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愕然,只是點了點頭。
他高大的背影逐漸消失於眼底。
風戰修推着慕容飛雪前往乾寧宮,這纔剛走過一道拱門,慕容飛雪開口喊停。風戰修果然停了下來,也不主動說話。慕容飛雪嘆息了一聲,輕聲說道,“你當真這麼喜歡夜明珠?什麼也不顧及了?”
她突然柔軟的態度讓風戰修又驚又喜,沉聲應道,“非她不可!”
四個字是如此沉重。
“本王感謝太后,太后將本王心中最後的顧慮給說了出來,本王再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了。”風戰修俊容邪肆,妖孽驚豔。
這番話聽得慕容飛雪心中仿若砸了一塊巨石,泛起驚濤駭浪。她凝眸望向前方,許久無聲。過了半晌,纔開口說道,“你走,哀家不用你送了。你既然這麼堅決,哀家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你就繼續任意妄爲!”
“翠兒!”她又是喊道。
宮女翠兒急忙朝後奔來,小聲地喊道,“太后娘娘!”
“回宮!”慕容飛雪冷聲命令,由翠兒推着出了御花園。
風戰修按着原路折回,遠遠地就瞧見她站在風中。小小的身影有些微顫,恐怕是冷了。他有些不悅,眉宇一凜,飛奔到她身邊。他一走近,她聽到腳步聲轉身相望。不等她開口,他一把抓着她的手呵了一大團氣。
溫暖的氣息,明珠看着他搓着自己的手取暖。
他的霸道總是那麼突然。
風戰修又是伸手捧住她的小臉,亦是冰冷一片,“你是傻子嗎?難道不冷?”
“陛下讓臣妾站在這兒,臣妾怎麼敢動。”明珠淡淡說道,這話裡說不出是負氣,又或者是順從。可是怎麼聽都有些滑稽好笑。
風戰修被逗樂了,沉沉地笑出聲來,將她摟入懷裡,“你若是真這麼聽話就好了。”
“那碗湯藥喝完了嗎?”他握着她的手,食指緊扣,朝着金雀宮走回。
明珠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那樣猶豫不決,輕聲說道,“喝了。”
“一定沒有喝完。”他斥責了一聲,卻滿是憐惜,“一會兒再喝一碗,本王親自餵你。”
ωωω▪Tтkā n▪Сo 忽然,就這麼一下子,她的心微微偏向了他。
她不該這樣,但是偏又身不由己。
感情這種東西,爲什麼就是沒有辦法抑制呢。
明珠開口想問那一個積壓在心裡很久的問題,側目望了他一眼,她還是將話嚥下了。一個國家,兩條至親的性命,兩個隱藏的謊言,還有不允許在一起的血緣關係。所有的一切,都讓她望而卻步。
“和本王在一起的時候,竟然還走神?”他陰霾的男聲在頭頂盤旋而起。
明珠回過神來,剛萌生的渴望,被風熄滅了。
※※※
金雀宮
到了用膳的時辰,天色已經黑得透了。
殿內,一桌子的珍奇食物。
宮女們全都退下了,只留下夏兒一人在旁伺候。
兩人吃飯的時候,一直是安靜的。由於明珠變得寡言少語,所以即便是風戰修偶爾出聲,也沒有多少迴應。久而久之,倒也習慣了這份安靜。只是時日一長,卻在不知不覺中透露出一絲溫馨感覺。
明珠吃了幾口,發現自己沒有什麼胃口。
風戰修瞧見她放下筷子,立刻擲筷夾了一片甄魚肉在她碗中,不由分說沉聲喝道,“怎麼吃那麼少,再多吃些!”
明珠硬着頭皮只好再次抓起筷子,那美味的魚片剛湊近嘴邊,她聞到那味道,竟然一下子反胃噁心,急忙伸手捂住了嘴,臉色也在瞬間轉爲蒼白。
“身體不舒服?”風戰修立刻吼道,“快傳太醫!”
“是!”
太醫在第一時間趕到金雀宮,替明珠把脈。
風戰修坐於正位,眯着眼眸望向鳳塌,急急質問,“王后得了什麼病!”
“回陛下,王后娘娘只是感染了些風寒,並無大礙。”太醫起身,恭敬迴應,“不過……”
風戰修剛剛鬆緩的心猛得提起,沉聲質問,“不過什麼!”
