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螢搖頭道：“沒什麼？”她不過是想起叔叔說話的口氣像極了羅新覺。叔父一向不是新派人，說起這話來怎麼看都不搭，因而覺得好笑。
“叔叔這話說的不對麼？”宋鞋匠不樂意了，瞥了一眼睡熟了的沈赫，不屑一顧道，“說實話，他要不是沈家的少爺，哪個正經人家的女孩子願意嫁他？還什麼大家小姐呢。”
“叔叔，你說什麼呢？”岫螢嗔道，拉下臉來不高興了。
“可不就是麼，難道我說的不對，他沈大少爺那些花花草草的事情吳州哪個不曉得啊？要是換了普通人家的子弟，沒有大家大業撐着，還不知道混成個什麼光景呢？要不你怎麼就不肯嫁他？”
岫螢低頭不語，默默啜着茶，把茶杯捧在手心裡暖着，望着茶水裡浮浮沉沉的茶葉，輕輕嘆息道：“我倒是希望他是個普通人家的子弟，可以有爹爹媽媽的疼愛，平凡快樂地生活。”
“小英啊小英，你這孩子就是太實誠了，也忒固執！”宋鞋匠指着岫螢，連連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愁樣子。
牀上的沈赫不經意地翻了個身，面朝向裡，粗黑的眼睫毛抖了抖，輕輕地喘了一口氣。
岫螢走過去，給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沒發現他已經醒來。迴轉身問叔父：“你還住旅館，不去租個房子住麼?是不是沒有錢了？”
說着便去翻自己打溼了的錢袋子，宋鞋匠忙道：“我已經到薦事處報了名，他們通知我明天就去見工。等找好了工作我就找房子搬了，你放心。”
岫螢道：“我就您一個親人，您還要跟我客氣麼？說着把錢袋子往桌上倒了倒，票子都溼了，所幸還有幾個大銀元。沈赫沒頭沒腦地深夜裡出去，她出來尋找，帶了不少錢以備不時之需。
她把溼的票子一張一張攤開了，放在乾毛巾上輕輕地摁着，宋鞋匠看着有不少呢。
“沈少爺對你挺好的吧，你一個丫鬟也能藏這麼多錢？”
岫螢笑了笑沒有回答，繼續摁着毛巾。宋鞋匠搓搓手，有些悻悻然，
訕訕地笑道：“小英，要不你給沈少爺說說，叫他在沈家給我找個活幹吧。你也知道叔叔我在老家時也讀過幾年書，認得字，什麼算賬盤賬的都會一點，沈家家大業大也需要人手不是，我昨天去薦事處還聽說沈家要聘一個管家呢，我雖然沒那本事，但做個跟班助手什麼的還是不在話下的。”
岫螢有些爲難，沈家的事都是太太說了算的，先前已經託沈赫去求太太收留了顧伯，這會兒又叫沈赫幫忙，怕是給他添麻煩。畢竟他跟太太的關係……
哎，岫螢嘆氣，隨口說了一句：“叔叔，再說吧。”
宋鞋匠拖長了聲音“嘢”地一聲，道：“小英，你連叔叔也敷衍？這也不是什麼爲難的事，憑你跟沈少爺的關係，難道還怕他不給幫忙麼？我可是你親叔叔！”
岫螢忙起身道：“叔叔，我不是不給幫忙，可是，可是……”
她也是有苦難言。宋鞋匠哼一聲道：“可是什麼呀可是？是不是沈家都是太太說了算，沈少爺說話不管用啊？”他看一眼沈赫，小聲唾道，“真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叔叔，您別這麼說！少爺他……”
“行了啊！不說就不說，求人不如求己。”說着便氣呼呼地往外走，岫螢忙喊住他，問他幹什麼去。
他拍拍肚子道：“忙活了這半天肚子啊餓死了，去弄些個東西吃。”說着便轉出門去了。
岫螢嘆了一口氣，把毛巾裡的票子一張張收起來，回頭看看沈赫，小心翼翼地取出兩張，又覺得怕不夠，又多拿了兩張悄悄塞到叔叔搭在椅背上晾乾的錢袋裡。
她想着這錢就從她工錢裡慢慢扣吧。
天亮雨就停了，大街上乾淨如洗，陽光照下來像照進了水裡，大地如鏡子似地閃光。不知是否旅館的牀太硬了，沈赫輾轉了一夜，頭疼的厲害。岫螢隨意靠着桌邊將就了一夜，直睡得腰痠背痛，渾身酸脹得厲害，腦門子也鬧哄哄的。她想糟糕了，怕是昨夜淋了雨受了涼。
沈赫拿手試她額頭，燙燙的，於是趕緊給她
披了一件衣裳道：“走，趕緊回去叫大夫給你看看。”她這一不舒服倒是減淡了沈赫的尷尬，兩人都自然而然地沒有提起昨晚的事，倒顯得跟往常一樣親近了。
一大早宋鞋匠就不見了，大概是去了薦事處，岫螢道：“等叔叔回來跟他說一聲再走吧，免得他擔心。”
沈赫道了一聲：“放心。”便攙着她出去，到了大廳，囑咐那夥計道：“等宋立根回來了，叫他到沈家來找我。”
等回了家，請了大夫過來，岫螢是淋了雨受涼傷風，翠生給她煎了藥來，她吃了藥裹着被子等着發汗。
沈赫上了樓，看見南喬坐在牀上，孩子她自己抱着，已經醒了，從襁褓裡伸出手來抓她母親垂下的髮絲。他看她衣裳還是昨天的，眼圈烏黑，形容憔悴，好像是一夜未睡。
福丫頭去打水了，進來看見沈赫，嚇了一跳，道；“少爺，您可回來了，姨奶奶擔心了一個晚上，就這麼坐着等了你一夜。”
沈赫心裡一陣感懷，洗了一把臉，捏着毛巾頓了頓，還是走回內室裡來。
“要麼我娶了岫螢做少奶奶，要麼孩子跟着岫螢，你選一個吧，怎麼樣？”
聽着是商量的口氣，哪裡容得南喬不答應呢？她吸吸鼻子，滴下淚來，一雙烏青浮腫的眼睛楚楚可憐地望着他。沈赫到底於心不忍，坐到她身邊攬過她肩膀給她擦眼淚：“哭什麼？一個樓裡面住着，又不是見不到了？見了你不還叫你一聲媽麼。再說了，你要是實在不樂意，我們再生一個。啊？”
他輕輕撞一下南喬，南喬摟住孩子親了親：“爸爸真是狠心，要拆散我們母女呢。”
沈赫彎曲了手指頭點點孩子的鼻頭，笑道：“爸爸不是狠心，爸爸是想讓媽媽有空再給你生個小弟弟，是不是？”
南喬終於破涕爲笑。
沈赫洗漱了一番，下樓來看岫螢，翠生給她捂得嚴嚴實實的，坐在牀邊照看着她，岫螢是睡着了。沈赫心想她也是跟自己一樣一夜未睡啊。於是悄悄退出來，往沈太太那邊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