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如履薄冰

柳恆領着本部軍隊急行軍趕到穎城馳援時,秦旭飛並沒有出城迎接。

這個時候,他還在睡覺。

一場大戰之後,四天四夜的急行軍,接着又是一場大戰,就是鐵石之軀,也終是撐不住了。

活下來的秦軍,自己事後回想,也覺得不能相信他們在四天急行軍後,還能一戰克敵。

其實秦旭飛不過是有苦自己知。當時四天急馳不止,人人疲憊不堪,如果那個時候讓大家休息,所有人都會徹底躺倒,最少要一兩天才能恢復。

那個時候,一旦任憑疲勞爆發出來,就只能隨敵人宰割了。因此他只得強行激起軍士們的熱血膽氣,用自己的身先士卒,苦戰殺伐,來帶領大家一鼓作氣,攻陷穎城。

他們勝得很險。衛軍如果意志足夠堅強,就算打不過,但是他們人多,只要慢慢地耗着,堅持不退,拖也能拖死他們這支軍隊。

明知是冒險,但是秦旭飛別無選擇。他只有豪賭,只有將賭注全部壓在那支爭權奪利不止,搜刮聚斂無度的衛軍,不會有那份鐵血志魄,和他們頑強對敵上。

這一次,他又賭贏了。

在連連受挫,死傷無數,外加主將被殺後,這支十倍於他們人數的衛軍,生生被他們的殺氣兇悍給震懾得四散而走。

秦旭飛全身一鬆,哪裡還有力氣去追擊逃敵,四散圍剿。他幾乎連下令組織城中民夫來清掃戰場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立刻下令進城。

打仗時,秦軍勇悍無雙,不畏疲累,無懼死亡,可是這仗一打完,所有的疲憊傷痛激發出來,有人直接就從馬上暈過去栽倒下來,有人倒是還能保持清醒,可是卻雙腿僵硬,下不得馬。

便是勉強下了馬的人,也連站都站不穩。

進了城之後,他調了一百人負責城防。就這一百人,也是連站都難能勉強站直,還是輪着班地睡覺才能支持。

而其他人,都是什麼也不管地休息去了。

這個時候,如果再有軍隊來攻,大約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穎城。幸運的是,此時衛軍膽氣喪盡,只知奔逃,卻沒有誰有膽子回頭了。

柳恆帶了本部騎兵,急行而來,也還是遲了兩天才趕到。而他看到的,依然是一片淒涼景象。

好好一座繁榮的城市,到處都是破敗的房屋,火後的慘象,家家戶戶都有哭聲,每條街道,都有麻木茫然雙眼呆滯的百姓。

就這等慘景,還是他們的軍隊及時趕到驅走衛人的功勞。否則,這整座穎城,最後恐怕會和衛軍所過的其他幾座城池一樣,變成一座死城。

追隨秦旭飛的士兵們還沒恢復過來,很多人至今仍在抓緊每一分空閒時間睡覺,而完全忽略要給自己治傷。

士兵們零零落落地守在各處,勉強地站直身子,向他行禮。人人神色憔悴,個個瘦了一大圈,很多人身上的帶着傷一直沒得到好的處理。

柳恆看得心酸:“我帶來的人立刻和你們換防,大家全部休息去……”

衆人個個面露喜色,施禮拜謝。

“殿下在哪兒?”

“殿下還在睡,我領將軍去……”

“還在睡?”柳恆微微皺眉。

“自進了城,我們這些當兵的還能輪班歇一歇,殿下卻連口氣也喘不過來,就要安排城中空虛的防衛,安撫城裡的百姓,在城內調集尋找大夫,又要嘗試在城裡籌措糧草,忙了很久,纔有空歇歇,所以,到現在,還沒醒過來……”

柳恆默默地點點頭,也不說話,跟着士兵,一直走到被搶掠得空空如也的太守府,在後面的臥房外,看到了兩個仍強打精神守在門前的士兵,輕輕地揮揮手,讓自己帶來的人與他們換了防,自己才小心地推門進去。

