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聽了下邊人的轉述, 開懷不已, 笑得合不攏嘴,眼中的欣慰和驕傲是顯而易見的, 反覆地詢問兵演的上的事,又有些遺憾不能親眼瞧見孫兒這般英武的時刻。
江垣父子三人進宮面聖過後歸來, 先是來見過老夫人,江垣還穿着那一身鎧甲,老夫人望着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你祖父若是在, 定會替你高興的......”
她最近越來越愛回憶過去,最多的就是關於老侯爺的, 江垣笑着聽她絮叨,偶爾附和幾聲。
她說至興奮之處,激動地咳嗽了起來,一聲一聲咳得滿臉通紅, 周圍人嚇了一跳, 忙圍上來, 又是端茶遞水又是拍背。
“叫太醫, 快叫太醫!”懷遠侯喊道。
老夫人擺擺手, 喝了幾口溫水,喉嚨口舒服了許多, “不用, 我沒事, 別大驚小怪。”
張氏攙扶着老夫人的一隻手, 一向冷靜的神色有幾分憂慮:“母親,要不還是請個太醫來瞧瞧吧......”
老夫人不樂意,虎起臉:“我就是被口水嗆着了,要是請個太醫來可不給人添了笑話!”
其他人喏喏不敢再言此事。
老夫人咳嗽一番,便像是抽乾了身上所有的力氣,背靠着靠墊,望着滿屋子的後輩,大家都是剛從外頭歸來,出了一身汗,便是憐惜道:“你們也累了大半日了,尤其是阿垣,都先回去歇息吧,晚飯時再說。”
不容旁人置喙的語氣,大家也都覺身上不大舒適,點頭應是,魚貫而出。
蜜娘和江垣一道走,跟在懷遠侯和張氏、江圭林氏身後,前頭的公公婆婆相顧無言,後邊的人也都不敢說話,一羣人在正院門口分別,蜜娘和江垣兩人陡然輕鬆,走在回小院子的路上,江垣自然而然地牽住她的小手。
蜜娘有些個心虛,往身後看了看,身後的一個丫鬟一個小廝都低頭走路,她有些個小刺激,向來此處寧靜,往來的人也少,蜜娘便是由他來。
他的手掌熱的很,手心都是汗水,還有不斷從袖子裡流出來的,蜜娘知他定是熱壞了,這鎧甲這般厚,穿着一整日如何能受得,“熱不熱,馬上就要到了,我已經讓人準備好冰塊了。”
江垣緊了緊她的手,額間的汗水還不停地滑下來滑進胸口,“沒事。今日在看臺上看的可清晰?”
蜜娘想起他今日的英姿,有些驕傲又有些羞澀,點點頭:“我的位置好,看得很清楚。兵演,非常好,大家都稱讚你,難得見到夫人們這般瘋狂的樣子。”
一想起往日裡端莊的夫人們高聲叫好的模樣,蜜娘就忍俊不禁,紅撲撲的臉頰漾開了笑容。
江垣見她杏眼盪漾着水光,臉上因太陽,紅紅的,小梨渦現起,此時走到了院子門口,院子裡的下人見着他們忙低頭行禮。
江垣寵溺地擦掉她鼻子上的汗水,“那你呢?”
他的鳳眼滿眼都是她,語氣低沉。
蜜娘腦袋一熱,好在臉本來就紅,已經不能再紅了,她咬了咬下脣,斜眼橫了他一眼,道:“夫君英姿,迷得人家小姑娘們都激動得不行。”
“可爲夫只想迷倒夫人。”江垣鳳眼含笑,此時走進了屋中,屋中放了冰塊,涼快了許多,他握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
蜜娘腳一歪,就衝他胸口倒去,撞上他身上堅硬的鎧甲,蜜孃的胳膊有些酥麻,恰是此時,鶯歌在外頭喊道:“少奶奶,水放好了。”
蜜娘推開他,揚聲道:“你們下去歇息吧。”瞪了他一眼,“別鬧了,快去洗漱。”
江垣有些惋惜,不過也實在是熱得慌,蜜娘開始給他脫鎧甲,露出了鎧甲下面的衣裳,都已經浸溼在汗水裡了,露出來的皮膚已經是兩截顏色,又紅又黑,裡頭鎧甲捂着的,白皙得很。
江垣三下兩下除了衣裳,外面罩了一件外衫,進去前又問道:“你當真不同我一道洗?”
