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幾年,柳恆對方輕塵這個惹禍精真算是咬牙切齒,可偏偏卻又無可奈何。
方輕塵跑來找秦旭飛打架喝酒閒談爭執,柳恆其實倒沒有什麼不歡迎的,可是,方輕塵總是偷偷拉秦旭飛出宮去胡作非爲,這可就實在是不太妙了。
半夜裡帶秦旭飛去皇城中最混亂的賭館,豪賭一番,很不厚道地大把大把贏錢,直逼得莊家臉紅臉白之後,再大搖大擺地出門去,興高采烈地故意在暗巷裡等着一幫倒黴的流氓混混賭館打手追出來,再把秦旭飛一腳踢出去做苦力去用拳腳欺負人。
或者大白天把秦旭飛騙進價錢最貴的青樓,讓這個可憐的頂尖高手,秦國的皇帝陛下,被忽然間冒出來的一堆鶯鶯燕燕淹沒,然後帶了一身脂粉香,手忙腳亂地從一堆粉臂纖指,嬌呼柔喚裡慌不擇路地逃出來。
再不就故意去挑釁黑幫,完全不顧絕頂高手的身份,拉着這個天下最“高貴”的打手死命欺負人家那些只有半桶水的低手們。
更有的時候,專門去招惹些不認識秦旭飛的紈絝子弟來仗勢欺人,再把人狠揍一頓,然後樂呵呵地聽人家口不擇言地一個勁報,自家的老爹乾爹叔叔大舅子爺爺姥爺是何方神聖,要如何如何地找回場子。通常方輕塵就會很興奮地指着秦旭飛,笑問對方又知不知道這位是何方神聖,然後被滿臉鬱悶的秦旭飛生拉硬拽着扯走。
秦旭飛少年時一心習武,一意從軍,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努力提高自己的武藝和兵法上了,哪裡嘗試過權貴少年輕狂肆意的生活,又哪裡經得方輕塵這般胡鬧胡帶。可是哭笑不得之餘,這樣新奇的體驗,到底也是覺得有些痛快的。
這些事情方輕塵做來毫不在意,秦旭飛又給弄得暈頭轉向,然後跟在他方大侯爺屁股後頭收拾殘局的可不就是柳恆了嗎。話雖如此,看秦旭飛每次胡鬧回來精神抖擻的樣子,他縱有多少埋怨,也終是說不出口了。
其實,方輕塵也不是完全不幹好事的。有時秦旭飛也會認真起來,拿自己一時不能決斷國政難題請教他。而方輕塵總也是一副懶得理他教他的樣子,聽而不聞地照舊拉他胡鬧,滿嘴同他胡扯,但往往一場架打下來,幾壺酒喝過去,一塊出來胡鬧一番,秦旭飛便總是天外飛來地想起解決之道了。但自然,要是誰說他暗中給了什麼暗示指引,方輕塵自己也是絕對不肯承認的。
秦旭飛也一直很爭氣。無論再如何偷偷胡鬧,哪怕是打架打得一身內傷,喝酒喝得頭暈腦脹,夜裡把全城的混混黑幫都給打服,不知不覺成了京城老大,他每天倒也還是會端出道貌岸然,君主凜然不可侵犯的架式照樣上朝,照常處理政務。
這幾年來,除了每年的出巡,他竟是沒有誤過一次早朝,如此敬業,自然讓人無話可說。當然,他出巡的日子,也就等於成了他放風的日子了。
秦旭飛的出巡是每年一次,每次直接到一處重要的駐軍處巡視檢閱慰勞官兵,沿途也並不駐足巡遊,一路車駕都儘量從簡,沿途官府也不需接送,不必擾民。這樣的出巡,歷時快則半月,慢則兩旬而已。
雖說時間確實是很緊,但秦旭飛卻還是能擠出幾天的自由時光,卸了皇帝的光環和重責,放任自己得一回肆意和輕鬆的。
每回都是從一出京的時候,他就悄悄離開隊伍,吩咐了隨行的侍衛太監親信官員們還是護着皇帝車駕照常前進,他自己則是騎了神駒快馬,爭搶節約出路上的時間,偷偷去和方輕塵見面。
方輕塵居無定所,飄泊無定,但每一次不管隔了多遠,不管手頭有什麼事要做,他也都會在秦旭飛這難得的數日自由時間裡,趕到他們約定相會的地點。然後,兩人一起縱馬乘舟,穿城躍嶺,沿着出巡的道路,並肩看這片也許因他們而瘡痍滿目,卻也同樣因他們的努力而一點點恢復生機的國地。
