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請你站好!”
“咳咳咳,我頭暈目眩,實在是站不穩。”風天耀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道。
蘇碧落瞧見一旁默然不動而站的則影,立刻喊道,“則影!少爺頭暈,你還不快點來扶?”
則影哪裡會聽從她的話,依舊站在一邊不動。
“咳咳,我的喉嚨好象也有些疼,我要吃冰糖燉雪梨。”風天耀幽幽說道,那表情確實像生病的人一樣痛苦。
瞧見他還在裝,蘇碧落想要直接鬆手不管,他卻硬是抓着她不放。他的力氣大得嚇人,她早就見識過了,掙扎無用,索性放棄掙扎。她微微一笑,望着他說道,“少爺,這裡荒郊野外的,也不是皇宮,哪來的冰糖,哪來的雪梨?”
“我不管。”風天耀吐出三個字,不斷重複,“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你……”蘇碧落瞪大了眼睛,這人怎麼一下子這麼孩子氣?
“我要吃冰糖燉雪梨。”
“好好好,一會兒我去問問有沒有梨,若是有就給你燉。”蘇碧落實在是受不了他,最後宣告投降。
“真的?”
“恩。”
他們旁若無人地吵吵鬧鬧,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周遭的人皆是好奇地望着他們,像是瞧這麼稀罕的寶貝。
其實衆人心裡都有些知曉了,看來耀王十分喜愛身邊的這個小侍女。
蘇碧落好不容易扶正了風天耀,一擡頭卻見衆人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們,她當下茫然。
他們在看什麼呢?
蘇碧落愣了下,這才意識到他們是在看自己,又是不免尷尬。她的視線掠過衆人,不經意間對上了前方的他。
容治站在北遼國使節身側,他卻是筆直地注目於她,似乎已經瞧了好半晌了。
四目相對,隔了遙遠的距離。
蘇碧落微微一笑,容治這才收回了目光。
“落落,你說說今日狩獵,是我打的獵物多,還是他呢?”風天耀忽而在她耳邊問道,面具下炯亮的雙眸注視前方。他不單單注視着容治,也注視着遠處的太子。
“各位使節請!”
搭建的帳篷高臺而坐,夜禎神色喜悅,“諸位大臣、使節,孤今日很高興,等到日落之前,熟人打到的獵物最多,孤就可以滿足他一個願望!什麼願望都可以!孤一言九鼎!”
“皇上萬歲!”衆人齊齊喊道。
夜恬上前一步,雙手抱拳作揖道,“父皇,兒臣一定不負所望!”
“好!”夜禎欣慰點頭,隨即轉向了右邊首位而坐的風天耀,沉聲說道,“耀王,孤聽說你方纔一直咳嗽,若是不適,那就陪孤在這裡坐等靜候。”
“多謝禎王關心,我這咳嗽不礙事。”風天耀沉聲說道。
“既然如此,那孤就等着你滿載而歸了。”夜禎一臉期許。
風天耀微微彎腰鞠躬,夜恬不屑的目光冷冷掃來。蘇碧落站在後邊,恰巧迎上了夜恬的注目。
這太子的眼神怎麼總是這樣犀利。
一干人等各自入帳,換上了戎馬裝。
蘇碧落替他將鎧甲穿戴,又是出了帳篷替他準備水囊。水缸在不遠處,她將水囊裝滿了水,就要折回。可是一轉身,就撞上了容治。她不敢多作停留,只怕某個瘋子又要鬧她,輕聲叮嚀,“阿治,狩獵時千萬小心,祝你奪下魁首。”
“你纔要小心。”容治亦是沒有多與她說些什麼,僅是一句。
蘇碧落拿着水囊走回帳篷,風天耀揚手丟給她一身男兒裝,冷硬地命令,“換上。”
“少爺?”蘇碧落不明所以,聽見他說,“你要隨我一起去狩獵。”
什麼?她要和他一起去?