太醫卻面露喜色,微笑說道,“恭喜陛下,賀喜王后,娘娘有喜了!”
有喜?有喜!
躺在鳳塌上的明珠一聽見這話,整個人突然僵硬。她突然感覺不可思議,她的身體裡怎麼就突然多了一個孩子?那是一個孩子啊!她愣愣地望向肚子的方向,忍不住伸手撫摸,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她有了他的孩子。
風戰修同樣窒悶,他猛然欣喜,眸中閃爍起琉璃般深邃,竟然連眉梢都帶了喜悅。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忽然迸發出光芒,他幾個大步衝到鳳塌,一把握住她的手,沉聲說道,“明珠,你懷了本王的孩子!”
“陛下!娘娘服上幾貼安胎藥,不會有事。至於這飲食方面,不宜辛辣,不宜動怒,只要注意即可!”太醫叮嚀道。
風戰修高興不已,揮了揮手,“快去!”
“是!”
夏兒立刻送太醫出了寢殿,反手將門掩上,不打擾他們兩人。
寢殿內,一片安靜悠然。
明珠平躺在鳳塌,望着風戰修欣喜若狂的俊容,不知道怎麼了,心裡突然一酸,竟然就哭了。她這一哭,惹得風戰修手腳大亂,一向的從容鎮定完全消失不見,“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不許哭!”
他連安撫的口氣,都是那樣霸道可惡。
視線漸漸模糊,他的俊容也隱隱約約起來。
明珠想到這一番掙扎痛苦,又想到自己與他不可分割的血緣關係,他們的孩子,也是亂|倫之下的結晶,更害怕他會遭世人不容。她既怨他,又不捨他,兩種糾結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忍不住悲傷流淚。
“告訴本王,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又不舒服了?”
初爲人父的風戰修是緊張的,他更加不知道她哭泣的原因,那樣慌張無措。伸手撫向她的臉龐,那份濃郁的擔心是化不開的霧,將明珠團團圍繞。她越哭越傷心,嗚咽聲在寢殿內盤旋而起。
“明珠!不要哭了!乖!不要哭!”風戰修沉聲哄勸,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轉而擁入懷裡,輕拍着她單薄的後背,“你已經有了本王的骨肉,不許哭了,應該高興纔對。”
越是傷心的時候,恐怕越聽不得別人安慰。
一聽到安慰,那份委屈就開始肆意。
特別是安慰的那個人,還是自己心裡掛念的人。
明珠忍不住那份渴望以及思念,什麼深仇大恨、陰謀謊言、人命相逼,在這個時候全都拋到了九宵雲外。她顫顫地伸手,將他抱緊,只想抱緊這個她本就連恨也捨不得的男人,她深深愛着的男人。
“我好怕,風戰修,我真的好怕。”
“傻瓜,有本王在你身邊,沒有什麼好怕的。”
明珠搖搖頭,茫然而又哽咽地說道,“我不應該繼續想你念你,更不應該和你在一起。亂|倫本就是天理不容,而且我……”
違背了天意……
她差一點就失口,睜大了眼睛,更加覺得害怕。
風戰修有力的臂膀將她抱緊,將頭靠在她的肩頭,字斟句酌地說道,“相信本王,絕對不會讓你和孩子有事!”
他是那樣堅定,堅定地告訴她,他會保護她,還有他們的孩子。
明珠更是痛哭出聲,淚水全都流淌入他的脖子裡,一陣溼潤,“你知道不知道,我想恨你,可是我恨不起來。我想愛你,又不能愛你。我無法控制我的心,它就是向着你,不管怎樣它都向着你。”
“我是弘帝的女兒,你是沁公主的兒子,我們都是東家的血脈,我們的孩子生下來,又該怎麼辦?”她抓緊了他的衣服,不安地問道,“他該怎麼辦?”
“沒人敢有異議,沒有一個人!”風戰修發誓般說道,“你放心!”
※※※
乾寧宮
宮女翠兒請了太醫,兩人雙雙奔進殿去,“太后娘娘千歲!”