也曾在漫漫古道上雙騎竟馳,揚奔騰之煙塵,也曾於秋水浩波中,放手相搏,激千頃之碧浪,也曾山間縱飲,同看高空朗月。也曾市井閒遊,共見紅塵繁華。
而每過險峰雄關,不免指點山河,說起兵戈之事,開始時,不過是笑說此處如何險要,可以怎樣駐防,又當如何進攻,但到了最後,總是不知不覺成了兵法爭鬥,藉此地勢,設想戰局,你攻我守,爭得個不亦樂乎。唯一讓秦旭飛有些鬱悶的是,大部份時候,都是他輸。
這樣肆意的日子,每次多則五六日,少則不過兩三天而已。其實這偷來的幾日自由,也多是近臣心腹們齊心合力,爲他包庇隱瞞,才能安安生生持續到如今的。
此刻,方輕塵輕輕笑笑:“這位定襄將軍,也是幫着你撒謊搞鬼的知情者之一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文官們實在是一個比一個麻煩。你坐在皇宮裡不出來,他們說你不識民間疾苦,你離宮出巡,他們又說你會耽誤政事。你擺出全副儀仗,他們要說你擾民,你輕騎簡從,他們又說你損害了天子的威儀,讓百姓對君主失了敬畏尊崇之心。總之,就爲了我出巡的事,我真不知道已經被他們唸叨了多少回了。如果再知道我這所謂辦正事的出巡,其實是爲了自己開小差出來閒逛胡鬧,我還能有安生日子過嗎?”
說起這些害自己束手束腳的事來,秦旭飛的語氣也是頗有些悻悻的。
方輕塵有些不懷好意道:“你不是皇帝嗎?想幹什麼,又何必聽別人指手劃腳,你就真正翻臉發作一場,看看還有什麼人有天大的膽子,繼續跟你對着幹。”
秦旭飛知道他是取笑自己而已,鬱悶道:“他們反對我又不是不對。不管怎麼從簡,我出門總要花錢。每次離京半個月一個月的,又哪裡真能一點也不耽誤國政。”
對於他這種虛心認錯,堅決不改的態度,方輕塵不是不理解,只是漫不經心故意當作不知道:“你出巡不也是穩固國家根基嗎,遊山玩水瞎玩胡鬧那都是順帶的,又有什麼可太心虛的。”
秦旭飛笑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這樣的出巡到底是益處大些,還是害處大些,最終不過是放縱我自己的一點私心罷了。”
所謂的槍桿子裡出政權,雖然秦旭飛沒有玩過“步槍”,這個道理,他帶兵打仗多年,卻是比誰都懂。而要確保自己在軍中絕對的權威地位和影響力,並不是僅僅靠皇帝的虛名就可以輕易做到的。
好在他那個軍中戰神之名非常好用,尤其是回師定國危,力戰諸國之後,秦軍幾乎是狂熱地崇拜着他。就是新徵召的士兵們,也對他極爲尊崇。他只需要偶爾走出皇宮,來到軍中檢閱,對將士們的辛苦表示一下認可,再說上幾句激勵人心的話,最後,和他們如同一家人般地相處一兩天,就可以惠而不費地讓全軍上下永志效忠了。
至於文官們對他出巡的反對,其實更多的倒只是一種制衡的手段。皇帝對於軍方過於親暱,文官們的地位就不免式微,所以無論如何,也是要爭一爭,吵一吵,擺一擺樣子的。而這種制衡,卻也是秦旭飛所樂於接受的。
方輕塵哈哈一笑:“要不然,你也多巡視一下州府縣郡,玩點兒皇帝微服私訪的把戲,或搞些浩浩蕩蕩的南巡北上游河封禪的大事,讓文官們也興奮一把,也順便給後世留點兒美談好了。”
秦旭飛失笑:“你是嫌我太閒,還是覺得我還不夠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