風天耀走到她面前,拿起她的一束長髮把玩,“我這個主子身體虛弱,身邊自然需要有人隨時照料服侍。”他鬆開手,不忘記叮嚀,“時辰不早了,你還是快點換上,就在這裡換,快些快。”
蘇碧落抱着衣服,只得迅速地換上。雖然揹着身瞧不見他,可卻能清楚感覺到那雙眼睛,彷彿要將她燒出兩個洞來。
風天耀瞧着她束起髮絲,由妙齡少女成了清秀少年。只是成了男兒的她,卻同樣讓他驚豔。光潔飽滿的額頭,柳葉彎眉,明眸皓齒,卻有一股子英氣,她無疑成了美少年。
“你這樣子……”他懶洋洋地起身。
蘇碧落蹙起秀眉,“什麼?”
風天耀突然伸手輕彈她小巧的鼻頭,笑着調侃,“你若真是男兒身,可能會成爲孌童。” шшш• TTκan• ¢ ○
孌童?蘇碧落根本就喊不出那兩個字,憤憤地望着他。
“這下我算是賺了。”他愜意一笑,踱出帳去。
騎馬在皇家書院的時候,蘇碧落可是學過的,這並不是問題。她策馬跟隨着風天耀,身後有則影保護。
衆人集合於高臺之前,號角聲一響,齊齊出發。
夜月的大臣中,亦是有幾個臣子是當年皇家書院一起讀書的院生。那幾人上前與容治應了幾聲,互道安好,扭頭尋向另外三人,他們早已經飛身上馬,奔騰而去。
容治以一個瀟灑的姿勢縱上馬背,接過弓箭追了上去。
晌午的陽光正是燦爛,南山滿是茂密樹林。
這裡以野兔、野豬最爲多,碧藍的天空中偶爾會飛過鳥禽。
蘇碧落跟着風天耀慢慢前行,一路欣賞花草樹木。起先倒也歡喜,可是走了半天,卻遲遲不見他張弓射箭射獵,她不禁困惑。
“少爺,你不打算射獵了嗎?”蘇碧落騎馬走近他身邊。
風天耀眺望藍天,悠閒說道,“時辰還早,急什麼。”
時辰確實還早。
蘇碧落聽到這麼說,也不再多言。
畢竟她只是個小小的丫鬟,哪敢有異議呢。
三人騎馬在這南山之中慢慢行走散步,天氣晴朗,空氣更是新鮮,讓人感覺格外舒爽。眺望着那片藍天,心情似乎也隨之變得晴朗起來,那些陰霾一掃而空。
蘇碧落手握着繮繩,忽而扭頭望向西南方。
從這裡的西北方而去,就是她的母國閣邱國。
十月的夜月國,滿城飄着桂花香閣。
可是十月的閣邱國,已經是北風呼嘯。
不知道喜兒怎麼樣了,她是否會受人欺負,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務是否能夠一一打理。還有蘇勳,勳兒上了私塾,有沒有好好聽老師的話用心念書。二孃、如意、王貴,他們三人也不知道安生了沒有。
轉念一想,煩惱紛至沓來,讓她惶恐不安,不得安寧。
蘇碧落原本還安然的神色頓時顯現幾分倉皇。
風天耀沉靜地瞥向她,默默收回視線。
突然,天空中一聲冷清的高嘹嘶叫。
蘇碧落被這嘶叫驚到了,猛地擡頭望向天空。
碧藍的藍天之上,兩頭老鷹盤旋飛翔,似是在捕捉獵物,又似是在挑釁。
而在不遠處的草叢裡,一隻野兔跑得飛快,想要逃命。
蘇碧落正望着天空中的那兩隻老鷹,後邊又是一陣紛亂的馬蹄聲,她狐疑地尋着馬蹄聲回頭望去。
一行人坐騎於馬駒,馬隊朝他們奔馳而來,濺起塵土飛揚。
風天耀微微眯起眼眸,散漫地迎向來人。
“駕——”
這一行人正是以太子爲首的太子黨,不是王公貴族,就是大臣之子,平日裡就與太子走得親近,算是他的幕僚。
“射下這兩隻老鷹!”高亢的喝聲響起,一行人爭先射箭。
一場箭雨,兩隻老鷹在天空中躲閃,並沒有被射下。
再瞧那隻野兔,不知道被誰的箭射中,倒在草叢中一動不動。
“再射!”
