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彌回答:“您的朋友說了,您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故弄玄虛。”南喬輕斥一句,終擋不住心裡的好奇,還是往禪房裡來。到了一看,卻是個陌生男子。
那男子見她進來,便起身相迎,但見南喬一臉困惑,笑道:“南喬小姐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難道不記得我了麼?我可曾衝冠一怒爲紅顏,爲了你可差點吃官司。”
南喬仔細一認還真眼熟,忽地恍然大悟,忙陪笑道:“竹內先生!可真是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她一方面笑,一方面又想起他在花外樓和沈赫大打出手的情形有些後怕。
“南喬小姐別來無恙。以前見你一面難,如今是難上加難,也難怪你不記得我了。” 竹內建次倒是一臉坦然,復又坐下,慢條斯理地斟了一杯茶擺在對面,示意南喬坐下。
南喬捏着帕子掩了掩嘴角,小心翼翼地在他對面坐下了,道:“不知竹內先生找我有什麼事?”
竹內喝了口茶,不疾不徐地放下茶杯,擡眉看了一眼站在南喬身後的福丫,方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不過與佛有緣,才能在此遇到南喬小姐。”
無事不登三寶殿?南喬心想,我跟你還能有個什麼牽扯,還不能被我的丫頭聽見,可見也不是什麼好勾當,難不成還對我存非分之想麼?她心中忐忑。竹內建次卻收斂了神色,一本正經道:“南喬小姐,我方纔說了你我都跟佛有緣,才能冥冥之中在此相遇。人們參拜神佛,必是有所求。而南喬小姐所求之事,在下或可代菩薩爲您解惑。”
南喬狐疑萬分,看他一臉篤定倒是像能猜中她的心思一般。到時要看看你這個日本佬葫蘆裡賣什麼藥?這麼一想,於是對福丫道:“你到外邊等着,就在門口別走遠了啊。”
福丫點頭答應,轉身便出了門。
竹內看南喬自從嫁人,更添了一番風韻,只不過眉間多了幾分憂愁,於是道:“實不相瞞,我是特地在此相候南喬小姐。”
花言巧語以前在花外樓聽得膩了,南喬嗤笑道:“ 你方纔說爲我解惑,那你倒是說說我心裡想什麼求什麼。”
竹內聽出她語氣中帶有譏誚,知她不信,便道:“我也不喜歡拐彎抹角,就開門見山了。”
南喬道一聲“洗耳恭聽。”
竹內端起茶杯輕抿一口,一揚眉道:“南喬小姐嫁進沈家應該是衣食無憂了,卻還這麼求神拜佛,自然是心有不足了。”
“你!”
他帶着陰陽怪氣的口吻,一語戳中南喬心思,這讓南喬很氣惱,起身要走,竹內叫住她道:“南喬小姐稍安勿燥,我是有事要請南喬小姐幫忙。”
“什麼忙?”南喬沒好氣道。
竹內把手一伸示意她坐下,他道:“我前幾日替路巖君去提親被沈太太拒絕了。路巖君與沈小姐兩情相悅,希望南喬小姐能夠幫忙,成就這段美好姻緣。”
南喬掩嘴呵呵一聲輕笑,陰鷙道:“竹內先生太看得起我了,太太都不同意的事,我怎麼能夠做到?”
她覺得這個日本人要麼是存心笑話她,要麼是真不瞭解沈家的情況。她理了理袖口,正待起身要走,竹內道:“太太不同意,我們就想辦法讓他同意,只要
南喬小姐肯幫這個忙。”
他的一雙小眼睛裡露出詭譎的光,似乎對這件事很有把握,看南喬怔怔的,想必事情有點眉頭,又趁熱打鐵道,“南喬小姐,這件事若是成了,於你也是大大有利的。我可聽說沈太太是想招贅一個女婿,替她執掌家業,她若真如此做了,這沈家女主人的位置你就更坐不上了。”
南喬動容,她也擔心這個,當初才把沈奕安帶出去找路巖循,希望借路巖循打消沈太太的如意算盤,可惜沈太太固執,決議不肯讓大小姐和路巖循來往。最近雖然上門提親的少了,但日子一過,免不了舊事從提,沈太太怎麼可能讓女兒孤獨終老。如今聽一個外人都如此說,便覺得事態嚴重,心思被挑逗起來,不由自主道:“我怎麼幫?”
竹內小心翼翼環顧四周,招呼南喬坐下,兩人竊竊私語了半日。竹內方從袖袋裡拿出個食指長的小管瓶交給南喬,南喬有些擔憂,問:“這東西不會要人命吧?”
竹內道:“你只管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事成之後,你就是沈家的女主人。”
沈家女主人?南喬有些歡欣鼓舞,躍躍欲試,收下這小瓶試劑。忽地又懷疑道:“竹內先生對沈家的事如此上心,又是爲了什麼?此事成不成你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有。”
竹內哈哈笑道:“我要什麼好處?我不愁吃不愁穿難不成想跟你分一杯羹!你放心。我只不過是看路巖君整日爲了沈小姐茶不思飯不想,我這做朋友的看在眼裡也很是焦急。再說這件事是我起的頭,我總要有始有終,這媒人總要做到底啊。再說了……”他伸過手來握住南喬的手,拿拇指輕輕摩挲着,一雙小眼睛不由自主就攏上了一股春意,“我對南喬小姐的心意一直沒有改變過,怎麼忍心看你在沈家受苦?”
