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叔叔一點不客氣的樣子，岫螢不好意思地衝翠生笑笑，翠生小孩心性，完全不在意，還一個勁地勸宋鞋匠多吃。
三人正吃着飯，樓梯咯吱咯吱地響動，沈赫下樓來了，看見宋鞋匠不無驚訝地道：“喲，這麼快就來了！”
宋鞋匠飯菜還未下肚，嘴巴吃的油膩膩的，忙用袖子一擦起身離座：“沈少爺，吃好晚飯啦？”
沈赫嗯了一聲，便在椅子上坐下了，岫螢忙起身去給他倒了一杯茶。沈赫見桌上飯菜還算豐盛，端起茶杯擰抿了一口。宋鞋匠涎着臉皮，嘴裡的飯菜還未嚥下去，吧唧着嘴巴咀嚼着，站在沈赫身邊，彷彿準備好隨時聽候差遣。岫螢更覺無地自容，悄悄拉了拉叔叔衣袖。
沈赫慢悠悠地品着茶，隨口對岫螢道：“你吃着，不用管我。”
岫螢便也自去桌邊和翠生一起吃飯，但聽沈赫放下茶杯說了一聲：“跟我去一趟太太那裡吧。”
宋鞋匠喜出望外，哎哎地應着，便跟着沈赫出去了，臨出門，還回頭衝岫螢豎起大拇指表示感謝。
翠生道：“岫螢，聽春生說，少爺要去店鋪裡頭幫忙呢。”
“真的麼？”
“嗯。”翠生點點頭，“趙管家去世後，店鋪上一直就只有太太一個人，連個幫忙的人都沒有。春生這幾天都忙着在薦事處聘個得力的管家，可總沒找得到個合適的人。所以少爺提出來要去幫忙，太太雖然感到意外但還是答應了。”
“哦。”岫螢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又想到叔叔，心裡頭疑惑不解，難道是叔叔見自己不肯幫忙，自己去找了少爺麼？她心裡頭有些懊惱叔叔不該如此行事。
翠生邊收拾碗筷，邊道：“現在跟以前不一樣
了，少爺有了德馨小姐，就不能再整日裡稀裡糊塗地過日子了，得爲德馨小姐打算打算呢。”
她因此又想到岫螢，只聽樓上窸窣響動，便一撅嘴，朝樓板翻了個白眼。
“德馨小姐真好，可我就是不喜歡她媽媽。岫螢啊。”她湊過身小聲道，“我聽大傢俬底下都在說德馨小姐沒有一個地方長得像少爺的。”
這樣的閒話也不是沒聽說過，岫螢皺起了眉頭，她最不喜歡聽這個，於是道：“德馨小姐長得像姨奶奶，女孩子長得像媽媽纔好看那。”
翠生點點頭笑道：“我也這麼覺得。我還覺得德馨小姐更像你，真奇怪吧。”
岫螢笑笑，幫着一起把碗筷收拾了。
掌燈的時候，沈赫和宋鞋匠一起回來了。宋鞋匠眉開眼笑的，跟在沈赫後頭殷勤的很。
“明朝早點過來，啊。”沈赫只交代了這麼一聲就上樓去了。
宋鞋匠哎地高聲應了。岫螢站在門口叫了他一聲，問他什麼事。
他喜笑顏開地道：“小英，還是你記掛叔叔，嘴上說爲難，到底還是爲着我這個親叔叔的，叔叔真是謝謝你了。”
岫螢是一頭霧水，宋鞋匠歡喜地道：“方纔沈少爺帶着我去見了你們太太，太太說了，讓我今後跟着沈少爺。我知道是你替我說的話。”
“我沒有替你說話。”岫螢氣鼓鼓的，看叔叔這個吊兒郎當的樣子，心裡實在不放心讓他跟着沈赫。
宋鞋匠拉長了調“哎”地一聲，難得地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臉，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什麼東西塞進侄女手裡：“那，叔叔用不着。這個你拿回去啊。”
岫螢攤開手看，卻是昨天夜裡悄悄塞在他錢包裡頭的幾張
鈔票。
“叔叔，這……”
宋鞋匠道：“你拿着，也爲自己打算打算啊。”方纔還笑意盎然的臉轉了黯淡，他嘆了一口氣，拍拍侄女的手，心裡突然就開始內疚。
大哥一家五口，只存了這麼一個了，自己到現在還未娶親，這輩子也許也不會有娶妻生子的那天，家裡就只剩下小英這根獨苗。當年她跟父母逃出鬧兵災的家鄉，一路顛沛流離、兵荒馬亂，她失去了父母弟妹，一個人也不知道怎麼到的吳州，他不敢想。
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硬是在吳州城裡遇人就問：“認識宋立根嗎？他在城裡給人家修鞋的？”
一問問了三個月，人家當她小瘋子，餓了吃潲水，困了睡大馬路邊，直到真遇上一個認識宋鞋匠的，帶了她去，他看到的是一個瘦骨嶙峋、烏七抹黑的小乞丐，渾身臭得他給洗了好幾遍才洗乾淨。
他做了一頓好飯給她吃，看她看見白米飯兩眼放光直咽口水，他偷偷跑到廚房裡悶聲哭了半天。
這個時候他忽然就想起六、七年前的情形，心裡只是感嘆：也就這麼一個親人了！
於是握住她的手道：“你好好的啊。叔叔今後跟着沈少爺也有着落了。你啊放一百二十個心，叔叔不會給你丟臉的。”
他信誓旦旦地笑笑，看侄女鼻子一皺，似乎要哭了，急忙道：“天也不早了，我就走了，明天還來。”便真的轉身就走。
岫螢立在門前，手心裡捏着那幾張疊好的票子，看叔叔明明甩着手走得像少年一般意氣風發，可地下被燈光夜色勾勒出來的影子，叫人心裡頭發酸。就這麼一個親人了，她心裡默默地念叨，一回頭，卻見沈赫立在樓梯口，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