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峻熙要給兒子一個難忘的教訓,話未出口柳雪濤的心先抽搐了一下,下意識的說道,“不過是六七歲的孩子,能怎麼懲戒?”
盧峻熙心裡暗歎一聲,轉頭看向柳雪濤,低聲說道,“夫人,你先回房。”
柳雪濤聽這話,心裡越發的着急,不捨的看了一眼兒子,又看了看泓安。然後轉頭看着盧峻熙,用眼神表述自己的心情之後,紅脣一抿,果然起身出門。
修遠見一向對自己嚴厲的母親反而心軟,而父親卻一臉的鐵青,心裡也忐忑起來。不安的看着母親的背影又看着父親的陰沉的臉,便徐徐的跪下去,低聲說道,“兒子知道錯了,以後兒子絕不亂說了,求父親莫要生氣。 ”
盧峻熙嘆了口氣,說道,“你知道錯了嗎?以爲父看來,你雖然知道錯了,卻不知道你的錯將要帶來的嚴重後果。你可曾想過你們見到的那個貴公子是誰?你可知道你聽到的那些奴才們胡亂說的話若是被他聽見了不但會引來殺身之禍,甚至還有可能禍及全族?今天爲父必須讓你知道,在這個世界
上不是做錯了事情只要認錯便可以安然無恙的,有些話,有些事,既然說了,既然做了,就要承受一定的後果。 ”說着,盧峻熙吩咐門口的家人,“來
人,傳家法來。 ”
泓安聽了這話,也忙跪下抱住盧峻熙的腿去求道,“叔父莫要貴罰弟弟,他還小,很多事情都不懂。是侄兒沒有帶好他。叔叔——你打侄兒吧,求求你…… ”
盧峻熙輕輕擡腿,然後彎腰把泓安拉開,淡淡的說道,“各人都有自己的錯,泓寧是泓寧,你是你,按照你這樣說,子不教,父之過,那泓寧犯下的錯誤更應該由我這做父親的來承擔。不過——你也有錯,回房去,把你嬸孃編寫的《子弟規》抄寫二百遍。 ”
泓安聽了這話忙磕頭應道,“是,侄兒領命。 ”
恰好此時家人已經傳了家法來。盧峻熙家的家法又三等,一是戒尺,戒尺比較常用,讀書人家基本上都有,是用來打手的,二是藤條,三呢,就是扳子了。因爲剛剛盧峻熙說傳家法,因家人知道是要懲戒大少爺,肯定是用戒尺了,於是只傳了戒尺來,藤條和扳子都沒傳。
盧峻熙見了,皺眉道,“藤條呢?! ”
泓安剛領命要站起來,忽然聽見盧峻熙說這個,嚇得又立刻跪下去,連聲哀求,“叔父息怒,叔父消消氣,修遠還小,哪裡經得起那樣的重則? ”
泓安一求饒,屋子裡的丫頭婆子們也都紛紛跪下去替泓寧求饒。
盧峻熙臉色陰沉的幾乎要滴出水來,薄脣緊緊地抿着,聽了泓安和衆人的哀求,只是淡淡的說了一聲,“怎麼,在這個家裡,我說話你們都不聽了嗎?! ”
石硯和趙仁已經聞訊趕來,剛到門口還來不及勸說,便聽見盧峻熙的質問,哪裡還敢多說半句,忙叫人去傳了藤條來,二人無奈的對視一眼,進門
去雙雙跪在盧峻熙的腳下。
盧峻熙卻鐵定了心要嚴懲泓寧,看見石硯和趙仁二人跪在自己腳下,只冷冷的說了一句,“誰要求饒,便立刻趕回南邊去,用不許進京。 ”
石硯和趙仁二人語塞,只好磕了個頭又站起來,退到一旁站好。
泓寧跪在地上,心知這次藤條是逃不過去了,卻反而不怎麼害怕,心想做不過就是一頓藤條,父親素來疼愛自己,總不會把自己打死,反正都是皮肉之苦,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而石硯則悄悄地給身邊的丫頭使眼色,讓她悄悄地去跟柳雪濤送信去了。
柳雪濤原本想着盧峻熙也不過是嚇唬嚇唬泓寧,縱然打他兩下子也不過是用戒尺或者拳腳,卻沒想到他叫人取了藤條來!當時聽了丫頭的話她便把持不住了,急匆匆的站起來便要往前面來。紫燕,香葛,翠濃等丫頭也都是看着泓寧長大的,一個個兒聽說老爺要用藤條打他,都忍不住紅了眼圈兒隨着柳雪濤往前面來。
家人果然取了藤條過來,站在一旁雙手奉給盧峻熙。盧峻熙擡手取過那根雞蛋粗細的藤條,輕輕地抖了抖,厲聲喝道,“逆子,跪好了! ”