蜜娘義正言辭地拒絕了,開玩笑,一會兒就要吃晚飯了,她若是進去還能完整地出來嗎。
江垣目光含笑地掃視了她一眼,走了進去。
兩人收拾了一番,亦是到了飯點,小夫妻兩一道去了後頭,自打老夫人身體不好之後,晚飯的地點也都改在了老夫人的院子裡。
只有這個時候,蜜娘纔有機會見着江家所有的人,男女分開,女眷這邊就擺了五六桌,姨娘什麼的就佔了兩桌。
蜜娘同幾位長輩問好,然後在林氏身旁坐下,林氏同她低聲絮語,蜜娘聽着偶爾附和兩聲。
老夫人吃的和大家的不一樣,都是另做的,她精神不濟,草草地吃過一些,進裡頭去休憩一會兒。
今日大家都累了,女眷們興致不高,男眷那邊卻是熱鬧的很,江垣今日大出風頭,大夥兒都可勁地灌他呢。
蜜娘也支着耳朵聽得幾聲。
“阿垣今日可得多喝一些,當真是給咱們家長臉。”
“什麼長臉不長臉,也是他該做的,小孩子剛做出些東西別誇他省得他自滿自大。”是懷遠侯的聲音。
“誒,大哥,阿垣這回立了大功,你這般嚴肅作何。”
蜜娘且是凝神聽了兩句,便是聽得江二夫人說道:“阿垣可當真是出息的。每本吶沒得恩蔭,走了這文職,誰知這柳暗花明,進了這兵部,倒是如魚得水,又沒得性命之憂,當真是因禍得福。”
因什麼禍,意指什麼顯而易見,張氏臉色微沉,嘴巴抿成一條線。
二少奶奶擦了擦嘴角,接話道:“可不,還是三弟舒坦,哪得像我家二爺,命都是拴在褲腰帶上的。日後指不定還要靠三弟尋個好出路呢~”
蜜娘收斂了笑容,眉毛微微蹙起,她不笑時就是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且是冷眼一瞥,二少奶奶就有些發憷,不自覺地放下了碗。
蜜娘眉眼一挑:“二嫂這話說得輕鬆,男人在外頭做打拼有哪個是輕鬆的,我家爺,這兩個月裡頭,哪一日不是早出晚歸的,吃飯也顧不上,整日穿着那鎧甲,悟出了痱子,每日熱的都快得了暑氣,誰不心疼自家男人。什麼叫把性命拴在褲腰帶上,如今天下太平,聖上勵精圖治,萬邦來朝,何得又戰事?照嫂嫂這話,大哥和父親又該如何?”
二少奶奶訥訥不知該如何對答,且是被擠兌得腦中一片空白。
蜜娘繼續道:“二嬸那話可不折煞了阿垣,這何處沒得出路,何來的福禍,路子都是自個兒走出來的,咱們這懷遠侯府也是祖先們拼下來的。阿垣能有如今,有祖宗的恩福,長輩的教導,亦是仰仗父親和幾位叔叔的栽培。”
蜜娘這一番連槍帶棒,江二夫人都拿捏不住,忙是想法子要補救。
張氏面色有幾分動容,望着她眼神柔和。
男眷那頭聞風聲,江二老爺呵斥道:“你瞎說什麼!孩子面前沒個度。”
江垣低頭看酒盞,江圭替他滿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弟妹是個好的。”
江垣笑容中有幾分炫耀的神色,端起酒盞同他碰了碰。
江圭心中替他歡喜,二嬸那一番話雖是針對他母親,可他心中不無難受,酒入愁腸,他哈了一聲,望着身旁神采飛揚的弟弟,眼前迷離幾分,滿足而笑,這般真好真好啊......
四夫人忙打岔:“侄媳婦說的在理,男人在外頭打拼那個不辛苦。二嫂也是替阿垣高興的。”
張氏道:“你二嬸二嫂也沒得別的意思,你別多想了。”
蜜娘復又擎着笑容,小梨渦顯得甜滋滋的,道:“許是我大驚小怪了,都是這些日子看着我家爺烈日裡來烈日裡去,捂出了痱子,曬破了皮,聽得那些話激動了一番,還望二嬸二嫂見諒。”
江二夫人一口氣憋胸口上,端出慣常的笑容,“二嬸這張嘴啊,沒個門把,又不大會說話。”
您不會說話這桌上就沒得人會說話了。
蜜娘笑眯眯地表示,沒事兒了。
且是見識了一番蜜孃的嘴炮子,江二夫人幾次三番在蜜娘這兒摔了跟頭,萬是不敢再得罪她什麼。二少奶奶更是不敢,江二夫人都栽了跟頭,她只有夾緊尾巴做人。
再是下來,可平靜了許多,相安無事地用過飯,再是到裡頭同老夫人請安,往日裡頭請了安大夥兒就可以回去了。
老夫人坐上頭,面容平緩,道:“今日便就商議一下分家的事兒吧。”
分家之事早在去年老夫人便提過了,大夥兒心裡頭亦是有了個準備,如今再提也沒得第一回那般驚慌失措,大夥兒也知老夫人身子狀況時好時壞,說句不孝的,也不知道何時就不在了,她素來公平公正,能早些把家產分掉對其他幾房都有利。
