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嫵站在屋裡,看着蕭池攆人、關門、上鎖一條龍,那房門都被甩得抖了兩抖。
片刻後屋中只剩二人時,剛纔還滿臉煞氣的蕭池扭頭頓時委屈起來,三步並做兩步到了薛嫵身旁抓着她袖子:“媳婦,你看他們!”
薛嫵抿着脣輕笑。
蕭池:“你還笑!”
薛嫵低咳了聲,實在難以抵擋蕭池這張臉。
以前他頂着滿臉大鬍子撒嬌時她還能不假辭色,可如今那鳳眼瞪大,白嫩臉皮上寫滿了委屈,明明依舊是五大三粗的,可扯着她袖子時卻叫人捨不得他委屈。
薛嫵踮着腳想揉揉他腦袋,卻發現碰不着,最後只能拍了拍他肩膀說道:“不是笑你,是高興你能回來。”
蕭池氣沖沖的:“可他們笑話我。”
“他們又不是你什麼人,管他們做什麼。”
薛嫵拉着蕭池的手走到一旁坐下,等他擠在她身邊,她才說道,“你失蹤這麼久,我很擔心。”
蕭池頓時跟灌了蜜餞似的,喜笑顏開:“真的?”
薛嫵輕“嗯”了聲:“我以爲你出事了,跟安國公來時所有人都說你沒了……”
“怎麼可能,老子……我福大命大,哪那麼容易死,你不知道我在北狄大殺四方,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滿地求饒……”
蕭池揚着下巴得意洋洋,吹噓着他在北狄的戰績。
見他手舞足蹈說着他跟人交戰,怎樣混進北狄王庭,怎麼割了那新王的腦袋,整張臉都是熠熠生輝。
薛嫵嘴角忍不住就露出淺笑來,突然覺得他能這般拍着胸口吹牛的樣子也挺好的,無比鮮活的讓人安心。
蕭池說着說着就停了下來,瞧着薛嫵滿面笑容的看着他。
他手中動了動牽着薛嫵小手,見她沒有甩開,又腆着臉將人摟進懷裡心滿意足:“你不知道,我在北狄的時候做夢都夢到了你了。”
薛嫵靠在他肩頭:“夢到什麼?”
蕭池抱着她。
夢到他死了,消息傳回京城時,她爲他掉眼淚了。
那天他從索虜部逃出來後,差點死在北狄圍剿裡,他肚子上破了老大一個洞,血流啊流的怎麼都堵不住。
拼死送走了谷洪慶,又跟剩下的人失散,最後捂着肚子昏在爛草叢裡時,蕭池真的以爲自己回不來了。
然後他就夢到了薛嫵。
他夢到他死了之後被人找到了屍體,夢到棺槨被人送回京城,薛嫵站在棺前看着他,往日總是清泠泠的眼裡蓄滿了淚。
不是故意裝出來的溫柔,也不是爲了薛諾而對他委曲求全的小意,她望着他屍身哭得傷心極了,眼淚大滴大滴掉下來……
美的蕭池從夢裡驚醒。
蕭池緊緊抱着懷裡的女人,埋頭在她頸間:“夢到你說喜歡我了。”
薛嫵愣了下:“我一直喜歡侯爺。”
蕭池沒吭聲,只朝着她頸間拱了拱:“阿嫵,你能來這裡,我好開心。”
薛嫵以爲他會問她是爲他來的嗎,以爲他會像是以前一樣死皮賴臉地纏着她要她說些柔情蜜意的話,可他卻什麼都沒問。
男人只是緊緊抱着她,彷彿要將她揉進骨血裡似的,大手摟得她生疼。
“侯爺?”
過了許久,薛嫵才察覺不對,連忙退開時就見蕭池緊閉着眼像是昏睡了過去。
“蕭池!”
薛嫵嚇了一跳,叫了兩聲不見他醒,她頓時慌了神。
Wшw ⊙tt kan ⊙¢ O
“青鎖,青鎖!!”
外頭青鎖正跟府裡的丫頭說話,聽到叫聲連忙跑了過來。
“姑娘?”
她推開房門,就見薛嫵抱着蕭池滿臉惶急。
薛嫵急聲道:“去請大夫!!”
駐軍府兵荒馬亂了一場,等大夫過來時,薛嫵用力掐着指尖朝着屏風後張望。
過了一會兒大夫纔出來。
薛嫵急聲道:“大夫,他怎麼了?”
那大夫連忙安撫:“夫人別急,侯爺沒什麼大礙,他先前受了傷失了血氣沒有好好將養,後來又強撐着回來怕是一路上都緊繃着心神沒怎麼休息。”
“侯爺這是睡着了,您別擔心,等他好好睡上一覺自然就會醒了。”
薛嫵聞言這才重重鬆了口氣,隨即回神:“你說他受傷了?”
“夫人不知道嗎?”
