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這縣試是科考的起步, 多半是年輕男子,十六歲到二十五歲之間的居多, 放榜附近的茶館便是熱鬧了,都是聚在那兒等放榜的。

縣裡的春芳歇就開在離縣學道不願的地方, 今日天氣朗和, 書院裡來了不少人,來得早的佔了上面的位子, 等那放榜的都在院子裡,也無心看書,都竊竊地議論着。

沈三正好來春芳歇看看,便將他們帶到這兒。

“興傑。”

沈興傑驚喜作揖:“楊師兄。”

楊成文上前兩步回禮,又對沈三行後輩禮:“沈世叔。”

那院子裡的人都紛紛過來同沈三問好, 有不少都是菱田村的孩子,沈三亦是熟悉幾位,他一下子就叫出了名字, 那些個少年都有些激動欣喜。

沈三作爲春芳歇的東家, 如今又是秀才,知名度自然不低,又有一定的社會地位, 那些個少年都希望能在他面前混個眼熟。少年亦有家中人帶來,亦有菱田村人, 坐在春芳歇的椅子上, 相聚而聊。

自是也有別的想法, 沈三還年輕, 並且未收過徒弟,中秀才之後放出來的說辭是學識不夠怕誤人子弟。相比那些老夫子,他可是年輕不少,家財亦是不少。外人只當他如今無收徒的想法,當初沒有可非代表如今沒有,每個人心中都有個“我是最獨特的一個”的想法,總有些臆想。

沈三卻是真無收徒的心思,若是有人找他問行商之道,他且可說道說道,那文章之事,他還在同範先生學呢!無那臉皮出來賣弄,一開始就是透露了無收徒的想法。

沈興淮站在一旁也頗爲顯眼,他有五分像沈三,不難猜出是他兒子,身姿屹立挺拔,因爲在家中常鍛鍊,並沒有顯得很文弱,他向來住在鎮上,若是回村中也不大出來,但菱田村的少年們也都認識他,只是沒沈興傑這般熟悉。

他站在一旁也不急於插入談話,於那些探究的目光也裝作無所知。

他是在場年紀最小的,卻已經參加的縣試,又是沈三之子,但因爲交集過少,誰也不知他的深淺。

楊成文便偷偷問沈興傑:“你阿弟這般小就參加縣試?”

沈興傑目光落在另一邊的沈興淮身上,內心也是有些複雜,他雖比淮哥大了兩歲,但淮哥卻像是他哥,從小到大,淮哥就不像一般孩子,永遠穿着乾淨整潔的衣裳,從不會因爲玩鬧而弄髒衣裳,並且一有空閒就是捧着一本書在讀。他小的時候不明白讀書的意義,待三叔中了秀才,家中想讓他也考功名,他才真正開始“讀書”。他們一起參加縣試,他就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淮哥,真的不一般。

“嗯,他啓蒙早。”

楊成文點點頭,那是自然的,有個開書局的阿耶,想讀書還不是輕而易舉。他看了看人羣裡的沈三,心裡嘆息一聲,若是他也有個秀才父親多好,也無需處處依靠族中。

楊氏一族曾出過一位舉人,族中後輩多有讀書人,但後輩中少有舉人及以上功名的。在楊氏一族,若是有讀書人家境不好,族中會有所資助。

楊成文便是得了族中資助才能進的學,只盼望自己能有個功名,也好對得起家中老母。

到那放榜的時刻,縣學道那邊敲鑼打鼓聲傳到這兒,大夥兒就知道這是要放榜了,沈三壓了壓手,道:“小夥計已經去那兒排隊抄錄了,大夥可以坐在這兒等,那邊人擠人的。”

可那激盪的心怎麼都定不下來,都瞧着那後院的門口。

小夥計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出來了一張,還在揭榜!”

一下子院子裡的都站起來了,那些個家中人最爲緊張,忙問道:“我家XXX上了嗎?”