恐怕是之前御花園着了涼,所以慕容飛雪回到乾寧宮後,就感覺頭有些疼。起先還想熬一熬,睡一會兒就沒事了。但是頭越來越疼,這就讓翠兒去請了太醫。太醫立刻替慕容飛雪把脈,只道是尋常傷寒,喝上幾碗湯藥沒有大礙。
“太醫辛苦了。”慕容飛雪捏着太陽穴,半眯着鳳眸道謝,“外邊兒冷,這麼晚還請你來給哀家診治。”
太醫立刻鞠躬作揖,應聲道,“太后娘娘鳳體安康,微臣再辛苦也值得。再來微臣也是順道,方纔從金雀宮折回。”
“金雀宮?”慕容飛雪徐徐睜開眼,狐疑地問道,“陛下病了?”
“回太后娘娘,並非是陛下有恙。”太醫難掩欣喜,沉聲說道,“而是王后娘娘!”
“王后病了?”慕容飛雪犀利地注意到太醫瞬間顯現的喜悅之色,心裡隱隱有所察覺。
難道是……難道是……
太醫點頭哈腰,回稟這個好消息,“恭喜太后娘娘,王后有喜了!”
“王后有喜?”慕容飛雪心裡一驚,那塊大石砸了下去。她不動聲色地笑笑,幽幽說道,“這真是上天賜福,陛下有龍嗣了。翠兒,賞太醫一對玉如意!”
“謝太后娘娘!”太醫急忙道謝領賞。
翠兒帶了太醫退去,慕容飛雪端坐在鳳椅上,猛地握緊了拳頭。她想到了往事,想到了戰修出生之時的情形,耳邊響起那尖叫聲。
“啊!妖怪啊!怎麼會長有角!”
“救命啊!來人啊!”
“……”
“陛下駕到——”小太監尖細的通傳聲響起。
剛上完朝,風戰修帶着一身寒霜,踏進了乾寧宮。乾寧宮中烤着火爐,十分溫暖,帶着寒霜的華袍頃刻間融化,衣裳的緞面有了些溼意。而他寬闊的額頭,也滲出一層淡淡溼氣。惟有那一雙鷹眸,卻有着難以掩去的喜悅。
那是初爲人父的喜悅之色。
慕容飛雪的目光從他出現的那一刻起,就逗留在他身上,更是清楚察覺到他那份喜悅。依稀之間,眼前幻化爲另一人,也是如此。這樣的神情,她在另一個人的臉上,也曾經瞧見過,並且歷歷在目。
那是他的父親,傲王。
諾大的殿堂,除了慕容飛雪再無他人。
風戰修急於趕去金雀宮,並不打算逗留,沉聲說道,“太后請本王過來,不知道有何事。”
“陛下喝杯茶歇歇,天冷祛祛寒。”慕容飛雪柔聲說道,伸手拍了拍一旁的位置,示意他過來坐下。瞧見他爲難隱忍,她又是嘆息,“三年了,陛下前來探望哀家的時日寥寥可數。陛下若是有事要忙,那就去吧。”
風戰修聽得此話,眉宇一蹙,隻身上前而坐。
“喝杯茶,還是熱的。”慕容飛雪端起茶杯遞到他面前,輕聲說道。
風戰修默然地接過茶杯,打開茶杯蓋,低頭瞧見茶杯中放了一顆幹桂圓。他突然想起從前,貧苦的時候,吃上一顆幹桂圓那是奢侈。眼底閃過一抹深邃,他喝了口茶,微微苦澀的茶水流進喉嚨,卻有一絲甘甜。
“明珠懷了本王的孩子。”他開口說道。
慕容飛雪點點頭,也不多作驚訝,扭頭說道,“哀家早就知道了。先前哀家身體不適,所以請了太醫,太醫告訴了哀家。你放心,哀家絕對不會爲難她,也不會爲難那個孩子。可是,你也該知道自己……”
她點到爲止,不再繼續說下去。
風戰修捧着茶杯,俊容忽然陰霾悵然。
“難道你想她也瘋了嗎。”慕容飛雪幽幽說道,垂下了眼瞼。
聽到此話,風戰修突然一僵,雙手微顫,茶杯擱放在桌上。他盯着某一處,久久沒有說話。過了半晌,他才站起身來,“時辰不早,本王不打擾太后休息。”他說完,邁開腳步,一步一步走出了乾寧宮。
陰沉的天色,心裡某根弦被挑動。
“你不是我的孩子!你不是人!你這個妖怪!”