那大夫有些詫異,“侯爺腹部受過重創,雖然傷口已經養好了些,可那般致命的傷勢,多少還是會傷了元氣的。”
“侯爺雖然是武將氣血充足,可也還是要好好養些日子,否則氣血兩虛人也會跟着虛弱的。我等下開張方子給夫人,夫人讓人取了藥回來煎給侯爺喝,飲食之上也得好好替侯爺補補。”
薛嫵捏了捏手心:“麻煩大夫了。”
讓青鎖跟着大夫去取藥,又讓人送了熱水過來,薛嫵走到牀邊坐着時,才發現蕭池眼底青黑。
或是因爲他容貌變化太讓人震驚,也或許是因爲他回來後就活蹦亂跳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以至於薛嫵半點都沒留意到他臉上倦色。
薛嫵伸手替蕭池解了衣裳,等身前敞開時,就瞧見他腹間那已經結痂的疤痕。
拳頭大的傷口看着極爲可怖,那暗褐色的傷疤一路從腹間橫跨道側腰,虯結突起,一眼就能知道當時傷得有多重。
薛嫵緊抿着脣將他衣衫褪盡,就見他露出的上身全是縱橫交錯的疤痕。
她明明記得,他離京前還沒這麼多傷的。
薛嫵低頭時輕抿着脣許久,才擰了帕子替他擦拭着身子。
蕭池這一覺睡了一天兩夜,要不是中途大夫又來看過一次,且他呼吸綿長平穩,連薛嫵都有種他要就此睡過去的感覺。
青鎖端着東西進來,見薛嫵眼睛都熬紅了,朝着她說道:“姑娘,您這麼一直守着也不是辦法,侯爺還不知道還要睡多久,要不然您去歇着,奴婢替您守一會兒。”
薛嫵搖搖頭:“不用。”
“姑娘…”
青鎖還想說話,可見薛嫵只擡眼看她,她到底將話嚥了回去。
姑娘不喜歡侯爺,旁人看不出來,她是知道的,她守在姑娘身邊大半年,很清楚姑娘之所以跟侯爺在一起有大半是爲了少主,他們需要蕭池抵擋北狄,也需要他手中兵力,可是這兩日……
青鎖卻又有些不確定起來。
姑娘是真的不喜歡侯爺嗎?
見薛嫵低頭替蕭池掖了掖被子,起身時身形微晃了晃。
青鎖連忙上前扶着她:“您不願讓奴婢替您,那您也得吃些東西,要不然身子熬不住。”
薛嫵沒有耗傷自己的意思,點點頭讓青鎖扶着她到了桌邊。
桌上放着的都是些清淡菜色,也大多都是合薛嫵胃口的。
薛嫵吃了幾口,青鎖就在旁低聲問道:“姑娘,您打算什麼時候南下?”
薛嫵拿着筷子的手微頓:“再等幾日。”
青鎖遲疑:“那……梟符…”
薛嫵看着碗裡沒了胃口。
青鎖低聲說道:“北狄戰事已停,既然要南下,梟符也沒必要再留在侯爺手上……”
薛嫵擡頭看她,明明什麼都沒說,那臉上依舊是往日可見柔媚嬌美,可青鎖卻莫名後脊一冷。
薛嫵擱下筷子說道:“你先出去吧。”
青鎖連忙低着頭退了出去。
薛嫵坐在桌邊緊抿着脣,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時有些晃神,她剛纔居然有那麼一瞬間因爲青鎖的話而生了惱怒。
明明青鎖所說該是她所想,她此次北上也是爲着梟符來的,目的也是不論蕭池死活都要將梟符帶回朔州交給阿窈,可她居然因爲青鎖的話,對蕭池生了愧疚,這不該是她該有的情緒。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薛嫵突然感覺像是有人在看她,一擡頭就撞見牀上男人黑澄澄的眼。
薛嫵心口一跳:“侯爺?”
“媳婦兒。”
蕭池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
薛嫵起身快步走了過去:“你什麼時候醒的?怎麼也不叫我?”
她伸手想去扶蕭池,哪知道男人跟沒事兒人一樣,撐着牀沿就直接坐了起來,然後笑眯眯地說道:“剛醒就看到你了。”
他抱着薛嫵跟大狗一樣哼唧着撒嬌,“醒來就有媳婦抱可真好。”
薛嫵被他蹭得輕笑,伸手杵着他腦門說道:“餓了嗎?”
“餓。”
“那我去讓人送飯過來?”
