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太身體莫名一震,忙用笑意掩蓋:“那是自然的。只不過四引圖被收在皇宮內院,我倒一直沒機會見。”
“皇宮內只有夏秋冬三幅,還有一副據傳就在您家。”
竹內宏逼近的目光真讓沈太太感覺厭煩。見她默不作聲,他又道:“在下實在是仰慕沈左的畫風。有幸在滿洲見了夏秋冬三圖,一直想見見四季之首,空山新雨圖,不知今日是否有這個榮幸?”
沈太太一直默不作聲,竹內宏道:“真是不好意思,在下也知道這個要求有點唐突,實在是愛慕沈左。日思夜想都想見全了這四引圖,如有生之年得償所願便此生無憾了。”
沈太太笑道:“竹內先生真是視才如命。您對先祖如此敬重,倒叫我這小婦人心中忐忑。春生,你去將畫拿來。”
春生回了一聲“是”,便轉身向內院走去,一會兒回來,手裡果然多了一副卷軸。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攤開,竹內宏和竹內建次立馬圍上來看。
竹內宏從頭至尾細細品鑑,一言不發,末了說了一句:“果然好畫,今日榮幸之至。”
竹內叔侄送了禮,道了歉,又看了畫便起身告辭。春生送二人出了客廳,回來收起桌上卷軸,沈太太揉揉眉心嘆了一口氣,目光落到那被春生捲了一半的畫上。
竹內宏說這是好畫,這確實是好畫,不過也只是幅贗品而已,是二十幾年前沈老爺子一時興起臨摹的。
那竹內宏看着也不像個沽名釣譽的,當真這麼好糊弄嗎?
叔侄兩跟着家丁走出院子,木
屐踏在石子路上,“咔噠咔噠”地響。家丁送到門口,竹內宏回頭看一眼大花園方向飛起的一點棱角,平靜的眼神裡顯出一絲貪婪。
那就是雙燕樓。十五年前他曾夜探此樓,差一點就拿走了夢寐以求的空山新雨圖。不想被人發現,他只好假借酒醉的客人,前來一睹吳州聞名的美人爲由才得以脫身。
他記得當時那畫是掛在東牆上的,不知現在可還在否。
沈太太給他看的那張畫,也很有點畫工,不過遇上行家真假一看便知。他竹內宏沒有兩把刷子談什麼開古董店。
他收回目光,背上雙手跨出臺階出了沈家大門。他覺得這個門總有一天他還是要跨進來的,那個時候他要的就不只是一幅贗品。
沈太太送走了客人,看看時辰不早,想起女兒可吃了早飯了沒,便急匆匆來看女兒。到的時候,沈小姐正由丫頭婆子們伺候吃完了飯。
她對她母親說道:“弟弟娶親了怎麼我都不知道呢?”
“只不過納個妾,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事。跟你說不說有什麼要緊呢。”沈太太握住她的手,手骨無力卻很冰涼。她心裡也生騰起一股冷意,屈指算來,她的阿安也有二十四了。如果阿安也像尋常女孩一般,不說大富大貴,就如身邊的春生、翠生一樣健健康康,這會兒也早嫁人生子……她不敢想,一想心揪疼。女兒坐到梳妝鏡子前把玩着妝奩內的首飾,她接過婆子絞好的毛巾給女兒洗了臉。春生遞了梳子過來,沈太太接過梳着女兒縷縷黑髮。
“弟弟納的誰家的小姐?長得這樣
好看。”女兒側頭問。
她答:“也算不上什麼要緊的人,不是什麼大人家。”
大小姐不再問了,只怔怔地望着鏡子中的自己蒼白的一張臉孔。她拿起妝奩內的一朵絹花在耳邊試了試,忽而道:“雖然好看,但不是我見過最頂好看的。”
沈太太環住女兒肩膀笑道:“那是自然的。我家阿安纔是最好看的。”
沈奕安笑了笑,脣角發白,她喃喃地道:“我記得弟弟的母親長得非常好看,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叫人一輩子也忘不了……”
沈太太心底的酸楚又泛上來,她忍住喉嚨口的刺痛,笑道:“傻瓜,你才活了多長,就敢說一輩子了?世間好看的人多了去了,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說在孃的眼裡,我的阿安纔是這世上最好看的呢。”
春生也討好地說:“就是,我們大小姐打扮打扮就是個天仙。”
沈奕安撫摸自己的臉頰,望着鏡子中的毫無血色的臉。她覺得那是連一張活人的面孔都算不上的,何談好看呢?所謂美,她印象當中再沒有比沈赫母親那樣瑰麗的容顏了。南喬也不過只沾了其幾絲神韻而已。
可是?可是……
“這樣好看的一個人,這樣好看的一個人……怎麼會?怎麼會……”
沈太太從鏡中望她,她喃喃自語仿若夢囈,看她神情恐又不好,忙喚:“阿安——”喚了幾聲都沒反應,她忙去扳她肩膀,卻見女兒眼中豆大的淚珠子不斷溢出。
“阿安,你怎麼了?”沈太太驚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