“不要過來!啊!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生下了你!我從來也沒有生過你!”
“殺了你!殺了你就好了!”
“你怎麼死不了,你怎麼死不了,妖怪,你這個妖怪!”
女人瘋狂猙獰的蒼白麗容若隱若現,纖細的手舉着刀朝他狠狠刺去。頓時,鮮血從心口不斷涌出,血液噴濺在女人的臉上。那張恍惚又驚嚇的臉龐最後定格於他的眼前,像是一副潑墨畫,漸漸混沌。
“陛下!”身後小太監的呼喊聲突然將他的思緒拉回。
風戰修猛然凝眸,怔怔地扭頭望向她。
“陛下,這邊纔是去金雀宮的路。”小太監有些狐疑,輕聲提醒。
※※※
“王后娘娘!”一路上,太監宮女們請安。
明珠微微一笑,點頭額首,由夏兒攙扶着前往良宜殿。一早她就起了,心裡卻煩亂不安,無法平靜。如今她懷了孩子,更是兩難,心裡猶豫,只好帶着夏兒出了金雀宮。在這宮中,她可以算是舉目無親。
算來親近的人,也惟有德公公了。
兩人順利地走入良宜殿,明珠愈發得想念玄熠。不知道他過得怎樣,也不知道公孫晴明現在身在何處。有了孩子,更能體會爲人母親的焦急心情。她既想讓風戰修的人找到公孫晴明,又不想讓他的人找到。
近來一直矛盾。
良宜殿的院子裡,德公公拿着一把笤帚正在掃地。
後院之中,那棵參天大樹落了葉,凋零得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杈子。德公公站在大樹下,擡頭望着滿樹淒涼,年邁的身影更顯孤單。他握着笤帚轉身,瞧見明珠站在身後,淚眼婆娑遮迷了視線。
德公公急忙揉了揉眼,也將那淚水擦去。
“公主!您怎麼來了!天氣冷,快進屋去!”德公公走到明珠面前,沉聲喊道。即便如今她已經貴爲王后,可是他依舊喊她爲公主。在他這個老奴的心裡,公主依舊是公主,不會有改變。
明珠同樣哽咽,只是“恩”了一聲,隨他走進殿去。
冷清的大殿,並沒有金雀宮那麼溫暖。
德公公取了毯子蓋在她身上,只怕她凍着,“公主,奴才給您去沏壺茶。”
“公公不用忙了,這邊坐。”明珠伸手攔住了他,只將他扶到身旁坐下了,瞥了眼夏兒。夏兒機敏地出了殿,安靜地守在殿外。
德公公瞧見她一臉的有苦難言,關切地問道,“公主有何難事?”
明珠沉默片刻,終究說道,“我有了身孕。”
“這……”德公公一驚又是一喜,激動問道,“真的?恭喜公主!”
“公公,可是這個孩子,我不知道他該不該出生。”明珠一開口就顫了聲,眼淚簌簌落下。
德公公急忙拿出巾帕替她擦拭眼淚,慈愛地說道,“孩子無辜,公主不必爲難。”
“可是……”明珠泣不成聲,“可是我是父皇的女兒,他又是沁公主的兒子,我和他……”
德公公頓時天神交加,忽然起身跪拜在她面前。
“德公公?”明珠詫異於他的舉動。
“奴才有罪!”德公公低頭叩拜,沉聲說道。
明珠聽到他這麼說,那份詫異更是劇烈。
她連忙伸手扶起德公公,急急說道,“公公快起!公公何罪之有?”
“奴才瞞了公主,奴才有罪!”德公公遲遲不肯起身,擡起頭的時候已經雙眸含淚,只見他兩鬢白髮,不復當年的老當益壯,這些年顯然是老了不少。他被明珠攙扶着身體,沉沉說道,“公主您是千金之軀,您是先帝的親生女兒!”
“公公還是先起來。”
明珠欲將他扶起,德公公卻又說道,“公主!可是戰王並非是大興的血脈!”
什麼?他不是大興的血脈?
明珠困惑地望向德公公,還是將他扶起,“德公公,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是沁公主的兒子嗎?怎麼會不是呢?
