簾子,昭兒回到後堂。
見那胖婦人完全忘了要來鬧場子的原意,乖乖坐下消費,我笑得見牙不見眼,衝昭兒豎了豎大拇指,“贊”。
昭兒笑了笑,上前替我將滑下膝蓋的氈子拉好,“小心着涼。”
側目看了看,那胖婦人食量驚人,風捲殘雲間,已經是消滅了一大半,看她表情,對口味顯然相當滿意。
春風得意樓的第一個女客,居然是昭兒搞定的,我眼光果然不差,嘿嘿。
“巧蘭啊,昨天吃的那個什麼招牌菜,再給我來一份。”門口走進一個身着錦衣的老頭,笑眯眯地坐下捏了捏巧蘭的手。
巧蘭拋了個媚眼,笑眯眯地轉頭去報菜單。
好現象,回頭客。
接過昭兒遞上的暖茶,我樂滋滋地喝着,愜意地微微嘆息。
“昭兒啊。”
“嗯?”正坐下翻書的昭兒回頭看我。
我咧了咧嘴,將擱在桌上的賬本丟給他,“你幫我管賬吧。”
“嗯。”昭兒點頭,絲毫沒有異議。
嘿嘿,好孩子啊……
“砰!啪!”突然,外間一陣嘈雜,有人摔了杯子。
“這是什麼東西?!菜里居然有蟲!”一個極度囂張的聲音,“把你們掌櫃的叫出來!”
我頭痛地按額。
“喲,李公子,什麼事惹您不開心吶?”胭脂甜膩膩的聲音響了起來,人已經走了過去。
“你說,本公子居然在你們酒樓的菜裡吃到了蟲子,該怎麼補償?”那李公子揚聲說着,一手已經不規矩地攀上了胭脂的肩。
胭脂輕輕打開他的手,嬌笑,“瞧您說的,蟲子在哪兒呢?”
“本公子說有那就是有!”眉目一橫,李公子強行將胭脂帶入懷中,那臭哄哄的嘴便要拱了上去,“你說,該怎麼補償?”
“公子自重。”胭脂淺笑,伸手要推他。
“啪!”地一聲,胭脂的臉上多了一道紅紅的五指印。
“給你臉不要臉,以爲改了名字這妓院便不是妓院了?”張着一張大嘴,那李公子笑得恬不知恥。
“砰!”微微抿脣,我一擡腳,將櫃檯旁的一隻酒罈踢了出去。
“啪!”酒罈摔碎,發出極大的聲響。
一手扶着腰,一手掀開簾子,我緩緩從後堂走出,昭兒忙上前扶着我。
大堂裡看熱鬧的人立刻安靜了下來,齊齊刷刷地看向聲音的來源。
滿滿的一罈酒被摔下,濃郁的酒香四下飄散開來,我慢悠悠拍了拍手,踮起腳尖將那碎片撥了撥,復又整了整發鬢,捋了捋袖管,“李公子是吧?”
“你是誰?”李公子狐疑看向我。
“裴夫人……”胭脂有些擔憂地看我。
“放開她。”我想彎腰挑一塊比較鋒利的碎片當武器,奈何身子重,彎不下腰。瑞士刀也沒有帶在身邊,據說孕婦身邊不能帶利器,會嚇着我家包子。
“你是什麼東西!”那李公子張揚大笑。
“顯然,跟你不太一樣,你根本不是東西。”我淡淡開口。
“你!”原就不太好看的臉色一下子漲成豬肝色,那李公子惱羞成怒。
胭脂微微垂下眼簾,一手緩緩撫上他的面頰,“李公子,胭脂補償你啊……”微微呵着氣,胭脂低笑。
那李公子一手攬着胭脂,面露得意之色。
“裴夫人,他是縣尉的外甥。”一旁,小桃一把拉住就快發飆的我,急急地附在我耳邊道。
聞言,我更是抓狂,眼也不眨,隨手抓起一把筷子便一股腦兒地衝着那李公子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
“你這潑婦!”那李公子鬆開胭脂,怒氣衝衝地走向我。
昭兒眉目微冷,我忙拉住他的手,不讓他強出頭。
“裴夫人!”胭脂已快步上前擋住李公子,急急地道,“李公子,萬事好說,我家掌櫃是外鄉人,不認得李公子金面,待胭脂好好說說,再跟李公子賠罪……”雖然面帶急色,可是胭脂卻是帶着笑,半分妖媚,半分哀求,那樣卑微而楚楚可憐。
“怎麼賠?”我淡淡開口,聲音冰得連我自己都訝異,“用什麼賠?身子是自己的,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糟賤自己,我不是明月。”
胭脂一下子僵住。
我將她拉到身後,挨近了那李公子,冷笑,“聽說你是縣尉的外甥?”
“那是自然。”聞言,那李公子面上帶了幾分得意。
“不過一個小小九品芝麻官,也想在老孃面前作威作福?”我緩緩彎起脣。
“你……”帶了幾分猶豫,他狐疑地看我,“你是誰?”
“哼,能夠輕易盤下這春風樓,你也掂量掂量我的分量”,我冷嗤,“不要四處惹事生非,替你舅舅惹上一身腥羶。”
“別以爲你隨便說幾句便能唬了我!”帶了幾分不確定,那李公子有些色厲內荏地道。
“你可知道周瑜?”我微微揚脣。
三國志卷五十四,吳書九,周瑜魯肅呂蒙傳第九有載:五年,策薨。權統事。瑜將兵赴喪,遂留吳,以中護軍與長史張昭共掌衆事。
此時丹陽屬孫權的管轄,也即是我敢如此明目張膽,不用遮遮掩掩躲着曹操的原因,所以在孫權的地盤打着周瑜的名號來狐假虎威一下,應該可以萬事大吉。
“你認識周將軍?”再度狐疑地看我一眼,李公子道。
“豈止認識,我與公瑾之事,焉可爲外人道也?”揚眉,我一臉的傲慢。
“撲哧……”一個奇怪的聲音。
我疑惑地循着聲音看去,卻見大堂靠窗的位置坐了一名男子,此時正低着頭,慢悠悠地拭去嘴邊噴出的酒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