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放一跨進屋裡，茉香就聽見了自己陪嫁侍女碧荷略帶些驚詫和遲疑的喚聲。當下回神，回了個微笑過去。輕聲詢問了句：“東西可都收拾好了？用我幫忙麼？”
碧荷卻是咬着脣站在原地，一雙頗靈秀的大眼睛撲閃撲閃之後，終於怯怯的問出聲：“小姐，你……一個人？”
茉香微微怔了怔，才反應過來碧荷問的究竟是什麼意思。當下有些尷尬的攏了攏耳邊的頭髮，竭力平淡的點點頭道：“嗯，大約將軍晚上纔過來吧。畢竟只是納妾，和娶妻不一樣。”
自己看透是一回事，可是面對別人詢問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回事。就算她不介意，可是面對碧荷這樣的問題，她還是難免覺得有些難堪。
“哦，那小姐要不要休息一會？餓不餓？”碧荷也是機靈，聽她這樣說了之後，立刻了然的點點頭，旋即轉開了話題。
茉香輕輕呼出一口氣，臉上的尷尬退去，自顧自的走到屏風後面將嫁衣脫下，又將頭上不必要的釵環取下。這才重新看向碧荷：“趁着有空，咱們收拾一下屋子吧。這麼多東西要整理，你一個人忙不過來的。”
“小姐，哪有你動手的道理？”碧荷有些爲難，咬着脣低聲勸解：“人手不夠，我去找別人幫忙就行了。”
“不用了，你知道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茉香也不理會，徑直挽起袖子就開始整理自己的陪嫁過來的那幾口大箱子。雖說是給人做側室，可是畢竟許家世代經商，到她這代又只只這一個獨女，所以陪嫁物品比起別的女子多了不知多少。據說，是比當年樊青桂要多。這幾口，只是隨花轎一起擡過來的的珠寶古董字畫，還有衣服和使用東西，稍後會用馬車運過來。
“小姐，其實老爺心裡也很捨不得。所以……”碧荷嘆了一聲，打開箱子開始收拾，想想又偷偷看了茉香一眼，然後怯怯的說了句。
茉香自然是知道碧荷想說什麼，當下頭也不擡，也不等她說完，便輕聲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怪爹。一切皆是命運安排，命如此，你如何逃得過？”說着，嘴角浮起一絲淡淡嘲諷，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小姐……”碧荷聽了心裡有些難受，忍不住喚了一聲，“聽說將軍人很好的。只是夫人厲害些……”
茉香擡頭，一臉漠然：“碧荷，對我而言，沒什麼好不好的。咱們過咱們的日子，別人的事情和我們無關。”
碧荷乍一聽，頓時有些茫然：“怎麼能說是別人呢……那是小姐的夫君，咱們許家的姑爺……”話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後再也聽不見。只因茉香略帶凌厲的眼神一直盯着她。
“這話，日後不許說了。”茉香皺着眉，帶着幾分莊嚴肅穆的吩咐，甚至略微帶了些警告意味：“這不是許家，日後做事說話，都要想着些。碧荷，我們不能替自己惹麻煩。”
碧荷自知失言，慌忙閉嘴，低下頭去一副認錯的模樣。只是那副委屈的模樣，讓茉香看在眼裡，頓時心生不忍。搖搖頭嘆了一口氣，想說點什麼最後卻又住嘴不言。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不能再由着碧荷童言無忌了。
碧荷今年剛剛十五歲，在茉香看來，可不是還是一個孩子麼？雖然她現在身體年齡也纔不過十八歲，可是心智年齡，卻早不止這般了。
一時之間，碧荷也不再說話，茉香本也不是健談之人，當下屋裡寂靜下來，只偶爾有東西磕碰的聲音。就這樣，主僕二人整理了好一會，直到廚房送飯菜過來，這才停了動作。
“吃飯罷。”茉香隨意的坐下，然後招呼碧荷。渾然不在意廚房送飯來的大娘站在一旁聞言驚異的樣子。
“這……”碧荷看了廚房大娘一眼，目光有一絲遲疑。
“無妨。早些吃完，早些把東西整理出來。我不喜歡這樣亂糟糟的。”茉香執起筷子，頭也不擡。“再說了，你我之間，難道同桌吃飯還少了？”
碧荷終於不再遲疑，走過來也替自己盛了飯吃起來。一旁廚房大娘徹底的瞪大了眼睛，驚訝看了茉香好幾眼，滿臉的驚異。
“大娘先坐坐，我們很快就吃完了。”茉香也不在意，反而抽空對廚房大娘微微一笑和善言道。頓時，廚房大娘有些受寵若驚，不自在的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侷促而忙亂的搖頭：“我們是粗人，哪敢玷污了二夫人屋裡的東西？我站着就成。”
