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峻熙的書房裡,燭光搖曳,墨香淡淡。
柳雪濤站在正在揮毫潑墨的盧峻熙身旁,手中握着一個杏紅色的請柬,輕聲嘆道:“顧家大公子顧伯顏又納了一房小妾。哎!”
盧峻熙便笑道:“他納妾,你又嘆什麼氣?”說完,便徑自換了一隻小號的狼嚎,沾了濃墨在那一片墨色上勾勾畫畫,幾筆之後,一副酐暢淋漓的雨荷圖便躍然紙上。
“又糟蹋了一個好姑娘。這年頭,本來就是男多女少,很多人都娶不上老婆。那些有錢有勢的男人總還是左一個小妾右一個小妾的納。這天下的姑娘都被有錢人娶走了。讓那些窮人都斷子絕孫去麼!”柳雪濤感慨着隨手把那請柬扔到一旁。轉身過來看盧峻熙的畫。
“大家都想要多子多福,所以有錢的人便多多的納妾生子。殊不知,他們辛苦一場到頭來卻不一定是多子多福。”盧峻熙說着,又換了一支筆,筆尖稍微沾了點藤黃,在那白色的蓮花花瓣間點了幾筆嬌嫩的蕊,整幅畫便只是濃淡相宜的墨色和那一點鵝黃相得益彰,卻因爲筆觸的乾枯溼潤而妙趣橫生。
柳雪濤不得不感嘆古代學子對筆墨的研究,臉盧峻熙這樣一個小屁孩,寥寥幾筆已經有了大家的風範。這若是在現代,恐怕已經堪稱大家之作了。在這種年代只不過算是讀書人的隨性之作,過後還不知被扔到哪裡去呢,這倒是可惜了。
於是她便撿了一隻中號狼嚎,蘸了墨,稍作思索後,便在畫上題了兩句詩:
蓮開映碧水,蝶舞乘東風。
盧峻熙見了,便十分喜歡,從她的身後靠過去伸手攏住她的腰肢,又握着她的手輕聲笑道:“這幾個字寓意很好,就是寫出來沒什麼筆力。不過娘子這字形狀很好看,嬌媚不俗,還帶着幾分傲骨。”說完,他便虛帶着柳雪濤的手繼續添了兩句:錦鯉清波戲,呢喃細語濃。然後又接着寫上了年月落款,並他自己的號,還註明了與妻子攜手共題之話。
柳雪濤看了便忍不住笑道:“這前面的三句都有意氣風發的意思,我總覺得第四句上怎麼也來個得遇春風變化龍的句子,想不到又轉到兒女私情上去了。你也不怕外人知道了笑話你胸無大志,只沉溺於情色之中。”
“這有什麼,能和自己的妻子在一起畫畫題詩,本就是人生一大樂事。難不成我這比那納妾的還荒淫不成?”盧峻熙說着,乾脆扔了筆轉手把柳雪濤翻過來讓她面對着自己,又往前一步把她擠在書案邊上,緊緊地摟住,悄聲問道:“娘子,你那個應該乾淨了吧?”
柳雪濤臉上一紅,擡手推他,並低聲啐道:“沒有,前天才有的事情。總要再等三天。”原來柳雪濤這幾日被他煩的厲害,便假裝身上不方便,已經有三日不許他近身了。
盧峻熙便拉長了臉,捏着柳雪濤的下巴逼着她喝自己對視了片刻,又不甘心的問道:“娘子,你該不是騙爲夫的吧?”
柳雪濤心虛的一瞪眼:“哪有?我何時騙過相公?”
“嗯,這倒是。雪濤一向是很乖的,從不說假話,不過呢。。。。。。這次如果你敢騙爲夫,後果你可是知道的。”
“正經點,這兒是書房。”柳雪濤推了推箍着自己的一雙手臂,低聲勸道。
“書房又怎樣。。。。。。”盧峻熙說着便低下頭來要親她,門外卻傳來石硯的聲音:“回大少爺少奶奶話。”
盧峻熙一咬牙,瞪了門口一眼,終究是沒說出什麼狠話來。
柳雪濤卻撲哧一聲笑了,揚聲說道:“進來。”
盧峻熙賭氣似的把手臂又緊了緊,待石硯推開房門邁進一隻腳來的時候,方纔鬆開了她。
石硯一擡頭看見少奶奶推了大少爺一把,大少爺便氣呼呼的轉過身去背對着自己,而少奶奶卻含笑看着自己,他便知道自己又是莽撞了,壞了少爺的好事。一時不敢多言,只躬身下去,不敢擡頭。
柳雪濤卻笑着問道:“有什麼事兒?怎麼又不說。”
石硯便忙回道:“跟晨少爺的小蝦米回來了,說晨少爺去應顧大公子的約,吃酒去了。晚上要晚一些纔回來。”
柳雪濤點點頭,知道單憑這種事兒石硯是不會冒冒失失的闖進來的。於是問道:“還有什麼?”