一干人等紛紛瞄準目標,勢要將其射下。
夜恬身穿白銅鎧甲,雙腿跨坐於馬背,挺拔的身影,看上去氣宇軒昂。身旁的幕僚不斷張弓,他不曾有所行動,只是靜靜地盯着其中一隻老鷹。那兩老鷹在箭雨中拼命逃生,他果斷張弓,有力的手臂拉開弓箭,手一鬆,只聽得“咻——”一聲鳴響,兩支箭齊放。
其中一頭老鷹左右躲閃不及,登時中箭,宛如隕落的星辰筆直地墜下地面。
“好!”
“太子的騎射高超!”
“太子殿下英勇!”
頃刻之間,衆人的吶喊祝賀振奮響起。
“還有一隻老鷹竟然不知死活沒有飛走!”一名幕僚喊道。
中箭的那隻老鷹墜了地,另外一隻老鷹卻依舊在這片天空盤旋,不肯飛走。那些人又開始射箭,那老鷹俯衝而下,飛低了些,在死去的老鷹周遭不停地轉圈嘶叫,像是在哀悼亡魂,叫聲格外淒厲悲慼。
這太過震撼了!
蘇碧落不由得心悸,竟然連鳥獸都如此多情。
可是那些幕僚的箭再次對上了那隻老鷹,並不肯就此作罷放過它。
“不要!”蘇碧落脫口喊道,卻是無能爲力。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沒有動過弓箭的風天耀突然伸手拉了滿弓。漆黑的眼眸一緊,他沒有多想,不假思索地放手。
箭如刀刃,朝着那隻老鷹射了過去。
嘶叫聲響徹天際,老鷹撲扇着墜了下去,落在死去的那隻老鷹旁邊。它並沒有死去,只是傷到了羽翼。
風天耀策馬奔了過去,蘇碧落與則影緊隨。
太子黨們也從遠處奔至。
兩隊人馬聚集於同一處草叢。
“這不是耀王嗎?”
風天耀輕咳了一聲,算是迴應。
“既然身體不適,那就不要出來狩獵,免得掃了興致,那多不好。”說話的人離太子最近,顯然是他的心腹,說話的口氣不是太好,顯然對他們不友善,“這兩隻老鷹可是我等先行發現的,一路追着而來。太子殿下射了其中一隻,原本那另一隻也該是我們的。”
“耀王若是要射獵,該自己找獵物纔好,怎麼喜歡奪人所好呢?”那人笑着說道,話中帶刺。
風天耀從容冷靜地面對衆人,不疾不徐說道,“我在此處涉獵,偏偏這老鷹自己飛來。它又沒有什麼標誌,我自然不知道這是太子殿下的獵物。不過現在既然我的箭射下了它,這老鷹就是我的。”
“你……”那人一時語塞,無言可辯。
夜恬望着他冷傲微笑,幽幽說道,“耀王所言甚是,誰的箭射下的,那就是誰的。”
“則影,將獵物收好。”風天耀喝道。
“是!”則影飛身下馬,將那隻尚且活着的老鷹抓起,那邊的人亦是將死去的老鷹收起。
“耀王的騎射技藝不錯,不過這鹿死誰手還未定。”夜恬說完,繮繩一勒,轉身離去。
太子黨們立刻跟隨,那心腹說道,“太子,這風天耀顯然不將您放在眼裡。”
“依我看,一定要想個法子挫挫他的銳氣!”
“這個耀王剛纔那一箭射得太妙了,老鷹竟然還活着!我看那箭的位置,沒有傷及骨翼!”
夜恬策馬奔馳,心中卻是暗暗思忖。
老鷹在天空中忽上忽下的盤旋,可他卻能如此準確地射下,並且還射下了活物。他到底是湊巧,還是故意。若是湊巧,那麼他不過爾爾,若不是,那麼他這騎射的技藝已然在他之上。
“今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打到最多的獵物!”夜恬喝道。
“是!太子殿下!”