泓寧果然聽話的跪好,趴在地上,既不哭泣,也不求饒,很是乖巧聽話的樣子。
他這番模樣,讓站在旁邊的一衆家人越發的心疼,丫頭婆子們都低着頭不敢再看,趙仁不忍心,也悄悄地背過身去抹眼淚了。石硯更是着急,殺雞抹脖子一樣對着那些丫頭們使眼色,叫她們趕緊的去通知夫人。
盧峻熙卻把手一揚,然後決然的甩出去。只聽‘啪’的一聲,那藤條準確無誤的抽在泓寧的屁股上,錦緞衣衫被抽爛,毛茬處沾上了血跡,泓寧只
覺得一陣鑽心的疼痛頓時遍及全身,他到底還是個孩子,猝不及防受這一下,張口‘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一哭出來卻又倒不過氣來,俊俏的笑臉頓時
資漲起來。
泓安急忙撲過去把他抱在懷裡,用自己的身體爲他擋住藤條,哭道,“叔父……饒了弟弟吧……是侄兒不好,你要打就打侄兒…… ”
盧峻熙是在場唯一一個心狠的人,他並沒有因此而住手,手上的藤條反而一下一下狠狠地抽下去。
泓安護着泓寧,身上捱了幾下,頓時衣衫破碎,後背和臀上也免不了皮開肉綻。
柳雪濤以最快的速度衝進了屋子裡,進門後話也來不及多說便撲上去,以自己的身體護住泓安和泓寧,並轉頭怒視着盧峻熙,沙啞着嗓子說道,“老爺執意要打兩個孩子,不如先把我打死算了! ”
盧峻熙生氣的瞪了柳雪濤一眼,手裡的藤條終究沒有落下去,而是一甩手扔到了一旁,然後重重的嘆了口氣,背過身去。
趙仁和石硯見狀,紛紛上前來,紫燕和丫頭們扶着柳雪濤閃開,另有人把泓安和泓寧都扶起來。泓安背上吃了三下,臀上吃了一下,勉強還能站起來。泓寧則只捱了兩下,除了第一下子重重的抽在屁股上之外,另一下則是泓安遮擋不住,藤條的稍兒順帶着捲了他的腿上的,雖說不怎麼嚴重,但到底是小孩子,竭斯底裡的哭起來,也是險些背過氣去。
石硯抱起泓寧,另有兩個婆子攙扶着泓安,在一片哭哭啼啼之聲中離開,往各自的屋子裡清洗敷藥去了。
柳雪濤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擡手推開紫燕,吩咐道,“你去看着他們,再叫人去傳了御醫來。再叫人放出風去,就說二位少爺言行不當,觸怒了老爺,老爺一時生氣,打了他們一頓,年前是下不了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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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燕忙答應着下去,屋子裡一時沒了什麼人。
盧峻熙方緩緩地轉過身來,清俊的臉上卻有一片淚痕。
柳雪濤一肚子的火氣都一下子煙消雲散,原本她也想到了盧峻熙今日藉機發作定然有什麼樣的打算,可沒想到他居然動了藤條。剛剛進來時見侄子和兒子滾在地上,盧峻熙手執藤條狠狠地抽着,一時忘情才衝上來以身抵擋。這會兒卻想不到打人的人倒是先哭了。
於是她輕嘆一聲,上前兩步擡手擦了擦他的臉,嘆道,“縱然要虛張聲勢,也沒必要下這麼狠的手啊!兩個孩子若真的被你打得怎麼樣了,可怎麼辦呢?修遠是我們的兒子,你教訓他也還說得過去,可泓安畢竟只是侄子,今兒你連他也打了,若是叫他娘知道了,還不知怎樣說你呢。 ”
盧峻熙嘆了口氣,說道,“大嫂子深明大義,應該不會怪我們。泓安這孩子……經此一事,必然和泓寧肝膽相照,將來他們兄弟二人能夠互相扶持,也不枉我今日的一番苦心。雪濤……你去看看他們兩個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
柳雪濤也輕嘆一聲,問道,“你不去麼?好歹你也是孩子的父親和叔父,總不能因爲這點小事兒就不見他們了吧? ”
