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曾關過猛子的雜物房如今管着卞三,而喜鵲,被關在柴房。
抵近子夜,善寶帶着一干人來到,命人取下那把生了鏽的老鐵鎖,吱嘎嘎柴門打開,裡面黑洞洞的看不清什麼,幾個提着燈籠的小丫頭先進入,喜鵲那一雙杏眼看過來,無悲無喜,無驚無懼。
錦瑟扶着善寶進入,喜鵲就朝她恭恭敬敬的道了個萬福,接着,扭過身子去看牆上的畫。
不知是先前關在這裡的婢女還是管柴房的婆子信手塗鴉,牆上畫着一朵花,沒有枝葉,亦看不出是杏花、海棠還是梅花,只見那顏色暗紅,彷彿乾涸的血,假如真是某個被關在這裡的婢女求生無望,萬念俱滅時咬破手指畫了這朵花,她當時是怎樣的心境呢?
有人搬來把椅子,善寶緩緩過去坐了,想着該怎麼開口問話,沒想明白呢,那廂的李姨娘朝喜鵲啐了口:“早知道你是個狐媚子,害了一個又一個,活該你有今日。”
喜鵲不屑的笑了笑,並無回頭,只是那冷冷的笑聲傳了過來,不卑不亢道:“我害了誰呢,你倒說說看。”
李姨娘語塞。
據說李姨娘的兒子祖公望曾與喜鵲相好,所以她恨死了喜鵲,於是在善寶沒有嫁入祖家之前,她掌管着後宅,故意把喜鵲安排到男人居多的磨房做管事,明裡是擢升了喜鵲,實質是,她料定喜鵲會在磨房惹出事來,果然,喜鵲與卞三相好,今晚事發,最高興的是李姨娘,終於報了仇。
龐氏素來不喜歡李姨娘以女主子自居,不過一個妾侍,而她龐氏是祖家長子嫡孫的正室夫人,纔是真正的女主子,所以聽李姨娘多言多語,龐氏道:“這事,不是大奶奶做主麼。”
李姨娘也就規規矩矩的不再說話。
衆人都料定善寶開口必然是一番痛斥,不料善寶開口竟然是:“卞三我方纔見了,尖嘴猴腮獐頭鼠目,你何必爲這樣一個男人作踐自己。”
聲音淡淡像是同個好姊妹拉家常。
喜鵲與衆人一樣,有些意外,終於轉過身來仔細看了看善寶,粉色紗燈下,雖然背景是柴房,雖然善寶穿戴暗沉,喜鵲仍舊感覺這個大奶奶猶如天仙,這樣的大奶奶說出方纔的那樣的話,也就不足爲奇,喜鵲莞爾一笑,輕輕道:“他說他會對我好。”
善寶覺着這個喜鵲有點傻,男人的話怎麼能信呢,就像朱老六,對崔氏說納秀姑是爲了伺候他們夫妻倆,最後秀姑卻是伺候朱老六一個人。
善寶覺着自己有必要提醒她對於女人更爲重要的另外一條:“你有丈夫。”
可以忽略卞三有老婆,因爲這個世道男人可以納小老婆但女人不能納小丈夫,男人小老婆的多少與財富有間接關係與好色有直接關係,而沒有小老婆卻懷着納妾夢想的男人數不勝數。
喜鵲理了理鬢邊垂落的一縷頭髮,露出了弧線完美的額頭,嘴角還掛着笑意,眼中卻積滿了淚水,淡淡道:“爲何我丈夫可以和相好的姘頭當着我的面寬衣解帶?”
不知她是在問善寶還是回答善寶。
她眼底慢慢升起一股寒意,善寶猜測她這樣做,其目的是爲了報復丈夫,看了太多手抄本故事,今個算是遇到了手抄本故事裡的女主角,因愛生恨,因恨報復,因報復而糟踐自己,可是辜負你的是男人,你怎麼可以辜負你自己。
這女人可憐可悲,善寶不知該如何處罰,依着李姨娘等人意思該沉井,善寶沒有這個勇氣,唯有以事情還不甚明瞭做藉口,帶着衆人離開了柴房。
回到抱廈,李青昭嚷着困,趴在善寶的炕上昏昏欲睡,矇昧中還不忘問正在卸妝的善寶:“表妹,你決定怎麼處置喜鵲?”
善寶故意道:“慣例,沉井。”
李青昭一咕嚕爬起,咕嚕猛了差點掉到地上,最後扣住炕沿穩住身子,掙扎着坐起,推開正爲善寶解發髻的錦瑟,然後拉着善寶於炕幾兩廂面對面坐了,掰着指頭給善寶回憶往事:“我記着你六歲的時候,家裡的大黑狗腿破了,你含着淚爲大黑狗治傷。”
善寶托腮看着她:“那是因爲大黑狗吃了你的燒雞,你便用瓦盆打了大黑狗。”
李青昭蹭了蹭臉皮,繼續道:“你九歲的時候,家裡的老院公摔傷,你也是含着淚爲他治傷的。”
善寶目不轉睛盯着她:“那是因爲你隨地亂扔西瓜片,老院公不甚踩到滑倒了。”
李青昭撓了撓腦袋:“你十四歲的時候,我崴了腳不能走路,你咬牙以弱小之軀撐着我這麼大的塊頭。”
善寶好整以暇的當當敲擊炕幾:“那是你偷我的零用錢買燒雞,被我發現,你着急逃跑扭到了腳。”
李青昭啪的一拍桌子,憤憤道:“是,之前那些都是我的不是,可這次喜鵲犯事與我無關,你能救一條狗一個老院公一個表姐,你爲何不能放喜鵲一條生路,沉井啊,把人大頭朝下丟到井裡……”說着她抱住雙臂,驚恐的看着善寶。
善寶伸長手臂,手指絞着李青昭的頭髮:“非是我不放喜鵲一條生路,而是你不肯出手相幫。”
李青昭啪的打掉她的手,然後指着自己鼻子:“我?我又不是大當家。”
善寶正色道:“正因爲我是大當家纔不能放她,凡事皆有萬一,一旦給人發現我私自放了喜鵲,我這個大當家徇私枉法,此後還怎麼給那些下人立規矩。”
李青昭舔了下嘴脣:“理是這麼個理,但我放了喜鵲會不會罪同喜鵲?”
善寶狡黠一笑:“你是大當家的表姐,假如你倒黴給人發現放了喜鵲,不知有多少人爲你求情,因爲很多人想討好我都找不着門路,而你,給了她們個機會。”
李青昭咀嚼下她的話:“聽着不錯,可我怎麼救她?柴房門口有看守她的人,另外放她出來之後她必然不能留在祖家了,我也不知該怎麼送她離開祖家大院,那些護院整晚遊魂似的亂竄。”
善寶神秘一笑:“附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