房裡秦旭飛仍然安睡,竟似全然不知道好友的到來。

柳恆慢慢走到牀邊,看着秦旭飛那明顯削瘦的面容。

這些日子,太忙太累。他人瘦得特別厲害,整張臉的輪廊便深了許多,五官猶如刀砍斧削般深刻。

柳恆慢慢地坐下,看着秦旭飛滿臉那沒空打理的鬍子渣,看着秦旭飛身上隨便包紮的四五處傷口,心中一陣難過。

這段日子,他們真是太難了。

看起來是連場勝仗,總是以少勝多,勇武善戰之名,足以稱譽天下,然而,柳恆深深知道,這不是什麼好現象。

仗仗以寡擊衆,只能說明,在大的戰略層次,他們一直處於下風。次次以少勝多,說穿了,全是仗着騎兵快捷,仗着秦旭飛的武功,和他們這支軍隊百戰之身打磨出來的志魄。

然而,從來奇不勝正,奇計偶一爲之,或可稱善,卻怎能總是這種打法?

運氣再好,賭桌之上,也總有失手的那一天。而他們現在的賭法,是隻要輸一次,便會萬劫不復的。

好好一支軍隊,怎能總讓主帥去衝鋒陷陣?可是,這不是因爲貪功,不是因爲要炫耀勇武,而只是因爲無奈。

四國大舉進擊秦國,總共八十多萬的兵馬,而他們手裡,滿打滿算,也才十來萬人。

除了燕國,各國都是分兵進擊,每過一處,多是燒殺擄掠,他們雖然想穩紮穩打,慢慢前進,一步步趕走這些異國軍隊,奈何明知百姓奇苦不堪,又實在不能安心緩緩圖之。

只好將精銳分兵進襲,只好不斷以少擊衆,去阻撓各方軍隊。要不是他們這支軍隊確實足夠強悍,將領們也個個出色,以這種孤注一擲的戰法,他們早就讓敵軍們圍殲追打,個個擊破了。

他們人手太少,且很難得到補充。秦國本地的青壯,幾乎都讓秦王徵進軍隊了。秦王倒是很肯讓軍隊和秦旭飛協手合作,甚至合併。不過,這個時候……

秦旭飛自己又哪裡敢讓秦王的心腹將領,帶兵進入自己軍中。

不敢指望他們幫忙,只要不被他們扯後腿,只要他們能提供給他們足夠的糧草輜重,秦旭飛就很滿足了。

然而,就連這個,秦旭飛也得不到。各地的輜重糧草一直跟不上,很多時候,因爲糧草問題,秦旭飛不得不放棄全軍襲進的戰略,而只能選擇少數精兵快馬奇襲。

畢竟自從秦旭飛連打勝仗之後,各國的軍隊作風就更加殘暴瘋狂了,以前他們佔領了一地,只是搶掠,而現在,幾乎就是屠城了。拿走一切能拿走的,拿不走的全燒掉,在秦國的土地上,對秦國的軍隊實行堅壁清野。

秦旭飛一路攻來,不斷奪回被各國所佔的城池,卻湊不到足夠的糧草。不是倖存的百姓不願意給,而是他們已經一窮二白。爲了能讓戰至重傷昏迷,難進水米的傷兵,多一分機會活下來,年輕的女人甚至忍着羞恥,狠心拋下還在哺乳的親兒,擠出自己的奶水來喂他們,卻無法從家中見底的米缸裡,再找出一瓢白米,來給他們這支軍隊。

沒有被佔領的城池,還在秦王控制之下的地域,糧食固然是有的,但要通過各國的封鎖,送到秦旭飛這邊來,自然是難上加難,更何況,就算有機會辦到,秦王會不會願意投下大批軍力,付出偌大犧牲,來給自己最害怕的三弟送糧食呢?

