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邀請雲在鶴一起上了二樓, 雲靜從那廝也是個記仇的,自己暗算了他一回,他一有空便往武館跑, 不僅愛嗆自己, 還須得茶水點心伺候着, 稍次一點的那爺便不樂意。
不過, 武館許多貴女確實爲他而來, 生意也好了許多。
一到樓上,雲靜從在座上瞧見了她,勾着嘴角弧度暗笑, 惹得周邊休息的貴女晃了眼。
不過,見到她身後的雲在鶴, 他的笑下一瞬便僵在了嘴邊。
他斂起一身的恣肆懶洋, 起身一板一眼朝雲在鶴行禮, 雙手合上作了一揖。“皇叔”二字正欲叫出口,感受到了四周灼熱的目光, 轉而稱道:
“叔叔。”
雲在鶴略微點頭示意,不過臉上瞧不出喜怒。
蒲池笑意盈盈,雲靜從這廝見了他叔叔,乖的跟個什麼似的,看來還是要長輩管孩子才行。雖然年齡上雲在鶴只比雲靜從大了一歲, 但輩分在那, 雲靜從不敢不聽話。
她故作震驚, 看了眼雲在鶴, 又驚訝地看了眼雲靜從, 如此流轉幾番,狐疑地說道:
“他是你叔叔, 那他豈不是當今王爺……”她的聲音只有他們三人能聽到。
雲靜從安撫地朝她點頭,示意她收一收自己快掉到地上的下巴。
雲在鶴咳了一聲,打斷了他們之間的眼神交流,在座上坐下,淡然沉聲開口:
“你跑到這處來做什麼?讓你寫的那份摺子寫了沒?”
雲靜從原本挨着凳子的屁股立馬彈起,
“還沒有,我明日寫,後日上朝定能交上去。”
“嗯。”雲在鶴抿了一口茶,回了一個字音。
蒲池坐在一旁憋笑,這兩人,活像家長抽查小孩作業似的。
她還是首見雲在鶴如此正經,明明方纔還耍賴抱着她不肯撒手;雲靜從又何時如此乖順過,明明方纔見她第一眼還想和她掐架來着。
兩人反差如此大,她笑意憋不住了,甩開扇子掩着臉,笑得一抖一抖。
雲靜從察覺,歪過頭瞪了她一下,一回頭,心差點跳不動了,雲在鶴眼神如同寒冰掃了自己一眼。皇叔這是怎麼了,怎麼如此護着她這廝。
“叔叔,你怎麼會和水也相識?”
他本來想問:你怎麼會看得上水也?還和他結交。話到嘴邊拐了個彎便成了這般。
影衛曾上報過四方武館的資料,所以雲在鶴知曉蒲池在外的化名。
兩人相識,緣起於聖上的一道旨意,蒲池在外,身份並未泄露,所以這些暫時還不能告訴雲靜從。
雲在鶴目光從蒲池身上收回,沉吟了一瞬,而後才說道:
“機緣巧合。”
顯然是不願細說,雲靜從領會,不再多問。
一時空氣靜默,他們三人坐於窗邊,擡眼瞧着外邊的景色。
昨夜子時前大雨滂沱,後半夜小雨淅淅瀝瀝敲打了一夜的屋檐,如今微風拂面,空氣裡滿是晚秋雨幕過後的草木清香,
雕窗外入目是秋日風中的颯爽落葉,惹眼的是不遠處那顆百年老榕樹,依然蔥蔥郁郁。
樹下一輛彩漆綢布的華貴馬車被雨後稠黏的溼土困住,車輪深陷,馬兒也蔫在原地,任由馬伕怎麼甩鞭抽趕恁是不動半分。
車旁一名貴女着的是武館的短衫,想來是臨走時被困住了,只好先下來。魚遊和狗蛋都咬牙使勁在車後頭推着,但徒勞無功,馬車反而在潮溼黏土中越陷越深。
蒲池見狀,立馬便想下去幫忙。站起後,餘光瞥見了雲在鶴,她心中莫名的矜持作怪,讓她不想在他面前露出力大無窮的一面,因而又坐下了。