“少爺,這老鷹該怎麼處置?”待他們走後,則影問道。
不等風天耀開口,蘇碧落急忙說道,“不要殺了它,這隻老鷹實在是太過可憐了。不如將它的傷治好,放它自由吧。少爺若是不想放了它,那就將它留在身邊好了。我聽說老鷹被人馴服之後,它會很聽話的。”
“看來你很喜歡這隻老鷹?”風天耀漫不經心地問道。
蘇碧落坦然地“恩”了一聲,他又是問道,“給我個理由讓我信服,那我就不殺它。”
蘇碧落靜靜一想,瞬間急中生智。
她凝望着他,念出了那一首美麗的詩詞。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爲留待搔.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她輕柔的女聲在風中消散,卻是在風天耀耳畔迴響。
風天耀揚起脣角,望着她溫柔的臉龐漠漠問道,“另一隻老鷹已經死了,留它一隻會不會太過孤單?不如我成全它們,把它也給殺了!”
“這……”蘇碧落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支吾了下道,“生命誠可貴,不該輕賤。”
“呵呵。”他突然笑出聲來,笑聲醇厚低沉。
蘇碧落狐疑蹙眉,聽見他說,“既然你這麼喜歡,那我就不殺它了。則影,將這隻老鷹立刻送回營帳命人治療。”
“是,少爺。”則影領命,立刻帶着老鷹而去。
“謝謝少爺不殺。”蘇碧落鬆了口氣。
風天耀手握着弓箭,喃喃念着她方纔朗誦的詩詞,“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落落。”他喊了一聲,她怔怔望着他,“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看來得多打些獵物了。”
蘇碧落還未聽明白他這話的意思,他執了鞭子,朝樹林深處而去。
在蘇碧落的記憶中,風天耀還是那個宛如惡魔般的少年,俊魅卻也可惡。只是她不知道,這些年歲一過,他竟然成了擁有帝王氣勢的男子。瞧着他張弓射箭,瞧着他面對夜月國國王以及太子的沉穩,她知道他不是簡單的人物,更知道她與他的懸殊。
“野兔。”
“恩。”
“野豬。”
“恩。”
“野鼠。”
“……”
天色漸漸黑了,風天耀射獵到了野物也越來越多。蘇碧落始終跟隨在他身邊,則影不斷地收了獵物折回於獵場與營帳之間。
眼看着日頭即將落山,這場狩獵也終要結束了。
則影提了野味再次而去,風天耀卻還在追捕一隻野狐。
野狐行動起來極快,風天耀追了上去,蘇碧落卻因爲不識地形,再加上這一天都在馬背上度過,她有些支撐不了。瞧着風天耀追了上去,她衝着他喊道,“少爺,我就在這裡等你。”
“你待着別動!”風天耀回了一聲,頭也不回地朝那野狐追去。
蘇碧落果然待在原地,等着他打到野狐回來。
夕陽落下,金燦燦的光芒照射而下,樹林裡有些陰森森。蘇碧落素來不信鬼神之說,所以亦不會害怕。只是日頭一落,不免有些寒意。她輕撫着自己,想要溫暖一些。張望着風天耀方纔離去的方向,期許着下一秒他會忽然之間出現。
後方的樹叢裡,一抹黑影悄悄隱藏着自己。那人將阻擊弓對準了她的身影。
“碧落!”另一頭響起呼喊聲。
蘇碧落回頭一瞧,瞧見是容治,她揚起笑臉。
那埋伏的人只怕措施良機,立刻動手後,阻擊的箭刃飛出。
“碧落!小心身後!”容治朝遠處而來,注意到那支箭,他來不及阻止,只得大喊。
蘇碧落尚未來得及有所反應,只是本能得側身,胸口剎那疼痛。箭刃射進她的身體,那撞擊的疼痛讓她墜下馬來,鮮血直流。
“大膽賊人!”容治喝了一聲,抓着一支箭投擲而出。
箭尖擦過那人的肩膀,對方慌張迅猛地逃跑。
容治本想要去追,可是蘇碧落流血不止,他顧不上賊人了,憂心忡忡地奔到蘇碧落身邊,“碧落!碧落!你怎麼樣?你要不要緊?”
“阿治……”蘇碧落輕聲呼喊,疼痛難忍昏了過去。
容治不敢多作停留,抱她上馬帶着她奔回營帳。
陰森的樹林,空氣裡殘留着血腥味道。
“嗒嗒嗒——”馬蹄聲由遠及近,馬駒上吊着一隻死去的野狐。
風天耀射到了狐狸折回,張望找尋着蘇碧落的身影。他一向能分別方向,所以絕對不會迷路。
可是她竟然不見了!