德公公扯起袖子擦了擦眼淚,這纔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然說出,不再隱瞞絲毫,“老奴侍奉了三朝,陵帝的時候,老奴還只是個小奴才。那時老奴剛剛入宮,老奴恰巧曾經服侍過沁公主。後來因先帝擡愛,所以長隨左右。”
“只是沁公主自小體弱且多病,年紀輕輕就病死了。”
“病死的沁公主,又如何能嫁給當年的傲王?老奴所知,當年和親遠嫁給聖歆王朝的沁公主,早就暗中掉了包,不是真的沁公主!所以戰王絕對不會是東家的血脈!”德公公說得斬釘截鐵,萬分肯定。
明珠愕然,心裡卻有一絲竊喜,又是問道,“當真?”
“老奴願拿性命保證!”
明珠竟然是鬆了一口氣,不自覺地伸手撫了撫小腹。
他們的孩子,不是亂|倫之子。
“奴才之所以遲遲不說,只怕戰王不念及血脈之情,鐵了心,一併將玄熠還有幾位小公主殺了。”德公公低下了頭,歉然地沉聲說道,“可是如今公主已經懷了戰王的骨肉,常言道虎毒不食子。”
明珠放柔了目光,輕聲說道,“原來如此。”
國仇家恨,血脈之亂,若是這是註定的天意,那麼孩子又何其無辜。她想生下這個孩子,她要生下這個孩子。這是她和他的骨肉啊,縱然有再多心結,可是他們之間有了再也無法分割的牽繫。
他們共同的孩子。
“嘎吱”一聲,殿門猛地打開了。
風戰修威風凜然地走了進來,高大的身形將殿門阻擋,他那樣英姿颯爽,所向披靡。這世上的男子,有的是溫柔儒雅的,有的是聰穎體貼的,可是再也沒有,再也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樣,會讓她那樣心悸。
明珠看得呆了,太多的辛酸全都化爲無聲,只露出一個淡淡笑容。
“陛下!”德公公立刻起身跪拜。
風戰修徑自走到明珠身邊,霸道地伸手摟住她走出殿去。
來去匆匆,身影眨眼消失於眼前。
德公公這才擡頭,嘆息了一聲。
※※※
雖是午後,天空卻比起尋常要亮上許多。
回金雀宮的路上,風戰修一直都摟着她,他的體溫就那樣源源不斷地傳遞向她。他也不說話,沉默地朝前走着。明珠同樣沒有說話,此時似乎無聲勝過有聲。從前,他們是兩人而行,現在加上一個孩子,卻是三人行。
生命的奇妙在於,能夠讓人心中燃起溫暖。
忽然,天空一陣刺目的光芒,就這樣毫無預兆地下起了雪,惹得一行人停了步伐。
漫天而落的雪花,紛紛揚揚而下。
身後傳來夏兒驚喜的囈語,“下雪了!”
衆人望着天際,被這突然的美景所惑。
邑城氣候適然,一向少雪。自從多年前那一場大雪後,再也沒有下過雪。細細一想,那竟然還是戰王與公主大婚的時候。可是這場雪,來得那麼急促,讓人始料不及,彷彿是爲了迎接新生命一樣。
明珠停下了步伐,望着揚揚灑灑落下的雪花。
“好美。”她輕聲呢喃。
“喜歡嗎。”風戰修側頭望向她,嘴角一抹笑容。
明珠微微一愣,點頭應道,“喜歡。”
風戰修側身伸手探去,從宮女手中取過斗篷。他將斗篷披在她的身上,帽沿蓋住她的頭,不讓雪花落在她的發上,沉聲說道,“本王陪你在雪中走走。”
“恩。”她不想拒絕。
兩人漫步於雪中,只是小雪,倒也沒有那麼冷。只是頃刻間就積了一層薄雪,世間銀白一片。他的大手緊緊握着她的小手,他故意加重了步伐,讓她踩着他的腳印,以防她摔了。她察覺到他的細心,心裡微甜。
什麼仇恨,她突然不想去顧及。
只是想這樣握着他的手,一輩子再也不放開。
明珠望着他的背影,終於開口,輕聲說道,“放了那幾個公主,讓她們回良宜殿,我不走了。”
風戰修默得僵住,轉身望向了她,“真的?”