這時,何生跑了上來,邀她下去,
“老闆,您下去看看,有個客人的車陷住了,您力氣大,一推肯定就出來了。”
聞言,桌上另外兩道目光都定於她身上。
“瞎說啥呢,我氣力不足,孱弱的很,你去樓下叫龍大刀和小黑幫忙。”她搖着手裡的摺扇,來回扇着的步驟略凌亂,眼睛使眼色,暗示何生可別再揭她老底了。
不過,何生若能瞧懂人眼色,他就不叫何生了,他撓頭,說道:
“武師們都在帶客人,所以我便只能來找您了,前些日子,您不是徒手碎了後院一口大石嗎?我們都贊您孔武……”
“停!”她扇子“唰”一下合上,一溜煙跑了下去,生怕何生再說出些什麼大實話。
孔武有力……她還是個女孩子啊。
何生摸不着頭腦,跟着下去了。
雲靜從挪揶帶笑的眸色一直跟着蒲池,直至她在木階梯拐角處消失,一回頭,又是對面寒冰的眼色。
他心裡發毛,訕訕而言:
“徒手碎大石,哈哈。”
“你不喜她?你們曾經結怨?”雲在鶴定定地看着他,帶着摧城傾倒壓迫之勢。
雲靜從幾次被盯得心裡發顫,他怎還會看不出雲在鶴對蒲池的在意與偏護,於是壓下心頭對蒲池的不滿,桃花眼盛滿笑意,昧着真心說:
“沒有的事,我們關係好着呢,就是相愛相殺。”語氣咬牙切齒,神情怏怏。
不料,聽了他的回答,對方周身更加陰冷,冷得他想多披件衣裳,抱緊弱小無助的自己。
“相愛相殺。”雲在鶴沉聲低言,每個字眼都在脣齒間翻轉咀嚼流連幾番,而後如同字字質問擲向他。
*
窗外,樓下。
蒲池豁出去了,挽起袖子,一把將扇子別在腰間,手推上馬車車尾,稍運內力,馬車陡然拔地而出。
馬伕向她道謝,狗蛋崇拜地圍着她歡呼。
樓上二人都一瞬不漏將這一切全數收入眼底,雲在鶴眼底寒冰盡斂,涌動着的皆是眷戀的柔意,顯得周遭歲月靜好。
對面的雲靜從看看他,再看看樓下的蒲池,樓下人陽光靈動、生氣滿滿,樓上人偏頭靜靜看着。
再想起方纔雲在鶴的質問與陰冷,立馬頓悟,一臉難以置信,嘴張的能吞入一個雞蛋。
“這……這……你對她……叔叔,你喜愛她……?”在他眼裡,蒲池就是個男兒身。
雲在鶴看也沒看他,目光仍在樓下。
只是自然而然從嘴邊溢出一個“嗯”。
雲靜從嘴張的能吞入兩個雞蛋。
雲在鶴回過頭,見着雲靜從的神色,補了一句,
“並非你想得那樣。”語氣淡淡,半點也不着急。
在雲靜從眼裡,這就是欲蓋彌彰,他嘆氣,心想,父皇該有的操心了。
*
臨走時,蒲池明顯感覺雲靜從對她的態度緩和,並且和自己隔有五尺之遠,時刻保持距離。
馬車裡,蒲池從側窗見到了雲靜從一逝而過的馬車,那速度,活像有什麼猛獸在後頭追趕似的。
她放下簾子,轉而對雲在鶴說:
“你教訓你侄兒了?”
“沒有啊。”他回的誠懇。
“想到有一日,他須得尊稱我一聲皇嬸就怪開心的。”她笑着說。
可頃刻後,便恍然反應過來,在酆朝皇室,侄兒是不可能稱皇叔小妾爲皇嫂的,雲靜從的皇嬸只有王妃一人。
她說出這話,像極了在暗示要當雲在鶴的王妃。細白的麪皮裡透着薄紅,頓時要斂不住了,急着想改口。
雲在鶴卻凝着她,正聲說道:
“我想着也怪開心的。”
語氣分明如此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