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棚內,幾口大鍋正咕嘟嘟燒的滾開,熱氣蒸騰如彌天大霧,祖家的幾個小子各執鐵勺,翻攪着鍋內的粥,眼見熟了一鍋便被吃光,主事的阮琅唉聲嘆氣,覺着善寶這樣行善積德,恐祖家的米囤子要被掏空。
正此時善寶到了,阮琅方想過去說句話,百多號人卻先於她奔向善寶,隨即呼啦啦伏跪在地。
善寶蹙蹙眉,神色肅然,一覽衆山小的看了看面前這些個人,朗聲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各位起來罷。”
衆人不起,其中一個幫夥帶頭道:“我們這是活不下去了,求大當家給條活路。”
衆人紛紛響應。
善寶登時大怒:“我何止給了你們活路,我是在爲你們謀劃如何過上好日子,累壞腦子的想出了制墨制炭作坊,本想着咱們春夏秋三季放山挖參,冬天全到作坊裡幹活,多少貼補些家用,這也是暫時的,等咱的墨和炭做得好,賣得快,說不定各個都能發財。”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手指衆人道:“偏你們都是忘恩負義之輩,聽了那俞有年的讒言,棄我棄參幫而去,如今怎樣呢,你們沒了活路,我,我參幫還是好好的,從今後我與各位是,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不送!。”
話畢便走。
衆人見狀連連高呼“大當家的饒恕”。
善寶仍舊頭也不回。
衆人於她身後咚咚磕頭。
善寶徑直進了粥棚,阮琅搬了把馬凳過來,又墊了塊氈子,她穩穩的坐了上去。
衆人百般告饒她只是不理,卻斜眼看了下李青昭。
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李青昭忙過來,故意揚聲道:“表妹,殺人不過頭點地,得饒人處不饒人……”
呃?善寶瞪眼看她,示意她話說錯了,是得饒人處且饒人。
李青昭這話是她教的,沒記清楚,善寶一瞪眼,她以爲自己開口還不到時機,於是便閉嘴不語。
善寶就被活生生的涼在那裡,一瞬間,不知所措了。
而衆幫夥更是唉聲嘆氣,覺着既然回參幫無望,在此多糾纏也就沒有意義,紛紛掉頭,準備離開。
善寶登時急了,他們這一走,自己苦心孤詣設計的這個局便輕易破了,一急就踹了李青昭一腳,用手偷着指着衆幫夥。
李青昭揉着踹痛的大腿,以爲善寶氣那些幫夥的背叛,高聲道:“都給我滾,參幫永遠都不會用你們這些忘恩負義之輩。”
事情徹底搞砸。
善寶按了按腦袋。
衆幫夥做了虧心事,也不敢反駁,個個臊紅了臉,掉頭就走。
其中有些不是參幫幫夥,雖然沒做過對不住參幫的事,卻也不敢開口求善寶留在參幫,感覺人家嫡系的都不肯要,自己更不可能,遂同大家一起走。
事情到了懸崖勒馬之際,善寶飛速想着辦法,留下衆位幫夥不僅僅是爲了擱置的制墨制炭作坊,還有讓文婉儀看看,較量到最後,自己又勝她一盤,那女人心胸狹窄,想要她死,無需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只需勝她幾回,不氣死她纔怪,可是眼下自己是騎虎難下,開口挽留,此後這些幫夥當參幫是草市,想來就來想走便走,不開口,自己可就輸給了文婉儀,無奈之際看去錦瑟,眼底,喊着一絲絲焦慮。
主僕兩個,心有靈犀,錦瑟突然開口喊道:“各位等等!”
衆幫夥回頭來看,少幾個認識錦瑟,多數不知道她乃何人,但見穿戴不俗,縱使不是女主子,那也是祖家的管事一流,也就靜靜的站定聽她講。
錦瑟喊出那一嗓子,善寶就知道事情到了轉機,見錦瑟朝她拜了拜,道:“大當家的,奴婢亦是窮苦出身,蒙老爺夫人小姐您收留,不愁吃不愁穿,現在雖然做着奴婢,過的卻是主子日子,奴婢萬分感激。”
錦瑟以上之話,倒也不是場面上的客套話,而是發自內心,她繼續道:“所以奴婢對衆幫夥的心情感同身受,各位兄弟之情跳幫到了木幫,不也是爲了過好日子麼,這沒什麼大的錯誤,錯就錯在,各位不知道那俞有年是怎樣一個人,更不知道文婉儀是怎樣的一個人,今個在這裡我就不說的詳細,我只想告訴大家,他們哄你們過去,短時間給你們點甜頭嚐嚐,時間久了,你們便什麼都不是,放山伐木,那是玩命的買賣,多少人死在那上頭,另外,你們背叛了大當家背叛了參幫,人家木幫原來的那些木把定然瞧不起你們,不擠兌你們也不會把輕鬆的給你們幹。”
這些話倒是真,參幫這些幫夥早就受不了伐木之苦之累,更受不了木幫原來那些木把拿異樣的眼神看他們。
錦瑟接着道:“你們想回來,也成,大當家若真的狠心,何必數九寒天的設了粥棚,還不是怕你們被人家攆了出來沒飯吃,但大當家的爲何不肯收留你們,是你們讓她寒心,你們所做所爲,真真比這老北風還讓人從心裡往外的感到冷。”
李青昭擡頭看看天,又左右望望,撓着腦袋嘀咕:“今個沒颳風啊。”
錦瑟微微有些尷尬,不搭理李青昭,看着衆幫夥道:“行了,我能幫各位的,也就只能是這些,剩下的看你們自己如何表態了。”
衆幫夥猛然醒悟過來,齊聲道:“大當家的,我們知道錯了,請大當家的再給次機會。”
善寶巋然不動,端足了架子。
阮琅走出棚子,瞧衆幫夥嘲諷的一笑:“改天你們又跑到漁幫呢,我覺着還是算了,關內大旱,顆粒無收,大批難民涌入關外,現在咱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手,還得挑挑揀揀呢。”
衆幫夥個個心驚膽戰,面面相覷,交頭接耳,其中有人道:“從我爹那輩起就在參幫做,大當家的開恩呢。”
還有個人居然說:“我生是大當家的人,死是大當家的鬼,這輩子哪都不去了。”
於是衆人齊聲高呼表決心意:“我生是大當家的人,死是大當家的鬼!”
善寶突然笑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這麼多,我不敢娶。”
於是大家鬨堂大笑。
事情圓滿解決。
善寶懸着的心放下,不經意的一偏頭,發現李青昭正蹲在後面,捧着個粗陶大碗,呼嚕呼嚕的吃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