茉香微笑不減：“東西本就是拿來用的，哪有什麼玷污不玷污的？坐罷。這麼熱的天，挑着這麼大兩個食盒走這麼遠路，一定累了。歇下也好。只是茶壺不知有沒有茶水，若有你倒一杯喝了解解乏。”
碧荷對自家小姐這幅樣子早已經是見怪不怪，笑笑之後便不再理會。
廚房大娘最終還是抵不過茉香的眼神，受寵若驚的淺淺坐在凳子上，手腳都快不知往哪裡放了。嘴裡一個勁兒的讚歎：“二夫人真是菩薩一樣的人。”
茉香笑笑，繼續低頭吃自己的飯，心裡卻是有些無言：倒不是她真有多慈善，而是不習慣別人站在一旁等着自己吃飯而已。那樣很彆扭……
吃罷飯，廚房大娘收拾了桌子和碗筷之後走了，她們主僕二人再度開始收拾東西。一下午時光，便在這忙碌中度過。作爲新人，竟愣是沒有人過來問候一聲，看一眼。幸而茉香從也沒期望過什麼，更不在意這些。否則，只怕是心裡要難受好一段時間了。
畢竟，有哪個女子作爲新嫁娘的那天，是在收拾屋子中度過，更連丈夫一眼也沒看見的？
天光漸暗之時，東西終於都擺放妥當。碧荷掃了一眼外頭的光景，頓時驚呼一聲，看向茉香的眼神有些驚慌：“小姐，快，快打扮打扮啊，不然等會將軍來了看見你這樣……”一面咋咋呼呼的大驚小怪，一面伸手過來就要替茉香穿衣打扮。
茉香撥開了她的手，慢悠悠的看了一眼外頭後不經心道：“別忙活了，都這會了還沒人來告訴一聲，只怕今晚上不會來了。而且，何必打扮？我不想取悅任何人。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我的任務只是替路家生個兒子罷了。”
這樣冷淡的字句，聽在碧荷耳裡，頓時讓她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欲言又止。
“休息一會罷，估計一會又該吃晚飯了。”茉香看見了，卻是什麼也沒說，神色如常的伸了個懶腰，然後就歪在貴妃榻上不想再動彈。
碧荷有些默然，怔怔的靠在門邊看着閉目假寐的茉香許久，突然眼淚“吧嗒吧嗒”就掉了下來，泣不成聲的哽咽：“小姐，你心裡是不是很委屈？你要是覺得委屈，你就哭一哭，或者發發脾氣也好。這樣悶着，會悶壞的。”
茉香一愣，隨即哭笑不得——敢情這丫頭以爲自己是一直忍着得嗎？怔了片刻後，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碧荷哭的那副悽慘樣，只得輕嗽一聲，有些不自在的解釋：“我沒有憋着，也不覺得委屈……我只是不想那樣在意別人而已。你還沒有嫁人，所以你不知道在意一個人的時候，那種心裡的煎熬……”
說到這裡，茉香住嘴，心情有些失落起來。卻渾然沒想到自己這話有些失言。
還好，碧荷也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沒注意到這一點，只是擦擦鼻涕，有些不信的瞪着茉香，癟癟嘴卻沒說出來。
好不容易從回憶中掙扎出來，茉香搖搖頭將那些情緒拋出腦海，微微翹起脣角露出一個淺笑，溫柔的走上前扶起碧荷，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笑着打趣：“今天怎麼着也是你家小姐大喜的日子，你就這麼替我恭賀的啊？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欺負你呢。”
說罷，又掏出手絹替碧荷擦乾淨眼淚，拉着她坐在凳子上，看着她哭的紅彤彤的鼻子小臉搖頭嘆氣：“碧荷你這樣愛哭，以後可怎麼保護你家小姐呢？遇見個什麼事兒，我看你倒是哭的比我還厲害了。”
“我沒有。”碧荷臉上一紅，有些心虛的抹了抹臉。
“以後別哭鼻子了，都是大姑娘了。”茉香笑言，溫和的囑咐。
“嗯。”碧荷應了，然後說要打水洗臉就出去了。茉香看着她的背影，然後嘆了一口氣。這個丫頭，什麼都好，就是有些軟弱愛哭。日後，只怕她跟着自己不知道還要掉多少淚……不過，今日自己刻意在人前對她表示重視，應該也或多或少會讓其他人忌憚些罷？
希望如此……
碧荷再回來時，已然恢復平靜，也沒再說起剛纔的話題。茉香也自顧自的想着自己的心事，故而一夜無話。
而這一夜，果真如同茉香猜想的那般，路啓根本就沒有過來。新婚第一夜，洞房花燭夜，茉香一個人躺在新牀上，看着水紅的帳子，輾轉了半夜才睡着。
倒不是爲了路啓的冷落，而是因爲有些不習慣這個牀。或者說，在這樣一個不熟悉的，處處像是外人的家裡，她沒辦法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