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076

“皇上, 這是今年會試的卷子。”

徐言知微微低下頭,雙手奉上,九全接過, 兩人目光對視, 微微頷首, 九全彎着腰高將放着卷子的盤子放到元武帝的案桌上。

元武帝目光和煦地看着徐言知, “之言這些日子辛苦了。”

之言是徐言知的字, 兩人有同門師兄弟的情誼在,如不然徐言知這些年也不會升的那麼快,年僅四十擔任主考官。

“爲皇上分憂是臣的榮幸。”徐言知拱了拱手。

元武帝指了指他前面的位子, 道:“我們師兄弟之間私下裡便不要客氣了, 坐吧。”

徐言知坐下,目光微微下垂, 落在元武帝桌上那塊鎮紙,依稀之間有二十來年了,還是那一塊, 老師當年得了兩塊, 一塊給了小師弟, 一塊給了聖上, 師弟去世了,那一塊不知去哪裡了, 聖上這塊一用便是二十來年, 想起老師, 徐言知又落在那一疊試卷上。

元武帝翻着試卷, 第一第二第三張便是草草翻了兩下,看了一下姓名便往下翻,第四張便是沈興淮的,他停下手,看了一下,獨獨拿出來。

徐言知心中一跳,他以爲元武帝也是看到了這舉子的字,這字,當真太像老師的了,若不是他熟悉老師的字跡,兩人還是稍微有些區別的,他會真的以爲是老師回來了。

元武帝細細地看他的卷子,首先入眼他的字跡,和姨父的字有七八分的相像,但在他眼中,仍是不及姨父的。

徐言知試探道:“此子的字有老師之分範,雖年僅二十,然字裡行間有一股老辣雄渾之氣,尤其是策論。”

元武帝首先看的是詩賦,有些失望,姨父於詩賦上的造詣頗高,而沈興淮所作的詩賦略有平常,不得姨父的身傳,亦想也並非所有人都有此天賦。

說句實在話,沈興淮這麼多年來勤學苦練詩賦,能寫到這個地步也是不容易,這完全就是硬生生將一個理科生掰成文科生。

元武帝聽得此言翻下去看策論那一張,細細看來,元武帝閱讀的速度很快,沒多久洋洋灑灑的一篇策論便看完了,亦是忍不住拍案叫絕:“好文章。”

策論的主題主言商道,本朝實行重商政策,商業發達,然而主流觀念依然是重農抑商,便問:農商何爲輕何爲重?

大多數人都言,農爲重,商亦要發展,然商不可奪民本,再是舉古之例。亦是老生常談、誇誇其談,很顯然並非出題人所想看的。

沈興淮主要側重於農商的協調發展,策論策論,主論述,例子不多,偏向實幹姓,確實老辣。

元武帝放下後,心中快意,此題,是他所出。姨父學生衆多,然教的時間最久的,只有三人,此子在姨父身旁十多年,自是深的姨父真傳。

“爲何排第四?”

徐言知正有些愣神,忙道:“此舉子詩賦不出挑,怕難以服衆,但算學是全對的,便放在了第四位。”

元武帝未說什麼。

又看了一下第一第二第三的,下面的也就沒看多少了,一般考官的定的名次還需皇帝審覈一遍,元武帝於這種事情上,向來都是給面子的,他們定了便是定了。

且是放榜那日,考試院門口便是圍滿了人,不僅僅是要看榜的,還有那捉人的,哪個中了,先捉去再說。

沈興淮這親事都定下來的自然不能去,派了兩個小廝去,一家人在屋裡頭等,如今暖和了,衣服穿得少了,小孩子便是撒了歡。

夏至和苗峰要出去辦事,駿哥兒便是常常跟着蜜娘,繞着他小姨跑來跑去,蜜娘畫畫,他也要搬個小椅子,那張紙,在上邊塗塗抹抹,抹得自個兒身上都是墨水。

今日夏至和苗峰未出去,駿哥兒便是繞着他爹孃打轉,蜜娘且是氣悶道:“往日裡小姨小姨的,他姆媽一在,看也不看一眼他小姨。”

她嬌嬌悄悄的,目光流轉,且是望駿哥兒那邊瞥。

駿哥兒正膩在夏至懷裡頭,夏至聞言,便是笑着拍了拍他屁股,“奈小姨吃醋了,去,親親奈小姨。”

駿哥兒笑嘻嘻地跳下來,啪嗒啪嗒跑過去,拉着蜜孃的手臂,嘟起嘴。

蜜娘亦是玩笑,見他這吃的滿嘴都是,更是好笑,掏出帕子在他嘴上按了按,“瞧瞧你,吃成什麼樣子了,還親我呢!”

駿哥兒搖晃她的手臂,奶聲奶氣地叫道:“小姨,親親。”

蜜娘低下身子,駿哥兒踮起腳,撲向蜜娘,木啊一聲,塗了一嘴口水上去,才滿意地跑回去。

屋裡頭都是笑了,江氏瞧着這孩子也是眼熱,“小婆婆沒得嗎?”

駿哥兒稱花氏是婆婆,黃氏是大婆婆,江氏是小婆婆。

家裡頭許久沒有孩子了,蜜娘後頭沒了小孩,駿哥兒是下一輩裡頭第一個孩子,如今正是好玩的年紀,大家也都可勁地疼他。

江氏同他玩了一會兒,便放他回夏至那兒去,瞧着他又蹦又跳的模樣,心裡頭也在想,且再過個兩三年,許是自家也有了小孩兒,越想越是高興,恨不得讓沈興淮立即成親,馬上生出個孩子來玩玩。

一邊聊天一邊等候,時間亦是過得快,等也等過不少回了,雖也緊張,但沒得第一第二回那般幹瞪着眼看門口。

且是外頭有了聲響,小廝一邊跑一邊道:“中了,少爺中了!”