那小夥計如何認識你家XXX哩,喘着氣,“別急別急,還在抄。”

掌櫃的拿過白紙,唸了起來:“一百名XXX,九十九名XXX......九十名沈興傑.....八十名......”

沈興傑幾乎是呆住的,似是沒想到自己也在榜單上,待掌櫃的念過,忙問身旁人:“是我嗎?是我嗎?”

沈三拍了拍他肩膀:“怎麼?不相信自己能中?”

沈興傑羞澀地撓撓頭,從縣學道走出來的那一天他就沒抱多大希望,沒想到居然上榜了。

院裡頭的人都朝沈興淮賀喜,菱田村裡的人便打趣道:“振邦,奈沈家門又要出個秀才哩!”

沈三笑笑不語,第一張榜單出來,院裡目前只有兩人上了榜。第一張唸完,第二張終是來了,縣試共錄取百人,榜單共有五張,待第四張唸完,後院裡頭大部分都是上了榜的,那未上榜的失失落落,仍抱有一絲希望,還有一張還有一張。

沈三至今未聽到兒子的名字,忍不住偏過頭來問沈興淮:“阿緊張?”

沈興淮不得不承認還是有一點的,就像是考完試老師站在臺上發試卷,遲遲等不到自己,總害怕自己是不及格的那一位。

沈興傑雖是很高興,但想到淮哥還未有消息,還是壓制住了欣喜,有些擔憂地看向淮哥,下面這張榜單隻有前十的,淮哥,真的能上榜嗎?

小夥計終於帶着最後一張跑進來了,掌櫃的立即展開來,掃了一眼,落在最後一個名字上,大喜,朝沈三道:“東家,小少爺上榜了!案首!是案首!”

後院裡瞬間安靜了下來,那驚訝詫異的目光都落在沈興淮身上。

沈興淮慢慢鬆口攥緊的手,繃緊的身子鬆懈下來,背後有點疼痛。

沈三舒了口氣,崩住內心的喜悅,對掌櫃的說:“先念一下,看看還有沒有人。”

掌櫃的點點頭,從第十名開始念,“......第六名,楊成文......第一名,沈興淮!”讀到最後,掌櫃的都沒崩住笑容,朝沈三賀喜:“恭喜東家,恭喜小少爺。”

沈三亦是笑了起來,拍着沈興淮的肩膀:“好小子。”

沈興淮脣角微微翹起。

“振邦,厲害啊!兒子比奈出息!案首哩!”

“淮哥真是出息!瞧着就是個做大官的料!”

沈三幫着他回話:“哪裡哪裡,運氣好罷了。”

“十二歲的案首哩!咱們縣裡最年輕的案首吧!振邦,奈阿耶姆媽要高興壞了!”

菱田村人紛紛稱讚,少年們也都紛紛圍在沈興淮、楊成文身旁恭喜兩個人,那震澤鎮出了兩位縣前十,當真是難得。

那楊成文亦是少年人,謙虛地迴應同伴的讚譽,他比沈興淮大上四歲,破爲早熟,雖得了好名次,身旁的同伴卻也未有不服的。

沈興淮畢竟年僅十二歲,便中了案首,在衆人眼中,就有些神童的光環,心中自覺有些疏離,同他賀喜間也帶着些恭敬。沈興淮倒是笑着同那些比自己年長的人道喜,也無傲氣,言談舉止也無大少爺的盛氣凌人,那些人本就有意同他攀些近乎,同他親近許多。

沈興傑也未想到淮哥竟是案首,爲他鬆口氣又是忍不住多想一分,他這做哥哥的竟是不如弟弟,但想想他自小就用功又覺是應該的,想着自個兒回去也應努力幾分。

得了好消息,大家相互恭維一番,也都走了,留下那清淨給讀書人。沈三有馬車,便帶着震澤鎮的人一同回去,大人一車孩子們一車。沈興淮很快就結實了這一羣少年,最大的十八歲,都已經成婚了。車中有十來位,八位都過了縣試,沈興傑是最爲慶幸的,他吊在了車尾上,他已覺幸運,在他的猜想中他是中不了的。