“真的,真的不走了。”明珠堅定地說道,卻被他突然正面抱住。
她顫顫地伸手,回抱住他,“我想玄熠了。”
“本王已經有公孫晴明的消息,派了衆離和雲霓去尋他,馬上就能找到他。”風戰修閉上了眼睛,任由漫天飛雪落在他的身上,溼了華袍。
怪不得沒有見到衆離和雲霓。
明珠依偎向他,感覺疲憊又安然。
那些往事,她全都不想去管了。
全都想要忘記,一點也不想再記起。
如果可以,等到玄熠大了,她想和他回到邑城,回到戰王府,去過一些平凡的日子。
相憐相念倍相親,一生一代一雙人。
聖歆王朝的邊境,跨過一整座山脈。
那便是南昌國。
南昌國位於大陸東南方,那是一個富饒的國家。
由於臨海,所以漁產豐富,更盛產珍珠。而南昌國最爲著名的則是綢緞紡織業,極具盛名。南昌國國民淳樸熱情,商人更是絡繹不絕,源源不斷。除了氣性偏溼之外,挑不出任何瑕疵。
比起聖歆王朝,南昌國又是另一種風貌,人土風情自然大爲不同。
至於南昌國的國君則是九國唯一的女帝。
而且,在這南昌國中,女人的地位
與男人同等,朝中的女臣更是佔了一半。
秋涼十一月,從聖歆王朝輾轉趕到南昌國,耗費了一些時日。
眨眼之間,已是寒冬一月。
海風呼呼吹拂過臉頰,異常陰冷。
皇宮正門大開,從宮中急急奔出數十人的隊伍。叱喝聲響起,帶頭的竟然是一名女子。雖是薄紗遮了麗容,卻依舊可以感覺出那女子十分美豔,黑髮如雲,一雙丹鳳眼閃爍着光芒,饒有一番韻味。
“駕!”
一行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出了宮,朝着某處奔去。
※※※
都城城南,那兒是出了名的煙花之地。
南昌國最大的妓|院怡春苑就在此處。
而這怡春苑,在南昌國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怡春苑的女子自然是傾城絕色,讓人覬覦。不管來往經商的商人,或是出遊的公子,亦或是城裡的權貴更是必須前來的地方。有生之年不來怡春苑,這簡直是白活一場。
白天的時候,怡春苑裡的姑娘們都在睡覺。
惟有幾名僕人在打掃。
“小董!快把這裡掃掃!你愣在那兒幹嗎!快點啊!”怡春苑的胡嬤嬤一早就生龍活虎,扭擺着臀雙手叉腰,嗓門響亮。
立刻,瘦得乾癟只剩下皮包骨的被喚作小董的男童立刻應聲,“知道了!嬤嬤!”
一名青衣小童走入大堂,來到胡嬤嬤身邊輕聲說了些什麼。
胡嬤嬤滿臉笑容,收過一錠金子,笑得肥肉都在抖動。等到那青衣小童一走,胡嬤嬤望了眼周遭,只有小董一人,又是吆喝道,“小董,你先別掃了。馬上去喊幾個壯漢,替西閣的公子搬箱子。”
“知道了,嬤嬤!”小董只得放下笤帚,轉身就走。
胡嬤嬤想起些什麼,又是喊道,“千萬記得從後門走啊,可不許進前廳!”
“知道了,嬤嬤!”得,還是這句話。
“我說你們幾個都是吃閒飯的啊?幹什麼去了?”胡嬤嬤瞥向兩名丫鬟,厲聲訓斥。兩名丫鬟連忙打掃,連一句話也不敢頂撞。她一邊罵,一邊走向一張椅子。
剛要坐下歇息,怡春苑外突然闖進一行人。
胡嬤嬤嚇得愣在原地,立刻笑臉迎人,“哎呦!幾位大爺!這麼早就來怡春苑啊,還沒開門呢!”
高大的男人們讓出道來,卻是一名女子徐徐走入。
豔麗女子薄紗遮面,披了寶藍色的披風。
鳳眸掃過大廳,對上了那名老鴇,她輕聲問道,“我是來找一位公子,不知道複姓公孫的公子住在哪一間?”
“公孫公子?我們這兒啊有好多公子,姑娘您要找哪一位啊?”胡嬤嬤笑着走向那名女子,迂迴地說道。她只當這女子是哪家的夫人,前來尋覓在外偷食的夫君。她自然是要維護客人,哪會輕易脫口呢。
豔麗女人輕笑了一聲,連這笑都柔|媚得透骨,“那我只好一間一間搜!”