盧峻熙搖搖頭,嘆道,“我不去了,此時此刻我才明白當年母親每回懲罰我的心情,我去靜室給母親上柱香。 ”說着,盧峻熙也不等柳雪濤再說什麼,一個人轉身出去。
柳雪濤看着他消瘦高挑的身影,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泓安和泓寧被打得消息果然不脛而走,柳裴元親來探視,安慶王府上也聽到了消息,洛紫堇不但親自來看,老王妃還派了跟前的嬤嬤拿了西域進貢的棒瘡藥來。一時間關於戶部尚書盧大人的傳言又多了幾分,說他嚴格教子,絕不姑息,堪稱‘嚴父’。
王明舉聽見消息,卻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嘆道,“年關在即,過了年就要送盧泓寧進宮伴讀了,怎麼偏生又生出這樣的事端來? ”
旁邊的夫人勸道,“雖說盧大人家法嚴明,打得小公子一時下不了牀。
但過了年開春到現在總還有幾十天的光景,應該耽誤不了伴讀的事情。只是妾身恍惚聽說盧家小公子被他父親責打的原因與咱們府上的事情有關,不知老爺可曾聽說? ”
王明舉皺眉,問道,“又跟咱們府上有什麼關係?這話是怎麼說? ”
夫人回道,“妾身也是聽孩子們說的,說是因爲學堂裡的先生出了一副對子,說誰對上來了就把他私藏的書藉賞給誰,那個小盧公子爭強好勝,當時沒對上來,回家便請教他父親去了。他父親不知爲何忽然發怒,便打了他。”
王明舉笑了笑,搖頭說道,“這事兒應該是瞎傳,盧峻熙乃前科的探花,絕不會因爲一個對聯就打兒子。回頭你叫人準備補品,親自去瞧瞧吧。看看那孩子傷的到底是個什麼情形。 ”
王明舉夫人忙答應了一聲,“是。 ”又說,“今兒是安慶王府上娶親的日子,過了今兒妾身便去看他, ”
“哎呀!夫人真是糊塗!正是要趁這個日子纔去探病,不然你還能探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麼? ”
王明舉夫人聽了這話,連忙點頭稱是,便叫人準備補品,飯後果然去盧峻熙府上去探望泓安泓寧的傷情。
因這日是安慶王府上的辦喜事的正日子,柳雪濤再忙再脫不開身也要去府上坐一坐,洛紫董知道她心裡記掛着孩子,也不多留她,只叫人把賀禮手下,又留柳雪濤吃了茶,用了兩塊點心便放她回去了。安慶老王妃還怪洛紫堇不會待客,洛紫堇便笑道,“她人坐在這裡,心早就飛回家去了。我們又何必爲難她? ”於是便送了柳雪濤出來,叫家人送至二門外。
柳雪濤匆匆回府,剛進門便聽家人回道,“夫人,王承相夫人特來探望公子,現在人已經在正廳奉茶。 ”
聞聽此言,柳雪濤嚇了一跳,因問,“今兒是安慶王府辦喜事的日子,她不去賀喜,跑我們家來做什麼? ”
趙仁家的忙回道,“奴才也納悶呢,所以並沒有讓她去見少爺,只和石家弟妹(紫燕)商議着在正廳奉茶,然後想去告知夫人呢。 ”
柳雪濤點頭,又問,“兩個少爺現在怎麼樣? ”
趙仁家的忙低聲回道,“剛換了藥,正在牀上歇息。 ”
柳雪濤笑了笑,說道,“走吧,快帶我去給承相夫人道謝。人家百忙之中拿抽出時間來看我們家不長進的少爺們,這份情誼實在是重啊。 ”說話間,柳雪濤已經邁進了正廳的屋門,後面的那句話正好被坐在裡面吃茶的承相夫人聽得清清楚楚。
於是王夫人已經徐徐起身,對着匆忙進門來的柳雪濤微微一笑,說道,“原本還想着今兒來錯了日子了,今兒王府上擺喜宴,夫人怎麼也要下午方回,想不到夫人卻撂下王府上的喜酒這麼早趕回來了。 ”
柳雪濤忙俯身行禮,笑道,“家裡躺着兩個小禍害,哪裡能吃得下喜酒?再說了,臣妾若是不回來,可不是怠慢了老夫人你啦! ”
二人寒暄完畢後,分主賓落座。王老夫人方嘆道,“都是我們家的私塾先生不好,害的小公子被他父親貴罰,今兒啊,是老身特地來給夫人賠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