.
石硯便又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說道:“小蝦米說,晨少爺並沒有去明月樓,而是去了安家巷子。”
安家巷子?哪裡是一些生活殷實的平民百姓住得地方,多半都是在城裡作坊做事的工頭管事們自己在外邊置辦的房產。因爲之前那一片地是昭雲縣一個姓安的大戶人家的產業,後來敗落了,安家的後代便一塊塊的賣掉了那片地,如今那裡住着的人可以說是魚龍混雜。盧峻晨去那裡做什麼?
柳雪濤和盧峻熙對視一眼,都沒說話。
石硯只好又說:“小蝦米不敢靠近了瞧,所以也沒瞧見晨少爺是進了哪個門口。所以。。。。。。”
柳雪濤便笑笑,擺擺手說道:“知道了。這有什麼要緊的。你去告訴小蝦米,好生伺候晨少爺,晨少爺如今不比之前,他是有職務的人了,有些應酬也是難免的。叫他小心當差,可別辦砸了差事惹晨少爺生氣。”
石硯應了一聲退出去。
柳雪濤方轉頭看着盧峻熙,問道:“你怎麼看?”
盧峻熙沉思着,慢慢的點頭說道:“我就說他在外邊肯定還有軍師。不然怎麼就如此沉得住氣?一個縣誌編修便把他的大好前程給擋住了,換了我,我肯定是不服的。如今他倒是樂得每天去忙活,做哪些書吏小差。原來不過是爲了讓我們安心,然後他再重新另作打算。想學越王勾踐臥薪嚐膽,然後再忽然反擊,一舉滅吳,獨享大好河山。。。。。。”
“這倒不至於。”柳雪濤輕鬆地笑了笑,“他是被我的新策略給弄得睡不着覺了,急着找他的幕後軍師商議如何對付我呢。不過是幾百兩銀子的事情,就如此沉不住氣了。可見他也不是那種能成大事的人。”
“娘子說的不錯。你的集資新策略乃世人聞所未聞,就連岳父大人那天都讓方管家過來細問。何況是他?”盧峻熙笑笑,眼睛裡頗有幾分得意的樣子,又拉過柳雪濤坐在書案後的太師椅上,輕輕的撫摸着她的臉頰,嘆道:“娘子,我原來一直覺得我是個命苦的人,從小沒有父親的疼愛,幸好還有個母親相依爲命,還病了那麼多年,在我未及弱冠便匆匆的去了。如今想來上天畢竟待我不薄,有你這樣的妻子陪着我,我這輩子足夠了。。。。。。”
柳雪濤也有些動容,便輕輕地嘆了口氣,不聲不響的靠在他的懷裡。
第二日,盧泓安特意來給盧峻熙和柳雪濤請安,並帶來了他的母親容氏親手做的糕點。
盧峻熙因沒去參加顧家大公子設的宴席,只讓盧泓安送了賀禮過去,因此問他:“昨兒顧家大公子的宴席上,都有什麼人?”
盧泓安便一一回了,待說道盧峻晨時,隨口說了一句:“晨叔因去的遲了,着實被顧大公子給摁着罰了幾杯酒。恐怕今兒早晨也醒不過酒來呢。也不知道會不會誤了衙門裡的差事。”
盧峻熙便暗暗地點頭,心想原來小蝦米說的果然不假。
盧泓安因見盧峻熙臉上帶着笑意,便趁機求道:“叔叔,侄兒有件事兒想去求嬸孃,又怕被嬸孃罵。少不得先給叔叔透個風,求叔叔幫着侄兒在嬸孃面前說兩句好話?”
盧峻熙便笑道:“你小子做了什麼壞事了不成?”