“蘇碧落!”風天耀喊了一聲。
低沉的男聲在樹林裡迴響,卻無人迴應。
風天耀隱隱察覺到不對,騎着馬在原地徘徊。他不經意間低頭,只見地上有着血跡,而且這血跡沿着某個方向而去。
糟糕!
他暗咒一聲,立刻飛奔向營帳。
風天耀衝出樹林,撞上了前來尋他的則影。
則影一個轉身,馬兒噴出渾濁氣息,他沉聲回稟,“少爺!蘇小姐中箭了!”
“快回營帳!”
風天耀心中一緊,冷厲喝道,愈發快馬加鞭。
駐紮的營帳地,原本還一片和平祥瑞,卻因爲突然奔回來的人引起了一番異動。
“駕!快請太醫!有人中箭了!快請太醫!”
冷冽急噪的男聲猛然響起,惹得侍衛們一驚。
衆人只見馬駒上的男子擁着一名長相秀美的少年朝營地狂奔而來,而那少年已經昏迷不醒,小臉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梨花白的錦服沾染了鮮血,一半的箭身尚且還殘留在少年的胸口,一眼望去便知傷勢挺嚴重。
侍衛立刻上前相迎,從容治手中接過了那中箭少年。
容治隨後下馬,俊顏顯現前所未有的焦慮,他又是打橫抱起昏迷的蘇碧落奔進自己的帳篷,一邊大步前行,一邊喝道,“快請太醫!快點!”
“是!”侍衛嚇了一跳,急忙去請了太醫過來。
太醫領着幾名女醫官,拿着急救的藥物奔進帳篷。
帳篷之中蘇碧落被平放在牀塌上。她的身體漸漸冰冷,情況並不樂觀。
“太醫!你快救她!”容治瞧見太醫到來,欣喜急切地喊道。
太醫上前診治,這才發現受傷的少年原來是個女兒身。他又是瞧了瞧她中箭的傷口,犯難地回稟,“大人,這箭傷及胸口要害,倘若拔了恐怕她會受不了,性命難保。但是這箭,又必須得拔……”
容治一聽這話,心裡一沉,徑自打斷,“你是太醫!你就要給我把她救活!”
“這……”太醫頓時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應答。
容治不知該如何抉擇,只見昏迷中的蘇碧落動着脣瓣,像是要說些什麼,可偏偏她又無法開口。他一把揪住太醫的衣襟,怒聲命令,“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你先讓她醒來!她要說話!”
太醫受到驚嚇,
只得點頭替她紮了針。
扎着針的蘇碧落終於幽幽醒來,疼痛讓她蹙眉,身體好象不是自己的,四肢百骸皆疼。她沒有力氣睜開眼睛,眼皮像是有千斤重一般。惟有聽見誰的呼喊聲,不斷不斷地喊着她的名字,“碧落,碧落。”
太醫又給她擦了點藥酒,蘇碧落吃力地睜眼,透過狹窄的縫隙終於瞧見了他緊張憂慮的俊顏,“阿治。”
容治一直緊守在一旁,握着她的手不放,“碧落!你千萬不能睡!”
“阿治……”蘇碧落再次閉上了眼睛,喃喃喊道。
容治焦急萬分,厲聲吼道,“太醫!你快給我救人啊!”
帳篷外邊忽然奔進兩道身影,正是火速趕回的風天耀和則影。
風天耀的目光掠過面前站着的一干人等,直直掃向牀塌上的人兒。只見她蒼白了麗容,儼然是懨懨一息的模樣,剎那胸口彷彿亦是中了箭那般尖銳的疼。他一言不發,整個人卻透出冰冷的涓狂氣勢。
雖然還戴着面具,可是衆人只覺得寒噤。
“太醫!爲何還不拔箭!”風天耀冷聲質問。
“箭傷及胸口要害,只怕姑娘受不了。”太醫戰戰兢兢地回道。
“則影!”風天耀沉聲喊道,則影默契地從懷裡取出一隻瓷瓶。
風天耀拿過瓷瓶走近牀塌,吐出兩個字,“讓開!”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你想做什麼!”容治並沒有就此退讓。
“若是要她活命,你就給我讓開!”風天耀凝聲放話,容治斟酌了一瞬,還是站起身來。
風天耀坐到牀沿扶起蘇碧落,漠漠命令,“除了太醫等人,閒雜人等全都出去!”
