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送給他“過目”的那一長串官職名單,方輕塵真的是隻打算“過目”而已。
一直以來,他都儘量不主動干涉朝政。就算他的意見一定是正確的,他也不想再以先行者,導師的身份,繼續去爲國家指點道路,而只讓別人埋頭幹活了。
楚國是楚人的,不該屬於他這種名不符實的怪物。這個世界是凡人的,象他們這樣不該存於世的外來者,介入的最好還是不要太多。
楚國的官員們,必須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決斷,自己的擔當。他們要面對風波,面對利害,面對內心的慾望,然後,去學會衝突和妥協,學會排斥與融合,學會如何一點點糾正錯誤,尋找正確的道路。
因此,就算他發現了有些官職的安排不妥當,有些人的能力未必足以擔當其位,然而,只要不出大的問題,他也不想立刻指出來。
目前這個結果,是各方勢力最終妥協融合達成的統一意見,何必非要打破,又何必不給別人一點點嘗試的機會。
秦人匆忙交出權位,很多官職長時間沒有人打理。秦軍臨時徵集走大量錢糧物品,很多職位,現在一坐上去,就要面對巨大的壓力。這正是最好的磨刀石,可以爲國家磨練出人才。
想要尸位素餐談何容易?如果你不稱職,做得不好,各方勢力,都在那虎視眈眈盯着,只怕立刻就會有新的人才推出來,接掌原職。所以也用不着太擔心。
心意即定,方輕塵對於這些官職安排,基本上是不打算有意見,因此也就沒有意見的。所以他只注意看了看趙忘塵。
趙忘塵連升了三級,目前已經可以掌握整個京城的防務了。而本來由他負責的皇宮戍防,則直接提升他原來的副手擔當。
其實,以趙忘塵的資歷,年紀,就算他是方輕塵的徒弟,在正常情況下,目前也沒資格獨力掌控整個京城的防務。
然而,楚京本是秦楚共守,這回秦人離去,京中留下來的權力真空實在太大,而京中有軍職的官員,象凌方這種單純的武將,已經離京,去秦人撤防的城池,接掌防務了,而象卓子云這一類文武兼修的,則大部份選擇放棄武職,轉而謀求政事堂和六部要員的位置。
倒也不是說除了趙忘塵就沒有別人了,只是,各方勢力對峙着,誰也不放心誰。京城防務這樣關鍵的,保證京中所有人身家性命安全的職位,誰也不願意看見落到非己方的官員的手裡。
各方几番角力之後,最終是大家是選定了由趙忘塵這個不屬任何派系,也代表着地位超然的方輕塵的人,來接掌京城防務兵權。
方輕塵自入京以來,就很少干涉政務,幾乎不和任何勢力爲難,也從不偏袒哪一方,再加上他的威望,信用,能得到各方信任的,也只有他的弟子了。
更何況,趙忘塵做人確實很成功。他雖然年少,辦事卻是老成細心,對朝臣們敬重客氣,平時不管誰求他,能幫就幫。因此滿朝官員,沒有一個不喜歡他的。他又愛廣結朋友,就是江湖人物,卑微商人,同他也多有交情。對士兵他也親切關懷,在軍中時,與最低等的士兵同飲同食,更是得到下層的愛戴。
有這麼多方面的支持,他最後接掌京城防務,自是順理成章。而因爲皇宮的防務是由他以前的軍隊,以前的副手繼續管理的,無形之中,這楚國的京城,皇宮,一國權力樞紐之所在,基本所有的軍力,也都操控在他的掌心了。
趙忘塵以前的官職雖然也不小,但沒有資格掌京都防務,所以才臨時把他又提了好幾級。他現在小小年紀,已是官高位顯,難得他居然還是不驕不躁,對誰都客氣有禮,毫無架子。
方輕塵淡淡地掃過整張名單,目光在趙忘塵的名字和官職上再三流連,恭敬地站在他身旁,等他回話的官員,小心地跟着他的目光看去,瞧他只盯着趙忘塵三字,不免提起了心,唯恐這位爺要搞什麼避嫌,不肯讓自己的弟子擔任這麼位高權重的官職。萬一方輕塵真駁回了,要再找個各方面勢力都放心的人掌城防軍務,可就太難了。
好在最終方輕塵還是什麼話也沒說,只點點頭,把名單一合,遞迴給那官員:“既然是朝中議定,皇上也同意,我自然沒有意見。”
那官員出了一身汗,趕緊接過名單,恭敬地退走。
第二天,蓋了皇帝御印的聖旨,和吏部的任命書就到處飛傳,無數新官上任,各處都轟轟烈烈,摩拳擦掌地幹了起來。
半個月後,柳恆全軍已經離開楚境,進入秦國境內的消息傳來,又是舉國歡騰,多年來,一直籠罩在楚人頭上的烏雲,總算是散盡了。