既是過了縣試,下個月便是府試,那縣試容易過,府試就難了,府試只錄五十人,整個蘇州那麼多縣,縣下面那麼多鎮,只錄五十人,不知多少讀書人就那府試此次次落第,越往上範圍越大,錄取越苛刻。

少年們聊到府試,都是心裡頭沒底,縣試是從縣下選出人選送到府試去,那縣裡頭自然希望自己縣裡人才越多越好,所以有百位名額,但那府試,是整個州的人才,每次都是千人中選五十人,蘇州府又是人才輩出之地,競爭相當激烈。

那一路聊到鎮上,少年們熟識不少,相互道別回家報信去。

沈三到鎮上接了妻女、範先生再一塊兒回菱田村,範先生得知沈興淮中案首,且也不驚訝,摸着鬍子:“應當的。”

這吳縣是小地方,沈興淮自幼啓蒙,心智成熟,又得範先生教導,若不中案首,範先生還真有些嫌棄哩。

蜜娘趴在沈興淮腿上,高興地叫道:“阿哥是頭一名!”

“阿哥厲害嗎?”

蜜娘瞟他一眼:“阿公說了,這只是第一步,不能驕傲。”

沈興淮撓她癢癢,她咯吱咯吱笑,左躲右閃,笑出了眼淚:“阿哥壞!癢死了!”

範先生瞪他一眼,拍掉他手:“蜜蜜哪裡說錯啦?不過個縣案首,驕傲啥驕傲!”老子當初還是小三元呢!

蜜娘躲範先生懷裡,屁股朝着沈興淮。

沈興淮嘆息一聲:“先生,我就同她玩鬧玩鬧。”

範先生對蜜娘當真是寵的沒邊,老母雞護雞仔般,蜜娘每次惹了江氏生氣,她也知範先生疼她,便會跑到範先生那兒求庇護。範先生就如同家中那溺愛孩子的老人,若不是他平時對蜜娘教導也上心,沈興淮毫不懷疑蜜娘日後性子變嬌慣了。

範先生同蜜娘說話不理他,“明兒咱們出去畫畫怎樣?”

“好!我要畫雲畫樹畫鳥!”蜜娘雙手畫了個圈,意思是要畫很多很多。

範先生笑眯眯地點點頭:“好,教你畫山水畫!”

沈興淮:......

沈三也忍不住嘀咕:“範先生也太寵蜜娘了......”

江氏乾咳兩聲,換個話題:“今年是淮哥的本命年了,過個大生日吧?”

沈興淮屬豬,今年恰好十二歲,他是八月份生的。

“我去打個金豬到方丈那兒去開個光,正好今年他童生試,保個平安。”沈三道。

這本命年多數是帶些東西驅邪保平安的,沈興淮想起現代的紅內褲,算了,還是金豬吧。

到了菱田村,提早回來的人早就給沈老頭沈老太報過消息了,兩個村子一同去考,都中了,老太太可長臉了,卻也知這福氣是要壓一壓的,也沒四處吆喝,只給兩個孩子壓名聲。

黃氏亦是喜不勝收,深覺自己讓兒子去考是對的,這不就上榜哩!

沈興淮和沈興傑一回來,沈老頭沈老太就拉着兩孫子訴說,無非就是不要驕傲,要繼續用功讀書,考個秀才。

沈興傑聽了一會兒,便知道哩知道哩,找個藉口找黃氏去了。

一家子都高興,就立即做了一桌酒菜,就當做是慶功宴。兩個孩子不過是過了縣試,還不是童生呢,且也都低調做事,但關起門來,家裡頭還是高興得緊。

待吃飽喝足,沈三一家回鎮上去。

黃氏還沉浸在喜悅中,想着要給兒子準備去蘇州府的東西,絮絮叨叨中,沈興傑幾番猶豫,經過內心掙扎,道:“姆媽,我府試,不想去了。”

“奈港啥(你說啥)?!”黃氏猛地擡高聲音,“奈腦子瓦特的吧?(你腦子壞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