“你能保證她絕不會有事?”容治陰鷲了俊容。
“你若是再不走,那她就真會有事。”風天耀恢復了一貫的散漫態度,不疾不徐說道。
容治瞧了眼蘇碧落,轉身而出。
此刻的蘇碧落以爲自己快要不行了,死亡的感覺是如此強烈,她的世界被黑暗吞噬。她根本就不知道身邊的人不是容治,這個時候的她卻還有太多的放不下,她顫顫伸手想要抓住些什麼。
果然,誰的手握住了她。
“家中只有喜兒照料,也不知道她好不好。她從小跟我一起長大,情同姐妹,我若是走了,你就替我好好照顧她,找一戶好人家,保她一生平安。還有我的弟弟勳兒,他是個乖孩子,讓他好好唸書。二孃和如意雖有不是的地方,可總歸也是一家人,假使她們有難,還望你幫幫她們。”
這個該死的倔丫頭,都這個時候了竟然還有心想着別人!
可是,她怎麼隻字都沒有提到他?
風天耀有些吃味,雖是不甘卻也罷了。
蘇碧落虛弱地鬆開了手,輕輕嘆息,“麻煩你了。”
風天耀一下緊握住她的小手,像是抓住了她的命,不肯放手不會放手,卻聽見昏迷中的她微弱地喊了一聲,“阿治。”
這一聲“阿治”,讓風天耀凝眸,亦讓他由心憂不捨轉換爲憤怒嫉妒。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她,忽而揚起脣角,有些殘忍邪惡。
蘇碧落終於放下心來,沉沉地睡去。
其實她還忘記說另一個人了。
還有那個可惡的傢伙,風天耀……
“還有……”蘇碧落動了動脣瓣,剛要開口卻有人突然封住了她的脣。隨後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貫穿了全身,胸口的箭硬是被拔了出來,鮮血噴濺而出。疼痛難忍,她一下咬住了什麼,血腥味愈發濃烈,頃刻又倒了下去。
風天耀捏住她的下巴,一滴透明液體從瓷瓶裡滴落進她的口中。
帳篷裡瀰漫起腥臭,那氣味足以讓人作嘔。
太醫不敢置信,這難道是金蟾蜍之淚?
蘇碧落只感覺一陣反胃,就快要吐出來了。而他卻眼明手快,點了她的穴,她難過地皺眉,一張小臉糾成一團。腥臭味瀰漫於帳篷內,衆人受不了這味道,紛紛捂了嘴,或是拍着胸口平息這份噁心。
則影默然地站在一旁,依舊與往常一般紋絲不動。
少爺竟然將這珍貴的藥物給了這位蘇小姐!
可見她在少爺心中的地位!
“老臣斗膽一問,耀王給姑娘服用的是何物?”太醫實在是好奇,忍不住詢問。
風天耀一心顧着蘇碧落,不予理睬。
則影漠漠應道,“金蟾蜍之淚。”
這真的是金蟾蜍之淚!
太醫頓時驚喜萬分,沒有想到自己生平還能親眼所見。
傳聞先前戰王妃有一次不幸受傷,當時也是羣醫束手無策。幸虧戰王在緊急關頭拿出了神奇的藥物救治,才得以保住王妃的性命。而那神奇藥物,正是這金蟾蜍之淚。只是金蟾蜍之淚來於遙遠的西域,珍貴稀少。
太醫不禁感嘆這味神藥,世間難尋。
風天耀取了藥粉,均勻灑在她的傷口處。
蘇碧落胸前的傷口奇蹟一般止了血,着實讓衆人吃驚不已。可是她的身體卻像是有火在燒,更是疼痛難忍,偏偏方纔被他點了穴,讓她無法動彈,痛也不能開口。
瞧着她痛楚的模樣,風天耀勾起的脣角愈發飛揚。
他低下頭,在她耳邊囈語,“落落,疼麼?”