民間大小歡慶活動就沒有停止過,朝中也有人建議,要辦一場大慶了。至於理由,因着名義上和秦旭飛諦結了秦楚同盟的約定,不好直接針對秦國說什麼,那就只能拿皇帝大婚啊,太上皇生日啊,這一類的喜事來做藉口了。
到底用什麼名目,怎麼辦,朝中還沒有議定,南方諸侯已經開始有動作了。相應的賀禮,表章,建議,都紛紛送上京來,大部份諸侯都表示,在大慶的時候,會親自上京面君。而南方最大的諸侯之一,卓凌雲,竟已經親自帶着進貢的賀禮和五百人的隊伍入京面君慶賀來了。
卓凌雲是方輕塵舊部中地位最高的,也是南方勢力最大的人物,這番親自進京,又帶了重禮,給朝廷的面子不小。
小皇帝親自擺宴接待,就連天天躲在家裡的沒事幹的方輕塵,終於也極給面子的在宴會在露了臉。而爲了表示這次接待的規格高,待遇厚,連一直關在深宮的太上皇都被請出來,坐在最上方,當個尊貴的擺設。
對於皇家的這種表態,方輕塵實在不以爲然,只是人家既然滿心熱情地安排好了,他這個走進殿門才發現多出一個主人的客人,也只好悶聲喝酒吃菜罷了。
對上方的楚若鴻,他也沒有細看,而只是很隨意地淡淡兩眼瞄過。
已經又過了一年多。楚若鴻好似瘦了許多,雖然還是木木呆呆,坐着不動,身邊的下人喂什麼就吃什麼,但臉色卻終是憔悴的,就連頭上,隱隱都已經有了些星星點點刺眼的白。
方輕塵低了頭,專心看着自己案前的酒菜,一口酒吞下去,熱辣辣的,有些嗆人。
耳旁聽着小皇帝和卓凌雲兩個人,一個客氣,一個恭敬地君臣應答。只覺得索然無味,有些後悔,自己居然會無聊到答應這種宴請。
雖說他同卓凌雲關係不錯,但儘可以在宮宴之後,私下裡府中相聚,有什麼理由非要跑到這種枯燥無味的地方來?
他的心情出奇地糟糕,冷眼看着滿殿的笑顏,只覺一切遙遠又可笑。
耳邊聽着小皇帝誇卓凌雲爲國駐守南方,平定戰亂的功績堪當重賞。卓凌雲贊小皇帝高瞻遠矚,掌控全局,終於趕走了秦人的功勳更是世上少有……
兩邊這一來一去,誰也不嫌肉麻,方輕塵可是聽得一身雞皮疙瘩直往外冒,只好低頭專心對付酒菜,努力將周圍別人的話成清風過耳。
他這裡想置身事外,渾不知人家你讚我,我贊你,兩三個回合之後,已經全說到他身上來了。
卓凌雲謙虛地說,自己沒有什麼功勞,全是方輕塵教導地好,自己不過是聽從了方侯的意思。
小皇帝誠心誠意地說,自己年紀小,沒做什麼事,這兩年京中要沒有方輕塵主持大局,天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殿中的其他臣子也都連聲稱讚方輕塵,各種肉麻的詞彙一氣往他身上用,把他好端端一個人,生生誇成了天上的神仙。
虧得方輕塵這時候心思不在殿上,只專心吃喝,人家說什麼一概入耳不入心,否則還不知道會寒成什麼樣。
只是忽然間發覺四周一靜,他感覺有些不對,擡起頭一看,四下包括卓凌雲在內所有的官員都站了起來,正眼巴巴看着他呢。
方輕塵皺皺眉,思索了一下,隱約記起,剛剛好象有人喊了一聲:“方輕塵聽旨!”
他有點鬱悶地蹙眉,這演得哪一齣啊。只是到了這個場合,也由不得他不從俗了,悶悶地站起來,走到正中,他有特權,不用下跪,只彎腰低頭,便算是準備聽旨了。就算是這樣,小皇帝都不敢安坐着受他一鞠躬,趕緊站起來,滿臉帶笑,朗聲道:“鎮國侯方輕塵,於國有大勳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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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說,這是怎麼回事?”難得方輕塵也會怒形於色發脾氣,方侯府的下人們一早就躲得老遠,只有有趙忘塵硬着頭皮,守在廳裡,負責一干主人客人們的需要。
大廳裡,方輕塵怒氣衝衝站在上方,下方以卓凌雲卓子云爲首,聚集了目前京城裡,和方輕塵關係最緊密,且又手握重權的文武官員們。
大家被方輕塵訓得低眉順眼,只有卓凌雲仗着多年在方輕塵帳下爲將,關係親近,壯着膽子答一句:“方侯,這真不關我們什麼事,何況,這不還是好事嗎?”
“好事?”方輕塵冷笑:“好端端地,突然就在宴會上,要封我一等公?封地直接就在京城附近,劃最好最富庶的地方,有哪家皇帝會忽然這麼大方,你們敢說你們沒在背後弄手腳?”