江二老爺以爲是剛纔外頭的事兒才促使母親今日提了分家,狠狠地颳了江二夫人一眼,愧疚道:“娘,您還在呢傳出去多不好聽,再說了大哥又如何能缺的了我們的。”
江二夫人暗罵這木魚腦袋,自是早些理清楚的好,自家是二房,爵位沒他們的份,老夫人在,還是會給他們補貼一些的。
老夫人望着這實心眼兒的二兒,她這二兒子雖是沒什麼能耐,可心眼子是實打實的好,老好人老好人,便是這般,又看了一眼二兒媳,若不是娶了這般精明要強的媳婦,老夫人遺憾,面容寬宥:“分家之事自是日後再傳出去,如今先把分家的單子列出來,待是日後.......也就無需再爭些什麼,這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好聚好散,留的個情分,日後亦好再聚。”
老夫人語氣悵然,又有幾分警示。
四房皆不敢應聲。
此事事關四房的利益,小輩們也都站在後頭聽,長輩們在前頭商議,後輩萬是不能插嘴的,更是不容置喙。
老夫人說,懷遠侯記,且是說一項,就看一下幾個兒子。
老夫人公道,不失偏頗,又是有威懾在,人肯定是想要的多一些的,但老夫人劃定的,亦都是在他們能夠接受的範圍內,更是都不敢有異議。
如同老夫人所言,誰不想好聚好散。
今日分的都是一些數目比較大的,比如說田地和宅子,祖田自是不能動的,大房要佔大頭,剩下三房怎麼分,老夫人一碗水平端,每戶人家都分一個三進宅子,田地二房多一些,畢竟是嫡支。
江二夫人心裡頭就如同貓抓了一般,她且憤懣地想,他們二房好歹也是嫡支,理應比其他兩方庶出的多分一些,可老夫人這一碗水端的也太平了!絲毫不顧慮他們纔是她正經的兒子兒媳。
老夫人分完大頭,也是累的緊,靠在靠墊上,喝了一口茶,緩了口氣,“公中的商鋪並不多,老爺去世後,留下來有幾個商鋪,臨安街的就給老二,鳳陽街的給......”
幾個商鋪分下來,三房四房面露喜意。
江二夫人問道:“那安慶街的鋪子......”
要知道老爺子安慶街那個古玩鋪子可是日進金斗的,那地段好的很,又是旺鋪。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老爺去世前特地囑咐留給阿垣的,惠陽街那個是給阿圭的。”
老夫人知她心思,索性一次性說了個穿,“老爺素來心憂你們,臨走前且是交代過了,該是你們的少不了。”
二老爺道:“娘,您否管她。您和爹的東西,想給誰就給誰,我們做兒子的,沒有異議。”
三老爺和四老爺紛紛附和,他們本就是庶子,分家的時候應占小頭。若是主母不慈,讓庶子淨身出戶的也有。老夫人厚道,自幼善待他們,他們又如何敢有異議。
老夫人面色稍霽,點點頭:“咱們今日就先把大頭分了,小的,再慢慢分。不管如何,生養你們一回,總得要替你們考慮幾分。”
老夫人如何不惦念自個兒子,她自是給老二留了些好東西的,可偏偏就是不大看得上二夫人那般嘴臉,便是不願廣而告之,又是怕她走後,老二老好人,關上門又是好性子,怕被二夫人拿捏住,她想着偷偷塞給兒子。
各房都回了屋,商量的商量,爭執的爭執,蜜娘便是感慨道:“這又是何必呢,且不過那點子東西,若是自個兒有能耐,爭來爭去的時候,十個八個都自己掙出來了。”
江垣知她心思,今日隔着屏風聽得她那一番話,心裡頭還是暖融融的,就着燈光看她,那臉上就如同度了一層金光,“咱們以後若是有了兒子,就把他們都放出去,早點分家早點了事,各掙各的家產,沒得眼紅也沒得什麼。”
這吃大鍋飯,一開始感覺有人一起吃香的很,時間久了,一個個都吃不飽,只盯着那一鍋子。還是各吃各的,會自個兒去尋食物。
蜜娘俏臉一紅,啐了他一口:“你兒子還不知道在哪兒的呢!”
江垣抱着她的腰,大手掌捂着她的小腹,“指不定已經在裡頭了。”
蜜娘倒牀上,江垣一想起他和蜜孃的孩子,多了幾分期待,摸着她的肚子漸漸變了味兒,蜜娘警覺,爬起來想逃,江垣長臂一撈,三下兩下就把她給剝了個乾淨。
蜜娘大驚,被他按在身下。
“叫聲爺。”江垣咬住她的耳垂。
蜜娘渾身酥麻,羞得腳趾頭都捲了起來。
......
“叫不叫?”
“嗚嗚嗚,爺~”
劇烈晃動了幾下,晃動了半宿的牀終於停了下來。
且是一早,封賞的聖旨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