無論如何,秦旭飛可不敢做這個指望。好在現在前線吃緊,就算秦王想拖他們後腿,讓他們消耗更多實力,也不敢明來。糧草不濟,秦旭飛就敢提劍殺人,他殺人,秦王也不會出頭爲被殺的官員討什麼公道。

怒砍了好幾個地方官員之後,他們總算有了斷斷續續的後勤保障,但是一直是捉襟見肘,種種不足。

所以,一次又一次,他們被逼得不能不以少量的軍力去打最艱苦的戰爭。軍士們能撐到這個地步,不止是因爲他們是無數次戰場上歷練出來的百戰精兵,也是因爲,他們的主帥,他們的將軍,做得讓他們沒有什麼可以埋怨的。

每一場戰役,主帥總是衝在最前方,最大的危險,主帥總是擔當得最多。局勢逼得秦旭飛不得不一次次親身上戰場,從頭到尾,承擔起整個正面攻擊的壓力。

在一次次不可思議的勝利裡,一回回超負荷地征戰中,他完全是以個人的勇武和威信,在保持着軍隊的凝聚力和戰鬥力。

小兵們不懂什麼主帥不應該衝鋒陷陣的道理,他們更多的只是以主帥的行爲,來判斷自己賣命值不值,該不該罷了……

只是,再強的人,也只是個人,而不是神。力總有竭時,這樣一直緊繃着撐下去……

柳恆深深嘆息,卻只覺無能爲力。

這樣一刻不停地征戰,一刻不停地奔波,對個人,以及對整支軍隊的負擔,都太大了,但他們卻偏偏不得不爲。

現在秦國的軍隊,怎麼會如此無能,如此沒用?就算當年,舉國精銳都被擋在了國門之外,楚國之內,可這幾年下來,秦王也一直徵召壯丁,爲什麼就練不出一點象樣的兵?

爲何只要異國軍隊一打,他們不是棄城而走,就是潰散奔逃,怎麼連多撐幾天,爲他們分擔些壓力,都做不到呢!

他們這支軍隊,四方奔走,到處救亡,竟是一刻的休息都不可得。

這回秦旭飛爲什麼僅以八百騎奔襲四天來攻穎城,還不是當初在與最精銳善戰的吳國大軍做戰時,卻收到了穎城的告急文書,聲稱若無軍來援,數日穎城必破,而依照如今衛軍的行事準則來看,若是破城,必然在三五天內,將滿城劫掠一空,再屠戮燒燬。這就是近十萬的百姓遭殃啊。

所以秦旭飛纔剛把吳軍擊破,就在戰場上大喝:“可還有能戰之士,可還有敢死之人?”

那些勇悍的軍士們,掙扎着在血泊裡站起,筆直地站在他面前。

秦旭飛咬着牙,紅着眼,挑了又挑,才只能挑了不足九百勉強沒有重傷,且足夠強悍堅定的士卒,由他親自帶領着急行四日,直破一城。

看起來,他是算準了一切,算準了衛軍破城後,必會分出最大的主力軍隊向京城前進,算準了衛軍知道他們只有八百人,且十分疲憊,必會全軍出城應戰,算準了用他自己當餌,沒有人抗拒得了這個誘惑。

是啊,又是一場奇蹟般的勝利,又是一場足以流傳後世的佳話,可那又如何呢?難道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行險?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帶着那些爲國家流盡了血和汗的勇士們,來苦戰,來赴死,看着他們被敵人的刀山劍林砍得血肉模糊,看着他們被敵人的擂木滾石,打得肢體不全。

當日以死士絕殺之術,逼得陳軍放棄攻秦,全軍退回國內,可是那五百勇士,活下來的不過二三十人。

今日以九百騎建驚世之功,可是,最後存活的,也只得二百二十七人罷了!

一次又一次,親手送他們去死的秦旭飛,心裡想的又是什麼?

這樣沉重的負擔,他還能撐到幾時?

柳恆只覺心中悲痛,怔怔坐在秦旭飛牀邊發呆,門外卻響起壓低聲音的傳報:“柳將軍,有軍報……”

柳恆起身,開門,接過軍報,翻開一看,初是一愣,後是憤然低哼一聲。

身後傳來一聲虛弱但清晰的呼喚:“阿恆,什麼事?”

柳恆轉身:“你早醒了?”