薛嫵說話間就想起身,哪知直接被拖了回來。
身子一歪被抱了個滿懷時,蕭池摟着她腰說道,“阿嫵,想吃你。”
他已經大半年沒見過薛嫵了,出征之前又有好幾個月沒親熱過。
蕭池對於男女之事一向直白而又熱衷,開了葷之後更是半點不懂得含蓄是什麼。
兩人身子貼着時,早經人事的薛嫵很輕易便能感覺到他身上變化。
蕭池抓着薛嫵腰身,原只是想耍賴親親抱抱,他說慣了渾話,總喜歡逗薛嫵。
嘴裡的騷話出來後,他都已經準備好了聽她訓他,或是擰他耳朵捏他腰間軟肉,哪想薛嫵紅着只紅着臉默不吭聲,過了片刻伸手反抱住了他。
蕭池渾身一僵:“媳婦?”
他瞪大了眼,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湊親親了親嘴角。
蕭池聲音瞬間啞了:“阿嫵……”
他正想說什麼,就察覺薛嫵手中動作,體內火氣“騰”地一下躥了上來,可比體內火氣更大的卻是臉上驚慌。
蕭池嚇得一把推開薛嫵,整個人“嗖”地退開,恨不得離她八丈遠。
薛嫵:“……你幹什麼?”
蕭池滿臉防備地看她,鳳眼圓睜時全是戒備:“你該不會想甩了我吧?”
薛嫵:“??”
蕭池蹲在牀角滿臉懷疑:“你從來都不主動的,我這麼騷你,你不是該罵我色胚嗎?你這麼主動,該不會是想補償我一次,然後就甩了我吧……”
他說着說着就癟了嘴,委屈的像是二百斤的狗子。
薛嫵沉默了下來,片刻才道:“所以你剛纔就醒了?”
蕭池臉上一僵:“什麼醒了,你說什麼……”
見他裝傻,薛嫵一針見血:
“你知道我北上不是爲了你來的,也知道我之前在京城是在騙你,你知道我拿了你的梟符,纔會覺得我跟你歡好是爲了補償你。”
“蕭池,你早就知道我不喜歡你,對嗎?”
蕭池看着薛嫵臉上紅暈褪去,眼神冷而涼薄,他頓時慌了神。
“阿嫵…”蕭池嘴脣緊抿,“你喜歡的。”
“我不喜歡。”
“那沒事,我喜歡。”
“蕭池!”
薛嫵皺眉看着蕭池,見他臉皮抖了下,整個人都頹了下來,她指尖收緊,“你沒必要委曲求全,我不喜歡你,原也只是想瞞着你讓你爲阿窈所用,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就這樣吧。”
蕭池見她轉身,連忙手忙腳亂的從牀上跳了下來一把將人擒住,死死抓着她腰身:
“什麼這樣那樣,你又沒問過我要什麼樣,你不喜歡我又怎麼了,老子樂意不行嗎?!”
薛嫵被他抓着掙脫不開。
蕭池嘴裡又急又快:“我知道你嫌棄我,也知道我當初做的事混賬,你不喜歡我我又不怪你,我就是想跟你一起。”
“我喜歡你騙我,也心甘情願替你做事,就算你沒真心也沒關係,我樂意的……”
他抱着她時手都在抖,像是怕極了戳破真相後,薛嫵連僞裝都不願意了。
“我可以當不知道的,我不在乎那些。”
“阿嫵,你別不要我。”
他埋着頭在她頸間,聲音發顫。
明明那麼高大的人卻生生壓彎了脊樑,死死抱着她。
薛嫵感覺到頸間突如其來的溫熱,有那麼一瞬間像是被燙着了,見他彎着腰抓着她不放手,她喉間像是更了什麼東西:
“蕭池,我不喜歡你的。”
“我喜歡就行!”
“我沒那麼溫柔善良,也不是你想的那麼柔弱,如果你和阿窈衝突,我不會選你。”
蕭池手中緊了緊,下一瞬將人從懷中推開。
薛嫵指尖蜷縮,以爲他放手時,他卻是壓着她肩膀說道:“我不會和她衝突,我也不要你溫柔善良,我知道你和薛諾一樣厲害。”
“你可以兇一些,可以任性一些,你可以像是她一樣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哪怕翻了天我也會護着你。”
“我會守着你所在意的一切,只要你留在我身邊,我來愛你,我來疼你,你什麼都不用做,好不好?”
男人眼裡滿是忐忑,下顎也因爲緊張繃起。
從來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的人,此刻的話卻像是淬了蜜漿,絲絲繞繞的纏繞在薛嫵。
薛嫵看着他許久,久到蕭池手心裡都生了汗,臉上也一點點蒼白,她才突然紅着眼說道:“哪怕我永遠不會愛你?”
蕭池重重點頭:“我不在乎。 ”
薛嫵眼中微潤:“傻子。”
見蕭池不知所措。
薛嫵一頭撞進他懷裡。
——
薛嫵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喜歡上一個土匪頭子。
既不溫柔體貼,又不善解人意,貪歡好色,粗俗魯莽,總喜歡滿臉兇悍地喊着老子天下第一,可就是這個男人,卻讓她忍不住生了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