南喬訕訕地笑,尷尬地抽出手來,乾咳了兩聲,朝門外道:“福丫,回去了。”
在門口耍的無聊的胖丫頭聽見召喚,立馬應着奔進房裡來。
路上,南喬不忘交代道:“今日的事不可告訴別人,不然打爛你的嘴。”
福丫向來是怕南喬的,又因爲自己伺候南喬,府裡的丫頭也不大待見她,自然跟她無甚往來,她想說給誰,誰也不願聽。她“哎哎”地應着,扶着南喬上了黃包車。
沈太太一直以爲女兒的病是心裡不痛快,心情沉鬱所致,可是沒成想,幾貼藥喝下去,竟一點不見起色,反倒昏昏沉沉滿口胡話怎麼叫都是一副迷迷登登的模樣,好似中邪了一般。過了一天,又是吐又是泄,到了晚上渾身發燙,呼吸急促,看上去就是一副下世的情狀。
“這是怎麼了呢?阿安一直生病卻也沒出現這個可怕的樣子啊!”沈太太大驚,忙叫人去請喬之椿來。
喬之椿一來也嚇了一跳,只見沈小姐臉色漲紅,嘴角也生了潰瘍,探其額頭,燙得發滾。沈太太早命丫頭去地窖捧了冰出來給大小姐敷面、敷額頭。冰塊水化了一臉盆,熱度卻一點都沒有褪下來。
這病症來勢兇猛,跟急驚風似的,喬之椿只道是時疫無疑了,便急忙開藥命熬藥來,吃了卻不見效,沈小姐又添了氣喘滯納的病症。
他估摸不着,實在難以斷定,只得去把師傅姚啓生老中醫請來,姚老一
看先前喬之椿斷的病案,皺眉吩咐徒弟道:“把路巖循叫來。”
沈太太道:“叫他做什麼?”
姚老醫生雖然從醫幾十年,醫術頗精,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不是所有毛病都遇過診治過,路巖循遊歷多國,見識頗廣,兩人也常在一起探討醫術,融匯中西,如今遇到這奇症,自己不能斷定,便想起這位亦徒亦友的人來一起會診方有把握。
此前沈小姐和路巖循的事也略有耳聞,只不過沒料到沈太太對路巖循到如此忌諱的份上,當下語氣頗重道:“小姐病勢兇險,諸事不必再顧忌,救人要緊。”
喬子椿也勸道:“三妹妹,阿安的病來得奇怪,我和師父都不十分有把握。”
沈太太看其如此鄭重,心中忐忑,不得已只得連夜讓春生叫個下人一起去請路巖循。
路巖循心急火燎地到了沈家,一看情形,先配藥打了一針,暫時穩住氣滯的毛病,轉頭問姚啓生:“老先生有什麼想法?”姚啓生道:“前些年淮水大澇,時疫橫行,政府組織醫療隊,我也曾參加。今日看沈小姐的病症,十之八九……但是脈息之間尚存一二分疑慮,所以請你來會診。”
路巖循也一臉沉重地點頭道:“時疫之症我也研究過……沈小姐表象來看很容易診斷爲時疫,時疫之症如今西藥中藥都能夠控制,倒不足爲懼。可是吃了藥一點效果也不見,恐怕……”
路巖循一面心疼愛人受苦,一面又擔憂,心急如焚,然沈太太等諸多人在場也不好表露一分。沈太太看大家一份愁眉深鎖的凝重表情,擔驚道:“如今中醫西醫俱在了,到底是怎樣? ”
沈小姐的病轉變的蹊蹺,路巖循和姚啓生俱是皺眉無言。沈太太方知事態嚴重,不由跌坐凳上,只顫顫巍巍,抖抖嗦嗦,哭也哭不出來,好半晌忽地立起來拉住路巖循衣袖道:“路巖先生,你救救阿安,我知道以往是我不對,你千萬別記恨我,我給您陪不是了。”
說着便要鞠躬賠罪,路巖循忙扶住她道:“沈太太別如此,生爲醫者治病救人理所應當。”
他又向裡望了一眼,層層輕紗罩住了愛人的臉,他心裡也酸滋滋的,回頭道:“沈太太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沈小姐。”
索性診所被砸之後,他有去將畢生所積的醫書和筆記都理了出來。回到家裡,路巖循是顧不得其他,一夜也未休息,翻閱典籍,查考舊案,不覺到了天亮,竹內建次來叫他吃早飯,見他埋頭書案,便笑道:“路巖君一向勤謹,我還以爲你睡懶覺,大大地稀奇,卻沒想到你用功看書,廢寢忘食啦。”
路巖循摘下眼鏡,兩個手指頭捏住眉心用力揉了揉。
竹內建次看他兩個烏黑的眼圈,也不由皺眉道:“難道沈大小姐的病把你難住了?”
路巖循搖頭,輕輕地嘆氣。竹內建次道:“沈小姐的病,其實要治好也不難。”路巖循吃驚地擡頭看他:“建次郎什麼時候也懂醫術了?”
只見竹內建次神秘莫測地笑,把他面前的書合上道:“走,我帶你去見我叔叔,他會告訴你怎麼醫治沈小姐。”
“竹內先生還懂醫生?”路巖循一派天真地問。竹內建次不回答,只拉了他往叔父的書房裡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