身體的痛楚交織,又聽見那熟悉的邪佞男聲,逼得蘇碧落睜開眼睛。視線模糊,她果然瞧見了那張銅面具。恍惚地對上他的雙眼,竟被他眼底閃爍的冰冷寒意所懾。他的雙眸,醞釀着不明所以的深意,讓她感到心悸。
怎麼會是他?
剛纔在她身邊的明明是容治!
風天耀凝望她孱弱的模樣,大手輕撫她的臉龐,指尖拭去她額頭的汗水。在他的眼中,她像是那隻被箭傷了翅膀的鷹,倨傲堅韌。他的手指停在她的眉心,沉聲說道,“鷹被人馴服之後會很聽話,我倒要看看到底聽不聽話。”
蘇碧落狐疑詫異,灼.燒的疼痛讓她昏睡過去。
閉眼的剎那,她瞧見風天耀的眼神,竟是冰冷的溫柔。
太醫立刻命女醫官清理傷口,換下了蘇碧落的衣服。除了風天耀之外,男子一律退了出去。
容治一直站在帳篷外等候,瞧見太醫而出,急忙問道,“太醫,她怎麼樣?”
“大人,那位姑娘已經平安無事。”太醫笑道。
容治鬆了口氣,又要奔進帳篷一瞧究竟。
“請留步。”則影伸手阻攔。
“這是我的帳篷!怎麼?我還進不得了?”容治陰霾以對。
“大人,女醫官們正在替姑娘更衣清理傷口。”太醫避免他們爭執,開口勸慰。
容治這才停下腳步,忽然想到了什麼,目光筆直地射向帳篷,“既然她在更衣,男子不宜入內,那爲何耀王不曾離帳?”
“這……”太醫一時尷尬。
容治確實是心有不甘,冷哼了一聲,硬要闖進去,則影迎面擋住他的去路。兩人對峙而立,不由分說就在帳篷外大打出手。太醫被兩人的掌風所襲,連連倒退,不敢再上前,只怕自己會遭殃。
“不許動手!”侍衛長聽到打鬥聲,飛奔而來。
“容治!”北遼國的使節亦是匆匆趕來,大聲喝道。
容治和則影兩人只得收了手,同樣氣息平順。
則影不慌不亂地作揖道,“這位大人說要切磋拳腳,我只是奉陪。”
容治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多麼失策多麼愚蠢,淡淡說道,“正是如此,太醫可以證實。”
太醫突然被拖下水來,只嘆自己倒黴,可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好附和說道,“確實如二位所言,他們在切磋拳腳。”
侍衛長望着他們,又見那帳篷簾子被人掀起。
風天耀抱着已經更換好乾淨衣服的蘇碧落,就這樣大刺刺地走了出來。蘇碧落依舊昏迷不醒,胸口的箭拔去了。她倒在風天耀的胸膛,呼吸微弱,似乎是在安睡。他的白衣錦袍沾染了鮮血,一片雪白中的猩紅,雖已乾涸卻格外刺目。
容治瞧見風天耀抱着蘇碧落,心中自然不甘。
風天耀扭頭望向容治,沉聲說道,“多謝這位使節大人及時將我的小丫鬟送來營地,否則的話,她的命可就不保了。”
“風使節言重。”容治沉穩回道。
“既然這只是誤會一場,那我等就退下了。”侍衛長沉聲說道。
風天耀亦沒有再多說什麼,徑自抱着蘇碧落走回屬於自己的帳篷。則影拔腿追了上去,亦是像道影子。
容治瞧着風天耀抱着蘇碧落而去,可是他卻無法在這個時候上前阻攔。她是他帶着進宮的丫鬟,衆人皆知,他又有什麼理由去阻攔。
況且現下是在夜月國,他是陪同使節大臣前來祝壽的,不可再挑起事端。
方纔已經亂了分寸,他不能再不冷靜。
“容治!不要和耀王發生衝突!”北遼的使節大臣大步走到他身邊,不悅叮嚀。
“是!”容治應了一聲,大臣拂袖而去。
女醫官們已將帳篷收拾乾淨,空氣裡殘留着腥臭味,還有血腥味。
容治走近牀塌,眼前依稀浮現剛纔的一切。一想到蘇碧落差點中箭死去,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失去她。
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派的人?
容治下定決心,他一定不會放過那個傷害蘇碧落的禍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