“給我搜!”
“是!”
“慢着!”胡嬤嬤大聲呼喊,急得滿頭汗水,“姑娘,你們怎麼可以隨便搜呢!”
那幾個男人卻也不管,直接闖向怡春苑庭院。
這一番大肆搜索驚動了怡春苑,轉過了九曲十八彎的迴廊,終於在一處僻靜的小閣中找到了所要尋找的人。小閣高起,臺階之上幃帳縵縵,卻有一道白衣身影。雲淡風清的翩翩公子,正輕彈着琴絃,悠然自得。
高大的男人們將小閣重重包圍,豔麗女子徐徐走上了臺階。
“公孫公子好雅興。”清亮的女聲嬌笑,“只是公孫公子回了南昌國,也不知會一聲,讓小女子好傷心啊。”
公孫晴明只勾起脣角,擡手的時候,揮起一陣風將女子蒙面的薄紗吹去。
薄紗一落,一張嬌好的芙蓉臉龐。
顧馨兒倒沒有半分驚訝,只是笑得狐媚生動。
“在下素來喜愛雲遊各地,這纔剛到南昌國片刻時辰,顧小姐就知道了。顧小姐難不成有千里眼?”公孫晴明隨口說道,眸中閃過一抹深邃。
“公子生氣了?”顧馨兒走到他身邊,纖纖玉手摟住了他的脖子,整個人靠向了他。
公孫晴明不動聲色地微笑,卻突然撥起琴絃,那數根琴絃宛如利刃一下子割向高閣下男人的脖子,連出聲都來不及,數人猛然倒地不起。他收了手,不急不徐地沉聲說道,“在下並沒有生氣,只是不喜歡被人盯上。”
“小女子謝公子救了妹妹若兒一命,若非公子想出裝瘋,若兒也不可能活。”顧馨兒攀附住他,在他耳邊吐氣若蘭。
公孫晴明瞥向顧馨兒,顧馨兒冷不丁哆嗦了下,識趣地鬆了手。
“拿人錢財,自然要替人辦事。”他一句話撇清關係,全然爲了錢。
“聽說大興最後的血脈東玄熠在公子手中。”顧馨兒開門見山,不再繼續含糊。
公孫晴明笑了,“那又如何。”
“不如公子將那孩子交給我。”顧馨兒表明來意,扶身說道。
公孫晴明凝眸望向她,悠閒地拿出玉扇輕輕地扇了扇,他沉聲說道,“在下今日累了,改日吧。”
“這可就由不得公孫公子了!”顧馨兒口氣態度驟然改變,軟得不行,改爲硬的。
公孫晴明卻像是看戲一般,滿意地點頭額首,誇讚道,“顧小姐應該去當戲子,變臉之快讓在下實在是佩服。只不過在下最討厭受人威脅,再來你如今已中了在下的萬毒粉,若是沒有在下的解藥,活不了幾日時間。”
“你以爲我會相信?”顧馨兒咬牙喝道,心裡沒是沒底。
公孫晴明雖然表面上玩世不恭,但是心思深沉,同樣陰晴難料。而他明着爲經商,暗地裡卻是毒醫,通常殺人的時候是無痕。她到底有沒有中毒,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她絲毫沒有感覺,難道他真的這麼神?
“你若是不信,就瞧瞧你的右手,是不是有一條黑氣。”他徑自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顧馨兒小心翼翼地睨着他,果然伸出右手,撩下衣服一瞧究竟。白皙的手腕上,果然有一條黑氣。她靜靜思忖,幡然醒悟。
原來是剛纔甩開玉扇的剎那,毒從空氣中散播。
“公子,您不會讓小女子喪命吧?”她又軟了聲音,屈膝跪拜在他面前,嚶嚶哭泣。
“天氣似乎不錯,在下決定午睡一會兒。”公孫晴明徑自起身,走下高閣。他掃了眼倒了一地的屍體,無奈說道,“這裡就交給顧小姐了。”
顧馨兒望了眼右手的黑氣,只是憤然地瞪目。
可惡的公孫晴明!竟然敢這樣對她!