秦旭飛笑一笑,不說什麼。久經沙場的他,自有一種奇異的感知能力,就是在睡夢之中,他也在本能地感知外界。知道有着熟悉氣息的朋友來到了身邊,他可以照樣繼續沉睡不起,可只要外頭髮生任何一點細微的變故,他就能立刻感應,即時醒來。

對於一位將領來說,這也算是一個好習慣吧,至少不怕被偷營劫寨,不怕被刺殺。

柳恆走近過去,把軍報遞過:“真不明白,我們才被關在國門外幾年啊,國內的軍隊怎麼就無能至此、這事,你再不能管了。否則你不讓敵人殺死,也得讓自己人活活累死。”

秦旭飛默默地接過來,翻開一看,苦笑了一聲,正要說什麼,外頭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什麼事?”秦旭飛擡高聲音問。

“報,江寧道總管急信求援。”

“報,永定城飛書告急……”

“報,靜水關已被燕軍圍困,主將派心腹突圍而出,來我軍求援,此刻已在城外等待……”

“報……”

柳恆臉色漸漸鐵青,咬牙切齒,恨道:“這幫窩囊廢。”

秦旭飛閉上眼,過了一會,才長嘆了一聲。

“靜水關,永定城,一西一北,但都是京城屏障。江寧道直通着京中漕運……若是盡破,他們就可以揮軍直逼京師。阿恆,那是國家根本之地,祖宗宗廟所在,我如何能夠不管。”

第七十章 底細如何第三百零五章 咫尺相候第三百四十三章 世情人心第十四章 踢館事件第二百一十三章 應嘆多情第七十九章 絕望第三百二十一章 不負不棄第二百九十七章 暗霧重重第十一章 真相暴露第四十六章 近人情怯第八十章 弱女尋夫第一百零三章 多心之人第二十章 萬衆歸心第一百零六章 夜半驚魂第一百三十八章 喜從何來第六十二章 真相隱露第一百七十三章 送君千里第三百零一章 龍之逆鱗第三百六十三章 地裂天崩第一百一十六章 如此變化(下)第七十章 別有深意第八十九章 有心無力第三十五章 來客第一百二十三章 最後一招第二百四十一章 心狠手辣第二百五十一章 私情私誼第五十七章 畫影圖形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去不回第一百四十二章 抽筋扒皮第二十三章 如許神威第十九章 影衛第四十章 謠言第二十章 昨是今非第四十九章 小容救命第一百五十四章 容相救命第三百三十四章 兩地牽掛第三百三十一章 寸步不讓第六十二章 斬魄離魂第二十四章 重逢第一百零九章 三人世界第三十九章 同行第三十七章 拙劣勸降第一百零九章 一言之諾第十四章 踢館事件第二百九十一章 都付笑談第二百九十九章 防患未然第二十九章 解脫第十章 巡獄第十二章 至重酷刑第九十八章 自作自受第二百四十八章 拒人千里第七十四章 因果循環第八十八章 真情假意第三百四十一章 你情我願第十五章 蒙冤第九十八章 生死抉擇第一百七十二章 今夜無眠第五十六章 如此示愛第二百八十四章 夫復何疑第四十七章 曲終人散第七十五章 真相第一百四十四章 初聞舊事第一百二十六章 悔從何來第十八章 相依爲命第十二章 天平人心第十章 君臣之間第三十七章 拜見教主第三百零二章 幽幽我心第二百八十章 他是何人第二章 凌遲之命第三百八十一章 最後一條第八十四章 平反第五十六章 平地風波第九十六章 琉璃世界第十九章 比武決定第五十六章 平地風波第四章 天牢異刑第二百二十一章 你回去吧第二百八十九章 得失我心第二百二十五章 利病之藥第二百八十八章 關門聊天第一百二十七章 米粒微華第一百二十五章 何能兩全第九十二章 君子小人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國之君第一百二十四章 焦頭爛額第十三章 碧玉寒冰第二百六十五章 江山已定第六十七章 混沌不開第四十四章 顛倒黑白第四十七章 曲終人散第五十三章 苦候第二百八十章 他是何人第五十九章 初會第二十章 昨是今非第二百六十六章 意欲何爲第二百一十三章 應嘆多情第四百一十一章 何必煩惱第一百九十七章 猝不及防第三十七章 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