“沒有。”盧泓安笑着搖頭,又說道:“因聽說嬸孃准許家裡的管家叔叔們掏銀子入編織行的股,侄兒想着,這是好事。反正侄兒也年紀小,不懂的那些生意上的事情,身邊有些銀子也是零散着花了。倒不如交給嬸孃一併打理。可又聽嬸孃說,新的編織行只需家裡的下人入股,不許本家爺們參與,所以纔來求叔叔。”
盧峻熙聽後笑道:“原來是這事兒?這個還真是不好辦。你嬸孃弄那個編織行原本就是給那些閒着沒事做又拿不到多少月例銀子的下人找點事兒做,不至於讓他們受凍捱餓的。並不是爲了賺錢。你想賺錢,可把銀子放在別的鋪子裡去。”
盧泓安聽了這話,少不得又求了盧峻熙一句。盧峻熙便被他磨得不耐煩,只好答應他晚上跟柳雪濤說一聲。盧泓安便千恩萬謝的告辭出來。
柳雪濤又忙了十幾日,終於把編織行的一千六百兩銀子湊齊了,林謙之辦事也是個老道的,和賬房的老趙一起把家中幾個出錢入股的管事的名字都一一寫明白了,並把單獨的一份明細賬遞給了柳雪濤。
柳雪濤看着賬上的九個人名,一一的仔細看了看,笑道:“林謙之,你到底是大管家,跟別人不同,竟然一個人出了二百兩,佔去了一成的股。那麼剩下的這八個人一共佔一股了?”
林謙之便笑道:“奴才吃喝穿用都是公家給的,留着錢也是白放着,倒不如放進編織行裡,也能賺個大錢。”
柳雪濤笑着點頭,又指着其中的兩個人名說道:“這兩個人的名字眼生的很,似乎不在二等管事之內吧?居然也能拿出二三十兩銀子來,竟比那些不體面的管事還富足?”
這話倒是把林謙之給問住了。
因爲之前柳雪濤並沒有說只能是家裡的管事才能入股,只說誰能拿出至少二十兩銀子,就準誰入股。所以林謙之也沒多想,見這兩個人拿得出銀子,便準了他們入股。
不過,家裡的上百口子下人都是林謙之肚子裡過了好幾遍的。他只略想一想,便明白了幾分。便低聲說道:“回少奶奶,這兩個人有一個之前是外邊鋪子裡的夥計,因爲說話做事不好,才被鋪子裡給挑出來放在家裡做些粗活。想必是之前在外邊曾有些外快。還有一個他女兒剛剛的出嫁了,少奶奶恩典許他們自己在外邊找的女婿,相比是他女婿孝敬了些東西,湊了些銀子。”
柳雪濤點點頭,把那賬本放在一邊,說道:“那行了。你們就按之前說好的去辦吧。把我些的那份契約拿起,給他們每個人都簽署一份,記得一定要去衙門裡做個報備,別將來有人說什麼閒話,或者藉着這事兒鬧什麼彆扭,錢倒是無所謂,大家一起賺錢,也別傷了和氣。”
柳雪濤是什麼人,上輩子在現代社會簽署商業合同是她必做的工作,每次都會把合同的相關條文倒背如流纔敢下筆簽字。到了古代,她自然可以放鬆一些警惕,但至少不能給對方可乘的機會。
編織行擴建的事情對柳雪濤來說只是個小事。她心裡一直惦記的是周玉鵬那邊有關橡膠的問題和自家鐵匠鋪子的事情。伸開酥麻的雙腿從榻上下來,慢慢的踱步走到屋子外邊的廊檐下,看着天空中飄下來的絲絲細雨,柳雪濤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我的寶馬香車呀,什麼時候才能成爲現實呢?
想着坐上自己設計出來的舒適馬車,聽着馬蹄聲聞着阡陌間淡淡的稻香,在一望無垠的田野裡行走的情景,柳雪濤的心裡便涌起一種說不出的愜意。
那是現代和古代相結合的美好生活吧?不知道我這個小小的女子,能不能在百年之後給這裡的人留下點什麼。或者讓千年之後的人們在某一次文物出土的發掘中,忽然發現原來早在多少年前,歷史上就曾經出現過鋼鐵和橡膠相結合製造出來的馬車。。。。。。
“娘子,想什麼呢,笑得這麼開心。”盧峻熙從屋子裡走出來,站在她身邊,奇怪的問道。
“我在想啊,也不知道我想要的那種馬車,今年能不能弄好。我還想過了秋收之後,坐着它再去咱們的農莊上轉轉呢。”
盧峻熙無奈的笑笑,拍拍她的臉蛋兒:“還去農莊上?我說你一個大家閨秀,怎麼就對那些莊稼地這麼親厚?我瞧你對莊稼比對我都好。”
“你這人---不說好好地讀書,整天就知道瞎想。。。。。。”柳雪濤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轉過身去。
卷三 畫眉勿墜凌雲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