※※※
諾大的後院,停了兩輛馬車。
馬車外,小童阿塵已經等候多時。
小董帶了幾名壯漢來搬箱子,阿塵急忙說道,“暫且等等!我家公子還未到!”說話的時候,拿出一錠大元寶給了其中一名壯漢。這銀子一到手,什麼怨氣也沒了,幾個大漢眉開眼笑,連連點頭,不再有異議。
小董瞧見這一幕,心裡暗道:果然是有錢能讓鬼推磨啊。
“這個是賞你的。”
面前突然遞來一小錠銀子,小董卻是拒絕道,“我不要!”
“哎?有錢也不要?”阿塵奇怪了,只將銀子收起來。
馬車的簾子突然撩起,馬車內探出一顆小腦袋。白白淨淨的小傢伙,一雙眼睛有些惺忪,小手揉着,顯然是剛睡醒,他沙啞地喊了一聲,“阿塵。”
“小少爺!”阿塵急忙奔上前去,將他抱下馬車。
小傢伙十分可愛,一副富家子弟打扮。
小董的目光上下打量,光是那身上穿得恐怕就夠貧苦人家吃上一個月了吧。
“公孫叔叔!”小傢伙眼尖地瞧見了誰,開口喊道。
他猛地掙開了阿塵的手,朝着徐徐走來的挺拔身影奔去。
衆人同時扭頭望去,瞧見一名白衣公子,風流倜儻,翩翩而來。他生了一雙桃花眼,能夠勾人魂魄,嘴角噙着一抹笑,感覺十分舒爽,卻是玩世不恭的感覺。可是視線觸及到那孩子,神情忽然就轉爲溫柔。
“玄熠,睡醒了?”公孫晴明低頭望向玄熠,沉聲問道。
“恩!”小玄熠點點頭,“公孫叔叔,我們這是到哪兒了?”
“我們到了南昌國。”公孫晴明半蹲而下,替他理了理凌亂的衣裳,又摸了摸他的小手,發現他的手冰冷,“阿塵,這兒交給你了!”
“知道了!公子!”阿塵立刻回道。
公孫晴明牽着玄熠的手,轉身而去,一闕翩然白色。
恰時,後院正好有幾個丫鬟在打掃,張望着那白衣公子離去的身影,忍不住羞紅了臉龐。
“那位公子長得真俊俏!”
“是啊!”
……
素靜雅緻的廂房,小傢伙坐在椅子上,甩着兩條小腿,晃啊晃啊。
“公孫叔叔,爲什麼我們每次住的地方都有好多姐姐。”小玄熠口中含着糖,含糊不清地說道,“而且那些姐姐穿得都好少,她們都不冷嗎?”
公孫晴明徑自坐下,望向他好奇的小臉,“玄熠,你的問題好多。”
“可是公公說,不懂就要問啊。”小玄熠眨着大眼睛。
“知道也知道也,你的話最有道理。”公孫晴明似乎拿他有點沒轍,小小的人兒怎麼會有那麼多規矩。真是敗給他了。
小玄熠雙手捧着臉,又是問道,“公孫叔叔,皇叔和姑姑還不來找我們嗎。”
“應該快了。”公孫晴明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眼中溫煦一片。
“快了是多久呢?公孫叔叔總是這麼說,冬天都來了,可是皇叔和姑姑還是沒有來找我們!”小玄熠可是個機靈鬼,一次兩次後他也聰明瞭。
公孫晴明望向窗閣擱置的一角,那片天空有些陰沉。他又是望向玄熠,扯起嘴角,笑得淡然,“玄熠,其實這次你跟叔叔出來,是要幫你皇叔和姑姑一個忙。”
“什麼忙?”小玄熠圓潤的雙眼迸發光芒。
原來他也能來幫皇叔和姑姑的忙呀!
公孫晴明執扇慢搖,沉聲說道,“我們來抓一個壞人。”
“壞人?誰是壞人?”小玄熠非但不害怕,而且還很起勁。
公孫晴明見他一點也不害怕,倒是有幾分興味,“我也不知道,不過馬上就要抓住了。等到抓住這個壞人,我們就回去。”
“回宮嗎?”
他點點頭。
小玄熠立刻蹦了起來,“太好啦!我們要回去咯!”
公孫晴明望着小傢伙興高采烈的樣子,垂了眼眸。該來的人總要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