是阿福的聲音,大家都站起來,阿福跑進來一臉喜氣:“少爺中了,第七十三名!”

放榜是從後邊開始放的,越早知曉那邊是排的越後,楊世傑聽到這個名次不忍有些失望,誰都希望自己的名次越靠前越好,但中了仍是高興的事。

沈興淮且也知他心氣,若非他春闈身子不適,應不是這樣的名次,道:“恭喜世傑,也算是靠前的了,殿試的時候還能往前面挪一挪。”

楊世傑很快調整好心情,笑着接受了大家的恭賀,他心中也清楚,七十三名再往前挪,也不可能挪到哪裡去,頂多再前進個三四名,名次算不得太好,雖是二甲,也是二甲靠後了。

會試中了便可稱貢生,一屆有三百出頭的貢生,本朝殿試浮動不大,只要不出大的差多,你的會試名次和殿試是差不多的,好一些便是往前挪個幾名,殿試對策論出衆的考生來說是有優勢的,但若是表現不出衆

後頭的榜放完了,沒有沈興淮,便是鎮定如他也不免有幾分緊張,接下來都是排名靠前的了,都是好名次,且是能中還好,若是落了榜.......

大夥沒了歡笑聲,都有些魂不守舍。

另一個小廝終於回來了,頭髮都亂了,衣衫也是被扯得不整齊,他亦不顧得多少,趕緊跑回來報喜,“老爺,夫人!少爺中哩!少爺是第四名哩!”

那心裡頭踏踏實實地落了地,欣喜之情升騰而起,沈三拍着沈興淮的背,連道三聲好,“快,放鞭炮!”

江氏高興不已,第四名,若是殿試發揮的正常,老位子也是二甲第一,這婚事便是定了!

曾家可不也在等消息,也派出小廝去看,待是知曉第四民,曾氏和陳令茹都高興了,楊氏的肚子已經凸顯了,笑着說:“難怪娘要這麼急急忙忙地定下,果真是乘龍快婿。”

若是這殿試好一些,指不定點了個狀元郎、探花郎。

曾氏等放榜的日子裡頭也是憂心不已,雖說是相信淮哥的實力,可若是出了岔子,落了榜如何是好,這沒個好一點的身份,閨女嫁過去也是讓人恥笑的。

這會試第四的名頭拿出來,再說這婚事,便也沒了大問題,曾氏這般想着,笑着說:“沒想到淮哥這般努力,這下子也敢拿出來說了,走,咱們到前頭去。”

曾氏想着,這會試第四的名頭傳出去,指不定有誰看上了她瞧中的女婿,他們家可是提早預定好的,如何能讓別人捷足先登,可得先把話頭傳出去。曾氏這般想着,心裡頭便是火熱,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

沈家放了鞭炮,周圍鄰里也都知道這一家子來京城便是爲了春闈,這鞭炮聲一響,便是也知曉這定是中了,紛紛派人來詢問,亦是討個好,日後指不定便是成了共事。

待是那第四名的名頭傳過去,這鄰里間的更加熱切了,紛紛送來賀禮,都是親自來的,左拐右拐地問可有定下親事。

這會兒江氏便是矜持了,應了定下了。

不少人家多是可惜,詢問是什麼人家。

江氏心道此事還未同陳家通氣,便是不願說出來,笑笑不語,旁人便以爲是在老家那邊定下的,想來許是出身不高,心裡頭有了個盤算。

那隔壁胡家娘子一回去,便道:“月娘,此事你便別想了,那沈家的少爺已經定了親了!”

胡月娘本正期待着母親的好消息,得那一盆涼水,揪着帕子自怨自艾了一會兒,埋怨道:“我當初就說讓您早些去說,您非不聽,現在,嗚嗚嗚......”

胡月娘打去年驚鴻一瞥,便是念念不忘那人,便是請了沈家的小姐來,詢問家裡頭的消息,那姑娘年紀雖小,嘴倒是緊實,什麼也不肯說。

胡太太亦是不想竟是這般厲害,竟是中了第四名,本想着等名次出來了,若是中了,便同沈家太太去說了,那沈家瞧着便就是有錢的主,閨女嫁過去也不會受苦,這若是沒得中,這婚事便作罷吧,竟是未想到中了,還是這般高的名次,心中不無後悔。

“指不定老早便訂了親呢?在老家那兒訂了親事在來的也是有的。月娘,娘定會給你選個好人家的。”

心裡頭嘆惋,再找個比沈家更好的人家,便是有些難了。周圍雖都是官宦人家,大多都是清官,有些人家過得,那是比普通富裕人家都不如。

胡月娘還有幾絲妄念,便道:“娘可知是什麼人家?”

胡太太搖頭道:“沈太太未說,許是家裡頭式微,不好說出口。”這話一說,胡太太心裡頭也升起幾分念想。

胡月娘扯着帕子,亦是眼前一亮:“娘,你說,沈家公子如今中了第四,可會回去退婚?這門不當戶不對,可非良配,那沈家......又那般富有。”

胡月娘心生妄念,那話本里頭可不都這般寫的,她家雖不是高門大戶,可自是比那小門小戶之女好上不知多少。

胡太太如何不心動,會試第四,指不定那殿試上好,成了狀元郎探花郎,家中又那般富有,可不是乘龍快婿,這官場上的,考的名次要是一回事,待日後,那有錢和沒錢的差距可就明顯的很。

躊躇幾番,“改日,我試探沈家太太一下......”

胡月娘露出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